“爸,你看妈妈连五月初五端午节都给忘掉了。看到了粽子和盐蛋,都想不起今天是什么日子来。你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雷英笑笑说:
“她老是这样心不在焉的,成天躲在书房里不出来。只要一谈起学问,她才津津乐道没个完。”
一飞说:
“这样也好,以后我们家就少过节,不过节也行。读书人哪有不呆的呢?”
父女俩谈得正投机,我有些听到了,但我不理会。
十余年来,我放弃了许多休闲与娱乐。有一个现象总是伴随着我的:哪儿有人在玩,哪儿就找不到我的影子。求学期间爱锻炼玩点体育,工作后连这一点也被革除了。长期以来,喜欢独处,夜以继日,笔耕不辍,乐在其中。
孩子们泪花打转。一飞常说:
“妈妈是不老不出门的,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出门?一个上海姑娘,从青年熬到中年,从中年熬到老年,从老年熬到……年轻时犹如飘香的白玉兰,老了白玉兰还能飘香呢?她对事业,真是一片真心可鉴!”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多事业心,我只知道书要一本本地写,事要一件件地做。时间很紧,难得有空余。
十余年来,我遨游在体育社会学的浩瀚无边的海洋之中,我十分畅快,十分充实。在全书的构思中,我想著成一部具有一定特色的《体育社会学》,尽量把我的研究成果包含进去。我将全书编著成12大章,38大节,122小节。全书有绪言和后记,每章章下有小序。全书约24万字左右。我十分注重社会学的思想方法和研究成果,又十分注意我国丰富多彩的体育实践。我十分注重调查研究,视调查所得的资料为珍宝。因为我明白飞速发展的体育实践是先行者,我国的理论研究呈持后状态,不能全速赶上,就难以指导新的体育实践。
“多少事,从来急”,我的著书任务很急。我们搞体育社会学理论研究,就应该讲一个“急”字。因为体育实践一直在呼唤着理论,我必须要有“只争朝夕”的精神来研究,才能符合体育的需要。我还以为,应该从研究的需要,社会的需要,学科的需要出发来撰写专著,让我国的体育社会学研究与体育实践一道步入一个繁荣时期。
在著书的过程中,一番确实帮了我的大忙。一番自小在我身边长大,他的特点是不多说话,用心想事。
他每次从香港回来,总是给我带上一大堆书籍回来。这对我来说,比带吃的穿的要好得多。他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看我对他所买的书有无兴趣。我慢慢地翻,一本又一本,一页又一页。然后翘起大拇指对他说:
“好小伙子,有你的!你现在变成我的助教了。”此时,一番、一飞都会心地笑了。一飞说:
“您养个侄儿子值呀!想当初他吃得多玩得欢,都快把我家吃穷了。谁知现在还能起作用呢。”
一飞心爱一番,心疼母亲。我们娘三个会心地笑了。
一番带来的书,大都有西方社会学、社会心理学、比较体育学、美国体育社会学、日本体育社会学、东方美学思想研究、西方妇女审美研究、文化学论丛等方面的理论书籍。
使我如临春雨,如面春风。
于是,在1997年5月8日,在香港回归祖国的前夕,我所著的《体育社会学》由人民体育出版社正式出版了。这是湖北省体育专科学院第一部体育社会学专著,我把它献给了学院,献给了祖国人民,也献给了我已故的父亲毛宝宁先生。因为父亲解放前就是上海工商界业余足球队队员,一位骁勇顽强的守门员。是他老先生把我带上了接近体育的路。我要告慰这位热爱中华体育的先人。
研究了9年,撰写了大半年,加上印刷和出版,整整花了10年时间,故曰:十年辛苦磨一剑。
教书人写书,是件快乐而痛苦的营生。
快乐的是经过长时间的研究和撰写终于有一天可以出版了,感到这是自己研究的实绩和一点点成就。痛苦的是出书过程中谁来关怀?谁来补贴?谁来鼓励?谁来喝彩?统统是没有的事,只有自己的孩子和学生们会暗中助我一臂之力,会欢呼和雀跃。出专著要自费,这本书总共花了将近人民币4万元。专家出书,不能向单位上领导上借钱,这个规矩我是知道的。我自己已拼命地凑了点钱,一飞为我付了一大笔,还有一个学生小林赠我1万元。就把书印成了。我永远感谢帮助过我的孩子们!是他们无私解囊,帮助一个清贫的但有钻研精神的教师,圆了一个出专著的梦!一个人生中快乐的梦!
