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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青春漫步(9)

屠大成请假回到家中,连忙推了一辆板车,把希希送进了溪口镇人民医院。经医生检查,结论出来了,王希希怀的是宫外孕。

医生与大成、王希希商量后,决定立即手术,否则会引起大出血,人命难保。

屠大成泪眼,用发抖的手为王希希的手术签了字。孩子是要不成了,唯求希希的生命不出危险。大成明白,现在首要的问题是救王希希的性命。

王希希,难道你这一生将是命中无子吗?

屠大成万般无奈,只有在手术室外静候着开刀后的结果。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王希希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任凭手术医生的“斩割”,只得听天由命了。

万万想不到,这次开刀真的改变了王希希的命运了。

因为王希希的子宫外孕已经发展到较为严重的地步。胚胎在输卵管里生长,一天大一天,将输卵管堵塞了。如不开刀,输卵管就会被胀破,会引起大出血,生命就有危险。情急之下,医生决定动手术,因胚胎较大,不得不将输卵管切去一段,而且把附件结扎了。

这是一个极其严重的后果。王希希很可能就此失去生育能力。

当屠大成得知这个结论后,掩面痛哭不已。他知道这个惨痛的事实,将会给他们的家庭带来灾难。

屠大成边哭边闹,要跟医生评理,硬说是个医疗事故。医生反驳说,为了救命才结扎输卵管是出于无奈,再说能够保住大人已经算不错了。怎么能不讲道理苛求医生呢。还说:

“你们为什么早点不送医院呢?你们自己耽搁了病情!”

王希希被救过来之后,听到这一切发呆了,什么都明白了。王希希泪如泉涌,她知道这件事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严重呀!

……

屠大成推着板车,把王希希接回了家。抱起妻子,放在那张雕花的大凉床上,盖上水红色的绣花被子。夫妻俩呜呜咽咽地哭成一团。

不知为什么,王希希在屠家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因为在“阿Q”的故乡,“断子绝孙”是头等大罪呀。乡下人骂架,最狠毒的一句话,就是“断子绝孙”。

自古美女多薄命,称之谓“红颜薄命”。

为什么王希希也如此命薄?

王希希呼天抢地,欲哭无泪。

屠大成虽然日夜服侍王希希,端汤倒水,递茶送饭,买营养品给希希进补,望希希能早日康复好上班。

但是,他一天到晚举头望天,走路如老汉摇摇晃晃,有气无力,还手捏拳头打自己的脑门,亦痴亦呆了。三餐茶饭不思,肚子总是不会饿,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不能自已,大家都说屠大成变成了另一个人了。

屠大成是土生土长的农民的儿子,他脑子里传统观念是不少的。他反反复复地想着八个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从今往后,我怎么对得起生我养我的父母双亲呢?我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这般不孝呢?老天爷,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溪口镇马鞍山下的风呼呼地吹着,枯黄的树叶撒落在地上,被风吹得曲卷了起来,吹得满山满坡。剡溪的水沉寂郁闷地流着,缺乏激情,缺乏活力,水面上不洁的白色棉花团似的泡沫,东一堆西一堆地飘浮拦道,不顺畅的河道,很是郁闷。往日明媚的湖光山色变成了死一般的凝固败景。

突如其来的事故,给了屠大成重重的一击。他在学校里提不起精神,寡言少语,连上课都无精打采。下课后低着头锁着眉急步回家。王希希躺在凉床上唉声叹气,屠大成只能无奈地端上一杯参茶。

时间一长,屠大成的情绪被同事们所关注。都想帮助他,开导他,但不知从哪里做起。

唯有新分配来的体育教师童琴敢于接近屠大成,敢于用一些话来安慰他。

童琴20岁,宁波体专毕业生,是刚分到体校来的新老师。搞运动的姑娘,中等个头,身体健壮结实,行动快捷,相貌平平,不怎么起眼。童琴看到屠老师闷闷不乐,也不知道个中原因。她总想找个机会接近屠大成,想与他说说话,帮他解解闷。

一天下午课余训练之后,屠大成正准备背包包回家。童琴一把拉住屠老师说:

