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过去把她的头扳过来,看她脑后长长的、整齐的“尾巴”,哦,整齐多了,也利落多了——我评价道。突然,有一小块红斑闯入了我的视线之内,就在衣领的地方,有一半还遮在领子里。flying dance!我想起了轻舞飞扬颈后的红斑,心里一阵颤抖。我重新又扳过冰冰的脑袋,用很严肃的语气问,你颈后的红斑是怎么回事?冰冰居然大笑起来,哈!七七你迟钝哦!你以为我和轻舞飞扬一样得了红斑性狼疮对不对?笨蛋,你连红斑和红墨水都分不清啊?那只是我同学和我开的一个玩笑!我松了一口气,在冰冰的脑袋上推了一把,臭丫头,吓死我了!冰冰止住笑说,七七,把你的电话给我好么?我好给你打电话。我嘴里叽里咕噜地说出一串数字,“等一下哦!”冰冰说着飞奔进屋,熟门熟路地拉出我的抽屉,翻出一支荧光笔,在手上写着,然后还在旁边画了一颗心,里面写着“七七”。她冲我咧开嘴笑。然后退到门口,换鞋,冲我说,七七拜拜,我现在该回去了,否则妈妈会骂我!Bye——我冲她喊。
我看着她的裙角和麻花辫梢消失在楼梯尽头。我心里舒了口气,看她这么疯,肯定没病。
我是一个幸福的女孩子,我不用担心任何事情。我好像生活在一个水晶球里,每天睁大眼睛去搜索,可看到的只有一片光辉。爸妈不让我出门,他们让我像寄居蟹一样呆在他们为我精心营造的水晶壳里,让我远离社会的纷纭复杂,宁愿让我朦胧地走入社会,也不愿让我过早地看清人世间的种种丑恶。我看着我身边的人一群一群地走过去,离开我,但我知道,他们始终和我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我呆在壳里沉睡,当我终于有一天醒来,却发现我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到那时,我到底是应该惊恐地躲回壳子里,还是应该走出去,惊恐地发现我所在的大海已变成桑田?
我最后一次看见冰冰是在医院里。肖姨帮我打掩护,司机刻不容缓地把我送到医院。进了病房,我看不见冰冰的脸,她整个陷在病床里,背对着我。吊针的透明针管在把药水不断输送进她的体内。
冰冰的妈妈是个苍老的女人,她看见了我,对我说,你是凌雪霁吧?是蕾蕾给我电话号码非要我叫你来的。
我们走到了医院的公园里。
蕾蕾在睡觉,她妈妈指指病房对我说,所以,我才找你出来,你是蕾蕾最好的朋友,我告诉你蓓蓓和蕾蕾所有的事情。
蕾蕾从小就跟她姐姐好,冰冰的母亲告诉我,可她姐姐是个灾星。蓓蓓出生的时候,她姥姥死了,后来,蓓蓓就不断生病,吃药,是个没有底儿的药罐子,家里的钱叫她扔得差不多。接着,她又出了车祸,没死,可左耳朵少了一半,听觉也就不行了,做手术又得一大笔钱。蓓蓓是自杀的,蕾蕾肯定对你讲了。我已经不想再提了,可蕾蕾却对她姐姐念念不忘,直到她被查出得了红斑性狼疮,她才告诉我,她认识一个和蓓蓓长得一样的女孩子,就是你,凌雪霁。
我知道蕾蕾一直怪我为什么对蓓蓓不好,可是蓓蓓……太不招人喜欢了。那些多舌的邻居们都说蓓蓓是个灾星,从没给她好脸色看,我们家本来就穷,所以他们还趁机连我一起嘲笑鄙视,我哪儿受得了?还好。蕾蕾出生了,舆论也平息了许多,可我还是得被迫做一个残酷的母亲,来抵御邻居的流言蜚语,可蓓蓓却死了……我已经失去蓓蓓了,失去了一个女儿,可现在蕾蕾又要走了,我说过的啊,蓓蓓是灾星,她要找替身,所以蕾蕾迟早要被她姐姐抓走的……她的背影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我实在不知道我怎么错了,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啊……对于这样一个女人,我没办法再说什么。现在,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残忍的。
我扶住冰冰母亲的肩膀,说,阿姨,我想进去看看冰冰。
冰冰还没有醒,她真的像轻舞飞扬一样,脸上有很醒目的红斑。在鼻翼两边,远远地一看好像一本摊开的书。书里是否记载着一个童话呢?