《体育社会学》出版后,销量不错,给了我极大的安慰。
有几件事,想起来很有趣:
后来在评正教授的时候,我申报了,并上交了若干份材料、论文和著作,其中递交了新出版的《体育社会学》5本,以备审查之用。评审过后,我到学院科研处去要回我那5本书,谁知全都不翼而飞了。我问一位女科长:
“科长同志,我的5本《体育社会学》呢?”
只见她微微一笑说:
“对不起,毛老师,别的书都在,唯独你那5本《体育社会学》被偷了。可见你的书写得好呢!”
我只好无可奈何地一笑,走出了科研处。
星期天,我在附近一家商场的大书店里,看到了我的书在出售,购书的人有社会大众、大学生,还有本体院的一位有名望的体育教授。那位教授我认得,我连忙走上前去跟他打招呼,意思是要他不要买了,我会专程送去的。他笑了,我看他是一位真正研究体育的教授。
《体育社会学》被院内外不少系科不少专业选为教材和必读参考书,有的学院成千本的购买,使我感到了著书立说的意义,省内外购书者纷纷来信,一时间购销两旺。本体院相关系、科、专业都选作教材用。连研究生部也选作教材用,大约用了5、6年之久。在此5年中,《体育社会学》成了每届硕士研究生必考之科目,本书也被列为必读之书目,使用下来,居然反映不错。
看来,一个人的著书立说,本不是件孤立的事,更不是闭门造车的事,它会受到多方面的关怀与鼓励。以上我说过无人关怀,无人补贴,无人鼓励,无人喝彩之类的话,看来是不实之词,要纠正。
【二十四】缘尽缘来总有时
番、飞、游、贵、美5子登临黄山绝顶之后,精神振奋,游兴大发,大开眼界,其乐无比。一贵回到家里那高兴劲就别提了。
父母都在家,准备着好菜好饭等着他,三人一桌吃得高高兴兴。母亲白如云守着儿子吃,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头实在高兴。
一贵说:
“黄山真好,真长见识,长胆识。”
夏雨附和道:
“千里江南,万里平川,唯有黄山、庐山拔地而起,神奇险峰呀。作为记者应该游历名山大川,五湖四海。”
一贵说:
“这次我们攀登上了莲花峰,光明顶。险象环生。祖国江山太美丽壮观了,以后我要带你们一起去。”
白如云说:
“现在不是聚众爬山的时候。先要把业务搞上去,特别不要去接触女孩子,没有什么好处的!”
一贵听后心里不舒服,心想母亲果然是块绊脚石。我已经20多岁了,有工作的人了。今天一定要把“这件事”定个音。母亲再横行霸道,不讲道理,我也不会怕她的。想必父亲是会站在我一边的。一贵暗暗在下决心。
一贵试探着说道:
“自秦燕子阿姨去世后,一美怪可怜的。我们这次游黄山增进了了解。这几年我和一美感情很好。爸、妈,今后一美来我家时,你们要对她好一点,为我想想好吗?”
“就是为你想多了,才不允许你们多接触!”
白如云毫不客气地训斥了儿子。
“妈,你不要固执己见了。我长大了,我的事由我自己做主好吗?”
一贵苦苦地哀求着母亲。
夏雨一本正经地说:
“一贵喜欢一美,两人情投意合,我们做上人的有什么好反对的呢?如云,你不要以为我们高人一等,什么中学教师的女儿不能娶呀,这些观念都很陈腐。现代社会不作兴了。”
白如云听夏雨这么一说,便火冒三丈。白如云拍拍桌子说:
“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什么‘观念陈腐’?你的观念很新很高尚是吗?你说话时要摸摸自己的屁股,你对待婚姻恋爱自重过没有?你养三妻四妾,算不算‘观念陈腐’?”