“屠老师,屠前辈,下午训练辛苦了。慌着回家做什么,我们在这里乘乘凉再走吧。”

屠大成来不及考虑什么,应声说:

“好吧,坐会儿吹吹风再走。”

两个人在操场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伸着四条长长的腿,露出两双白色的运动鞋,边坐边说话,不知不觉地凉风把头上身上的汗水都吹干了。

小老师童琴白里透红的脸色,一对弯弯的细眼,笑起来眯成两条缝。她热情大方地说:

“屠前辈,我看你心情不大好,有心事的话,星期天可以到我的家乡东岙去玩玩,散散心怎么样?那里风景很好,树多林密,鸟多人稀,山高水长。不知前辈去玩过没有?”

屠大成无所用心地回答道:

“好,好,以后去,以后去。”

童琴立即鼓起掌来,表示欢迎道:

“屠前辈去过山村吗?说起山,溪口的山算不上山,那只是小丘包而已。我们那里才有崇山峻岭呢!我们去爬山,去野餐好吗?前辈,我一定会陪你去散散心的。”

懂事的童琴,激起了他悲伤心情中的一点快意。

“好,童老师,我们去爬山,去爬树,去摸鸟蛋,去野餐。”去发泄他内心难以名状难以排解的痛苦。

这几天,王希希发现屠大成说话的声音响起来了,有时还会露出一点点笑容。看到他的情绪有些好转,以为时间长了他内心的痛楚就会渐渐地消退掉的。由此感到一点安慰,不想与他多谈医院里的那件事。

一个月的病床生活,使王希希这个三十出头的小嫂子,脸上红色渐渐退去,有点像黄脸婆了。当然面目仍显端丽,气质犹存。目光中带着愁容,增添了几分憔悴。

公婆还是像以前那样操劳农务,只是愁眉苦脸的。他们一如既往地为王希希烧饭做菜,煎药熬汤,清洗衣物。不说半句埋怨的话,也说不出一句高兴的话。

唯有王希希的学生们,经常带着食品、补品来看望她。只有学生们一到,王希希的房里才会热闹起来,才会传出笑声,才会出现些活的景象。学生们拉着王老师的手,不肯松开,嘴里说着逗人快乐的话,可内心里都在流着泪。王希希也拉着学生们的手,不愿松开。学生们经常对王老师说:

“王老师您有满腹才华,灌输给我们的是知识,教导给我们的是做人的道理,真正的是位好老师!我们对您的反哺之情是永生永世不忘的。我们愿意来照料老师,就好比照料自己的亲娘。”

眼泪一直在王希希的眼眶里打转,她明白学生是她的真正知己,永远的朋友,是她的亲人。她总是歉意地对学生说:

“同学们,我对你们的关心不够呀。”

王希希不能向这些青少年谈这个病,不适合于他们听呀。王希希有苦难言,心痛不已。

此后,王希希给远在湖北江口市的我写了一封短信。亲爱的阿妹:

你们全家好。在我为难的时候,又想到了你。

由于子宫外孕手术后,附件被结扎。我陷入了极度的困境,日后可能不能再生育了。现在与屠大成的夫妻感情还过得去,双方都闷闷不乐,公婆整日里愁眉苦脸,家中安静得可怕。

我预感我的美满婚姻笼罩上了一层阴影,我害怕我的幸福生活不会长久了。

阿妹,人生为什么这样残酷?幸福为什么这样短暂?陶渊明式的田园生活为什么还会有硝烟?

亲爱的阿妹,我忠实的姐妹,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我王希希与屠大成的长相守、不分离的日子能到几时?急盼复信。

顺祝

全家愉快!