后来我匆匆地离开了医院,我不敢等到冰冰醒来。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脆弱的冰冰。我更不知道我如何承受得了一个可爱的灵魂在我面前消逝。
我的眼前走过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可有一个人已经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我,还是一只寄居蟹,最终惊恐地跑回壳里,因为我看见,我的妹妹,那个有着最动人的童话的女孩,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化石。
我和小容
长沙市师大附中吴颐
“月月,你是不是复习得蛮好了?竟然睡得这么安稳!月月!月月!”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睡眼,正瞅见数学老师双手叉腰,恶狠狠地瞪着我。“哎哟!”我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心想:这下可完了!“看看你数学成绩都成什么样了!先坐下吧!明天叫你爸妈到学校来找我!”天哪!文老师又使出了她那惯用的一套把戏。“我爸妈都出差去了!”我本能地反抗。“那你就上台前站着吧!这样也好,看看有谁能代替你就下去。”我无可奈何地走到台上,台下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我,不是做鬼脸,就是偷笑,看得我满脸通红,我像一个正在等待审讯的囚犯将头压得低低的……当天,我自然被老师留了下来,回到家里已是繁星满天。这虽已是家常便饭,但我仍是满脑子的不愉快,我胡乱地扒了两口饭,重重地倒在床上,“假如有一个动物朋友和我在一起,尽管不能说话,但可以一起玩,一起探险,互相安慰,那该有多好……”我呆呆地凝视着窗外深邃的夜空,又开始了自己长久以来的幻想……第二天,刚好是周六,一大早,好友小梅就打来电话,要和我一起散步,说是陪我散散心。我“嗯嗯”地答应着,换了一件衣服就出门了。
外面的空气确实要比家里新鲜得多,我和小梅走在郊区的小路上,阳光暖暖地照着。微风迎面吹过来,我的心情愉快多了,预感到今天要发生意想不到的事……“噢呜——噢呜——”一阵悲楚的惨叫声传入我们的耳里。“咦?前边发生了什么事?”小梅紧张地问我,她最看不得打斗的事了。“过去看看!”我拉上小梅就跑。
惊心动魄的一幕出现在我眼前,三条狗扭打在一起,我看清了那条惨叫的狗是条小白狗,而另两条是身强力壮的大黑狗!
“可恶!竟然以大欺小。”小梅气得牙痒痒。现在,小白狗已遍体鳞伤,几乎要倒下了。不能再让它们这样了!我心想,便冲着两条大黑狗大吼一声:“喂!你们住手。”两条黑狗一下愣住了,接着,它们扔下了小白狗,慢慢朝我和小梅走了过来,两眼闪着寒光,样子杀气腾腾。“哎呀!我们快逃吧!你看它们都被你惹火了。”我看了一眼倒在一旁的小白狗,它正奋力挣扎,鲜血从它受伤的腿上一点点渗透出来。“不行,我要救它!”我坚定地对小梅说,同时,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别害怕!”她怔怔地望着我。这时,她大叫起来,并拼命示意我朝前看。天哪!两条黑狗正朝我们冲过来了呢!小梅吓得捂住了眼。我赶快把小梅推向一边,并迅速捡起一块砖头,奋力朝大黑狗扔去。“啪!”砖头不偏不倚地砸在其中一条大黑狗的脑门上,“噢呜——”它疼得大声惨叫,向后退了一步,接着就同另一条狗夹着尾巴逃掉了。
“哇!真没看出来,你好棒哦!”小梅兴奋得不停地拍手。我没吱声,只是尽快地奔到小白狗的身边。仔细地看看它,还好,没大问题,只是腿受伤了。“它没事吧?”小梅担心地问,“它没事的,放心吧!”我安慰道。