夏雨没有防到白如云会说出这等话,在儿子面前夸大其辞,如此张狂,一点面子都不讲。夏雨想,多年来的怨恨和烦恼,今天索性一并解决。
一贵听后,心里很难受。他早知道父母之间感情不好,还不知道程度有如此严重。一贵经常想,他是母亲所生,没有母亲就没有他,母亲是他的根本。做人一世,不能忘了根本呀。他对当官的模样伟岸潇洒的父亲是敬重的,然而他隐约知道父亲由于不满意母亲,有外遇,有隐情。作为儿子,他不想去揭开父母婚姻中这层令他心痛的面纱。现在自己已经成长为一个男子汉了,对父亲反而产生了同情。
一家三口,从来不想在婚姻不满问题上去戳个窟窿。一贵一直在这三口之家中迷迷蒙蒙地生活着。
今日,由于孙一美的问题触发了这个疮包。怎么办?一贵应该站在哪一边?
一贵首先学他母亲,把桌子一拍吼道:
“乱说什么呢?谁跟你们说你俩的事呢?”
一贵又说:
“你们要说过去的事,就是想把我逼疯,我不想听!你们如果再多讲一句,我就永远离开这个家!”
字字千斤,句句振聋发聩。一贵的一声怒吼,吓得夏雨、白如云夫妻俩不敢做声了。
突然听到院子里一声大叫:
“来人哪!有人投河了!……”
谁呀,大声地喊叫?夏雨一家三口都走到了窗边,探头望去。侧耳听去,原来是仁济内科医师郝民出事了。夏天,长江水涨得高,郝医师天天在河边走,已经走了半个多月了。昨日下午突然不见了。他全家和院里的医生护士们四处里找,未见踪影。后来,由江中渔民报信,说他的尸体漂浮在浅水湾子里,这才派人打捞上来了。三人知道后,大为吃惊。
湖北江口的大伏天,天气热,温度高,气压低,人们喘着热气,心急火燎。如此不良的自然环境下,再碰上死人一类的事,教人简直难以忍受。
有人大声吼斥来责问白如云了:
“白主任,你为什么要昧着良心做事?那么多的人都升了主任级医师,好多都是文革中的工农兵大学生、赤脚医生,医术平平。为什么郝民医师就不能升呢?学术队伍里搞腐朽的一套,能行吗?你们逼死了人!你们不要做得太过分了!白如云主任,你出来,把情况说清楚!郝民医师是怎么死的呀?!”
白如云门前挤满了一大堆人,在怒吼,在为死者喊冤,在指责包括白如云在内的职称评审组。
白如云当众大喊了一声:
“那是医院领导的事,那是职评领导小组的事,怎么赖上了我一个人呢?你们讲不讲理?”
然后,白如云急忙把门关起来,无视大家的反抗,反而摘下那副金丝边眼镜,把它摔在桌上。气急败坏地说:
“人死了,来找我干什么?死了一个医生,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而且是他自己找死的,怪我干什么?真正气死我了。”
正当此时,夏雨大吼了一声:
“你把门打开!让人家进来!让大家把话说完!该是你的责任,我看你也逃不掉!”
还是一贵来得快,一下子冲到门边,把门打开了。
气愤的人们拥进来了,白如云躲闪不及,只有面对众人了。
内科医生和护士们看到僵死的白如云,更是火上加油,气愤极了。在那么热的天气里,屋里的气氛都快要冒烟了。
那位领头的医生说:
“白如云,你是医务部主任,你是有责任的。现在郝民医师死了,你作何解释?好端端的一位人民的大夫,就这样被你们活活地整死了。凭什么第二次投票还是通不过?你做了什么手脚?快说!”