学妹王希希字

1974。10。9。晚

王希希的信令我大大地吃了一惊。天哪,老天爷为什么要捉弄一个善良软弱的女子呢?这一夜在睡梦中我仿佛见到了王希希,愁眉苦脸的。

情同手足的姐妹,心息相通的同窗。一个与世无争的弱女子,她将接受婚姻的变故,生活的挑战,传统观念的考验。等我平静下来之后,便断然做出决定:女人要勇敢迎接挑战,作出最坏的打算,接受最惨的失败。我要提醒学妹王希希,趁早作好思想准备。

奉化那边的屠大成与童琴游了东岙。他们从溪口镇的上街头出发,经十三亭、雪窦寺、妙高台、千丈岩,一直爬山上东岙。一路上欣赏自然风光,观看壮美山河,以求愉悦心情,摆脱生活烦恼。一路上,奉化雪窦寺风光雄奇秀丽、堪与江西庐山媲美。上面刻有元代著名文学家戴表元的赋诗:“匡庐亦有千丈瀑,无此凌空翠玉台。身倚老松天上立,眼看飞雪下云来。”妙高台的风景更让人流连忘返。雪窦山上有一山峰称妙高台峰,俗称妙高台。峰前是悬崖峭壁,下面是无底深渊,峰顶平坦如台,高出万山之上。周围古木参天,怪石嶙峋……这些景致,屠大成往日也曾看过,这对于土生土长的溪口人来说,没有什么稀奇,但今日与童琴同游,是别有一番心得了。

东岙是风景秀丽,奇伟的自然村山寨。它在高山之上,白云之端。站在它的脊背之上,可以俯瞰足下的村村寨寨。

童琴在家是个独生女,父母都已上了年纪。这个姑娘有点男孩子脾气。从小住在这高山村落,上山下山自然不在话下,做什么事狠狠心都能完成。很有魄力和毅力!

屠老师在山村做客很愉快。童琴的父母乐呵呵的,老实的山民很热情。知道是学校里的老师来了,如同接待贵客一般。

家里煮了一大锅小米稀饭,小麻油里浸泡着长长嫩嫩的咸笋,自家办的腊鸡腊肉蒸得香喷喷的,使人备感主人的热情和亲切!

童琴的父母拜托屠老师多多关照女儿。这是他们家的“花木兰”,女状元。

屠大成频频点头,请他们放心。心里想,山区里能培养出一个师范生,还能到溪口镇——全国特别镇的中学里去当体育教师,实在是不简单。他应声答道:

“童琴不错,在学校里表现不错。我会照顾她的,您二老放心好了。”

山区给屠大成上了一课。有时,人的心情容易受山山水水的感染,什么样的山水就可以赋予人们什么样的性格和情操。山区是雄伟的,山民是质朴的。大山养育着它的子民。

有一点,屠大成是很警惕的。他不想用热情的眼光去看童琴,他怕童琴会用热情的眼光来看他。怕两人不慎四目对视。所以,他的眼光总是冷静而游移的。

去过东岙之后,屠大成的心情有所好转,与妻子王希希相处少了些僵局。大成要求王希希多多休养身体,不要急着去上班。当他看到王希希木讷的眼光时,心里“格登”一响,倒抽了一口寒气。五年多的恩爱生活,毕竟给他留下了太多的记忆。王希希望着丈夫没精打采的样子,她知道有些事情今生今世已无法挽回了,她的心好痛。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童琴还是三天两头地来找屠老师学习上课,学习课外活动训练,拜师挺认真。屠大成无法推辞,师傅教徒弟嘛,辅导新教师上课是老教师的责任,他只有耐着性子教。

王希希对于他俩的接触早有耳闻,不气不恼,觉得属于正常的事情。如果屠大成没有童琴的劝解的话,可能伤感更难排解,可能他们夫妻间的矛盾会更加表现化。所以,在一定程度上,王希希有点感谢童琴的出现,感谢童琴放松了屠大成紧绷的弦。

王希希有点醋意是难免的,但在那种情况之下,又能怎么办呢?