小白狗被我们带回了家。刚进门,我就满屋子地找药,找绷带,弄得我手忙脚乱。小梅却在一旁不停地安慰着小白狗,那模样活像一位护士。终于,我找到了药,小心翼翼地将它涂在小白狗受伤的小腿上,“呼呼。”小白狗似乎被我弄疼了,痛苦地挣扎着,呜咽着,我紧紧抱住它,不停地安慰道:“别怕,别怕,一会就好了。”一旁的小梅也帮忙了。不知小白狗是听懂了我们的安慰,还是知道我们能帮它解除痛苦,它终于停止了挣扎,变成了听话的小孩,乖乖躺在我怀里。我们帮它包扎好伤口,将它放在地上。它先试探着走几步,不一会儿居然摇摇摆摆地朝我们走来。
“哦!真棒!”我和小梅兴奋得手舞足蹈。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慢慢钻进我的脑海,开始很模糊,后来越变越清晰。我连忙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小梅,“什么?你要养它?!”小梅不相信我说的话,她惊讶地张大嘴。“对!我要和它成为心心相通的好朋友,永不分开!”我坚定地说。“可是,月月,你妈妈好像很讨厌狗,她小时候不是还被狗咬过吗?她怎么会同意你在家养狗呢?”“哦?这倒是个问题!”我的脸上泛起一丝愁云。“唉!反正她还要再等两个月才能回,先养在这,到时候再说吧!”“说得也是哦,养在这儿也蛮不错嘛!”小梅刚说完,我们彼此便相视一笑。“很好!”我兴奋地抱起小白狗,将它举得高高的,郑重其事地对它说:“从今天起,我们可是好朋友了,你的名字叫小容!”“汪!汪!”小容欢快地叫着,不停地摇着尾巴。望着它那可爱的模样,我们都被逗乐了……很快,小容就成了我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也是我童年中惟一的宠物。我常常邀上小梅,和小容一起散步,一起爬山,一起躺在草地上晒太阳。我给它洗澡,用梳子给它梳理毛,把它一身雪白的毛梳得整整齐齐。有时也淘气地为它扎起小辫子,或跑到宠物市场买衣服给它穿,看着它穿上衣服后滑稽的样子,我和小梅哈哈大笑,然后,我便牵起它的前腿,和它跳舞,转圈圈,小梅当然也不闲着,尽情地发挥自己的艺术特长,把我和小容在一起嬉戏的场面拍了一张又一张照片。
当然,我们也有感到难过的时候,那便是我去上学的路上,那时,小容总是紧紧跟在我后面,任凭我怎么赶它,用食物引诱它,就是不回去,一直快将我送到校门口,它恋恋不舍地看着我,然后离去,在它眼里流露出来的悲哀只有我能理解,于是我天天盼望下课,盼望放学,上课也越来越不安分,为此,我经常在课堂上出洋相。但我顾不上这些,只要想到小容,我就感到自己是最快乐的。每天放学,我都会在街上带点肉或香肠回来喂它。每次见我回来,它就“汪汪”地叫几声,不停地摇尾巴,欢迎我的归来。
当我写作业时,它就静静地趴在我脚前,陪着我。
终于有一天,小梅看不过我伤心的模样,提议让我带小容去学校。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同意了。我把小容装进书包,又担心它会闷死,便一直抱着书包来到学校。
小容似乎对学校里的一切都很感兴趣,不停地探出脑袋,东瞧瞧西看看,弄得我提心吊胆,生怕被人看见。
那天,刚好在上数学课。“月月,请你回答这个问题。”文老师看出了我的不用心,便使出了她的绝招,我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呆呆地站在那儿,同学们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我。“请你回答点(-1,3)在哪个象限内?”文老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糟糕,我根本弄不清象限是什么?我急出了一头大汗。“第二象限。”坐在后面的小梅悄悄地把答案告诉我。
“后面的人不得提示!”文老师一声怒吼,“你说。”她把目光转向我。“第二象限。”我重复小梅的答案。文老师疑惑地看着我,终于示意我坐下。“啊,我总算可以安心了。”