夏家门口,黑压压的一片。夏雨作为市长,坐在自己的书房里不说话,只是抽烟。夏一贵虽然站在母亲白如云的身边,却时不时对她说:
“妈妈,你要认真处理这件事,你有责任的话,应该去承认,跟他们一起到医院办公室去谈吧。”
门前那黑压压的一片,久久不肯散去。人们痛恨白如云,有非拿下她不可之势。但是,对待夏府的一位老爷和一位少爷,却持有完全不同的态度。在群众的眼里,那两位先生属于“开明绅士”。
后来,一贵听医院里的一些医生说,母亲白如云在对待郝民医师问题上,确实做得令人发指。郝医师的科研成果成倍于别人,获得不少奖,医学实践很丰富,医术高明,勤勤恳恳,是位一丝不苟的好医生。不知怎的,他对白如云的业务不太认可,对白如云的领导作风很反感。白如云对他也很反感,她认为在仁济医院她不大不小算是一个官,官是不能被人诽谤的。所以她上下串通使了些手段,使郝民医师处于困境。
这件事太严重了。医院里众人都恨白如云,但又不敢太反对,更没有办法将她绳之以法。大多数人是敢怒不敢言。
一贵想,母亲虽然爱他,但母亲不爱同事,不爱病人,不爱人民。母亲这人是在建立自己的威信与地位,营造自家的安乐窝。母亲爱父亲只是一种假象,母亲不是真正地爱父亲,她的目的在于占有美好的。
明摆着母亲她加害了郝民医师,这位名医的发疯和投河都与职称评定有关系。由于母亲在第二次投票中又做了手脚,使郝民医师铁定评不上,铁案难翻了。严格说来,母亲是有罪的,她在医院职称领导小组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再则,父亲有外遇一事,跟母亲有关系,是她强迫了父亲的婚姻,是她促使父亲去走歪门邪道,去过不正常的婚恋生活,她欠下了父亲一生的感情债。
一贵想了半天,便对父亲夏雨说:
“爸,明天是星期天,我们一起到金凤姑妈家去,一美也来,去商量大事吧。在家里跟妈妈瞎吵是没有用的。我不能像您那样被她所限,在婚姻大事上,我不能重蹈您的覆辙。”
父亲点点头,答应了儿子的要求。
湖光山色的所在,是毛金凤的家。夏日里柳丝拂岸,碧绿的荷叶满塘,粉红色的荷花仙子静静地盛开。万绿丛中一片粉红飘着幽香,并向远处深蓝色湖面上散发着,醉倒了无数正在湖面上训练着的赛艇、皮艇、划艇上的男女健儿们。我在5楼的晾台上,观望着运动员们,心潮难平:想当年自己曾徜徉于水面上,也会划着单人赛艇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向彼岸,青春的英姿曾经吸引过许多人,现在却已经年至半百。
望着湖水,望着美景,我百感交集,心中偶有隐隐约约之悲凉。
看着,想着,门铃“叮咚”响了。
望着一长串的来客,我喜不自禁。
在这仲夏大热天中,来者竟是夏雨、夏一贵、孙兵和孙一美。家中本来就有五个,雷英、一番、一飞和一游,还有我。简直是要大聚会了。由于人气高,人声沸扬,顷刻之间就打破了我一人在晾台上独自望湖兴叹的寂寞。
孩子们都出来了,闹成一团。大人们一一在客厅坐下,品茶聊天休息。
我看孙兵脸色苍白,情绪飘忽。夏雨较为自然,有一脸哀求之色。雷英热情接待,递茶递烟,忙个不停。
我说:
“有幸你们来家坐坐,很高兴。几十年过去了,有件事我们得共同商量一下。老同事,老同学,你们看呢?”
夏雨先开口了:
“阿妹,今天孙老师来了,太好了。我们商量一下一贵和一美的事吧,你们看如何?”
雷英点点头,认为夏雨有气度,有形象。
我接着说:
“既然夏市长开门见山地提到这件大事,我们非常赞成。一贵和一美的婚姻大事是燕子妹临终前的托付呀,现在就看孙老师您的意见了。”
孙兵笑眯眯地点点头,说:
“这是我心中的一件大事,我答应过燕子的,一美与一贵的婚事一定要在我去见马克思之前办好的,不管有多少的阻力和困难。”
说着,说着,孙兵白皙苍老的脸上,挂下了泪水,拿着茶杯的手在抖动着。
夏雨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