王希希一直在等待着金凤我的回信。等了一个多月后,她有点心急了。

王希希是个没主张的人,自己的命运随风飘,随水流。奉化的五年是她生命中最璀璨的岁月,屠大成是她的最爱。溪口镇的水土养育了她,溪口镇的风土民情滋润了她的心,摧活了她几度枯萎的心。她怎么愿意离开这块土地呢?还有她的爱情。

金凤的信来了,王希希的心跳动得很厉害。一封小姐妹的来信,此刻要拆开它,就需要很大的勇气。

信中亲爱的阿妹如是说:

で装的希希学妹:

来信收悉,勿念。

你提到的这个“事件”,确实太突然了。

人间事说偶然也不偶然,说伤感也不伤感。有爱的生活决不能放弃,无爱的生活放弃它也无所谓。

希,你仔细观察屠大成对你的爱有没有变化。如果因为生育问题爱情还是坚如磐石,你可不能抛弃他;如果因为那封建残余思想在他的头脑里作怪,从此变得不可亲近,你也不要太死心眼。现代人,对于这样一个不大的问题,应该能够正确对待的。

希,命运把握在你的手中,生活的航向应该握在你自己的纤绳上。

亲爱的希妹,千万不要掉眼泪,勇敢些!

顺颂

多多保重!

学姐金凤字

1974。10。29。于江口

王希希一口气看完了学姐的信,顿时感到镇静多了。她想,要来的事迟早要来,不会来的事永远也不会发生的。

她作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先观察屠大成的态度,再等待屠大成对她的发落。阿妹我的信给了她勇气和力量。

果然,屠大成与童琴的接触渐渐地多了起来。年轻是无法抗拒的,生命的活力是无比动人的。屠大成本来就比王希希小三岁,虽然与王希希山盟海誓过,却渐渐地离开了他的妻,渐渐地与妻子疏远起来了。

屠大成的思想斗争是激烈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他们是理想的一对?溪口学校上上下下谁人不知王希希惨遇横祸?屠大成实在不愿意为此与王希希分开。但“断子绝孙”的罪名不堪重负。屠大成经常点燃一支烟,长时间地独自思考着。他不愿意用任何一句话来刺激王希希,哪怕是到了分手的那一天。因为他知道,这件事绝对不是王希希的错。

我考虑再三,又给王希希发了一封电文式的短信:

希,能沟通的多加沟通,不能沟通的,无须多沟通。凡事顺其自然,要善于把握明天。爱情和婚姻不光是为了传种接代。多保重!

学姐金凤字

1974。11。20。

同时,我将此事告诉了夏雨和周正泰。

夏雨说:

“这是我的罪,是我鬼迷心窍,赶走了初恋情人王希希。她的命运如祥林嫂一般,我今生怎么对得住她呢?我自己找的却是越来越差,继希希之后有王晶琼,继晶琼之后有李小利。一个比一个差,一个比一个厉害。我这是为什么?我怎么就和美人无缘,与善人无缘呢?”

夏雨通人性,夏雨很自责。

夏雨流着眼泪,继续向我们表明心迹:

“我再荣华富贵,心里总是痛痛的,像贾宝玉一样,总是缺了一块似的,隐隐作痛。长年面对湖北的小丑妻,我的心也不甘呀!”

情急之下,夏雨终于吐露了心声。原来他过得并不愉快,并不幸福。

人活在世上是短暂的,你想一切好事都得到,全部包揽,是不可能的。人有七情六欲,你贪婪地想全部抓到,可能不在常理之中。因为你重视了一端,就可能忽略另一端。当初王希希那么优秀的美女、才女,你夏雨为什么抓不住呢?这说明你的恋爱观真的有问题。

听到夏雨的自责自叹之后,我心里很生气,我想了很多,但是我不原谅他,不同情他!反而见到了他内心的丑陋,完全不可理喻的丑陋!好端端的一个王希希,就伤在夏雨你这种贼子贰臣的手里。可怜我的姐妹被你这没有良心的男人给害苦了。我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关于屠大成,我不太了解他,反正也是个差劲的货!

夏雨看我气得眼睛都发直了,不敢多说下去了,怕我产生更大反感。因为他懂得我的心,希希、他和我三人从小一起长大的,谁不知道谁的脾气呢?每每在夏雨良心发现的瞬间,我对他批评是最有效的。此时的夏雨懂我的心,我的心在为王希希发痛,流血……夏雨知道阿妹不会太怪罪屠大成,而更多的是怪罪于他。是他的始乱终弃,朝三暮四造成的。王希希悲剧的根源在于他夏雨。

周正泰从香港来信,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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