“哇噻。她书包里有只狗!”不知是谁大叫一声,教室里一下乱了套,文老师径直朝我的座位走来。我一个劲地把小容往书包里压,并试图拉上拉链,但已来不及了,文老师来到我的座位旁,她的手直往我书包里伸,这时,小容一下从书包里蹿了出来,并紧紧咬住了文老师的衣袖,它大喘着气,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很明显,它对文老师这一举动表示不满了。
“啊——”文老师吓得大声惨叫。教室乱作一团,不少男生拿来扫帚和木棍,直往小容身上打,我大声哭喊着,用力推开一扇窗户,小梅勇敢地冲进人群,救出了小容,并把它放到窗户外的走廊上,小容飞也似的跑了。
那一天就像一万年那样长,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我急急忙忙往家赶,小梅也紧紧跟在后面。一边的男生不停地朝我投来嘲讽的目光,若在往日,我会毫不客气地上前同他们大打一架,但今天我什么也顾不上了,一心只在为小容的命运担心。
这时,几个淘气的男生突然朝我扔起了石块,嘴里不停地骂着脏话,一股怒火顿时涌上我心中。“我受不了了!”我像一座复苏的火山终于爆发了。我大叫着冲上前去,捡起石块一顿乱砸,那些男生似乎也被我惹火了,也都以同样的办法开始还击。
不知打了多久,我的手流出了血,力气已所剩无几。正在这时,一个影子闪电般地从我身后窜出,我耳边顿时刮过了一股不小的风,当我回过神时,男孩们已逃远了。只剩下一条小狗在那儿,尽管已是伤痕累累,但我还是马上认出来了。“啊!我的小容!你来救我了?”我激动得泪水夺眶而出,望着小容满是伤痕的身体,我紧紧抱住它委屈得大哭起来。小容有气无力地舔着我满是泪的脸……几天之后,我从信箱拿到一封信。我看见信封上的寄信人是妈妈。我忐忑不安地拆开信封,几行清晰的字迹映入我的眼帘:
月月:
不久前,文老师给我打来电话,她向我讲述了你最近在学校的表现。我听后深感失望。我希望你能尽快端正态度,把精力都集中在学习上。在我回来之前,必须将狗处理掉,否则我会毫不留情地将它送人。
妈妈
2005年1月24日
泪无声地顺着我脸上滑了下来,我呆呆地望着窗外灰色的天空,心都碎了。
不知何时,小容来到我跟前,对着我不停地摇尾巴,亲切地叫着。它已经饿了。我默默地为小容装上一碗饭,泡上菜汤。望着它津津有味地吃着。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痛苦和无助。小容啊小容,你能理解我吗?你要是个小孩该有多好。
第二天,我将消息告诉了小梅,她同样也很难过。半晌,她拍拍我的肩,强忍着泪说:“我早就预料到了,我们将小容送走吧!”
“送走后有人照顾它吗?它太可怜了!”我完全不同意小梅的建议。小梅也嚷了起来:“那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看着它被送走吗?”“不!”我大吼一声,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小容终于被我们带到了大街上,我在装小容的纸箱上贴上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如有好心人路过,请一定将我收养。然后头也不回地跑掉了。老实说我是逃掉的,因为我实在没有勇气面对小容的眼神,那是一双多么忧伤的眼神啊!充满了惶恐和无助。
这几天也许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的几天,老天似乎也知道了我悲哀的心情,一连几天都下着雨。天空阴沉沉的,望着灰色的天,灰色的地,和灰色的一切,尽管小梅一直在旁边陪伴着我,我依然提不起半点精神。
我慢慢地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翻出一沓照片,上面照的都是我和小容在一起玩耍嬉戏的情景,小容穿着衣服和鞋子,和我一起跳舞转圈,那滑稽的模样再一次呈现在我眼前,一张比一张可爱,一张比一张更充满回忆,脑海里只想着一句话: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