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羊角岩长篇小说《红玉菲》
我读了《红玉菲》后,觉得从一个诗人转型到写小说,一个基本的定位觉得是成功的。我从两点来看,第一点,它基本符合小说“从一滴水看大千世界”的艺术规律。今年是改革开放三十年,农村里这样的一个青年田浩禄三十年来的人生道路就是我们改革开放的缩影。从这一点上来讲,它应该是成功的。以今天的眼光来看,他当时的奋斗目标简直微不足道:他只不过想离开农村,有一个城镇户口,有一份正式工作,与自己心爱的姑娘在一起,恋爱、结婚。然而,在改革开放前的中国,对于田浩禄这样的农村青年,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目标,要想实现都难于上青天。尽管他的能力多次被各级领导所赏识,但一个小小的村长,凭借手中的权力,利用他大伯父的所谓“政治问题”,一次次阻挠了他的努力,打破了他的希望。究其根源,一不在于权力,因为若论权力,好几个看上他的领导的权力都比村长大;二不在于体制,因为即使是在当时,他的户口问题在体制内也有解决的途径。田浩禄之所以命运多舛,除了性格原因外,主要是社会潮流使然。当时的社会潮流基本上给每个人都规定好了生活道路,不提供规定之外的任何机会。每一个企图突破社会规定的人都会被视为异类,遭受各种各样的打击。小说非常真实地反映了这一点,田浩禄后来的命运也证明了这一点,他后来并没有解决户口问题,但是他成功了,不仅进了城,获得了财富,拥有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甚至能俯视自己命运中的“贵人”。他的成功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改革开放的社会潮流给他提供了机会。所以田浩禄不是高加林,而是成功了的高加林。小说把人物命运的沉浮与社会潮流的变迁比较好地结合在一起,实践了小说“一滴水看大千世界”的基本艺术特性。
第二点,我觉得小说人物是有新意的。田浩禄命运的沉浮除了取决于社会潮流之外,还有他个人的性格因素。小说的作者是土家族,小说写的是土家族聚居地区的故事,小说中穿插着很多土家族的神话传说、民歌民谣和风俗习惯。主人公田浩禄就生活在土家族民族文化的环境之中。这就使得他的性格在文化基因上有着许多不同于生活在封建文化积淀厚重的西北的高加林的特点。所谓文化,有时是有形态的,有时是无形态的。无形态的文化就溶解在带有不同文化基因的人们的言谈举止之中。在田浩禄的行为举止中,就可以品出他跟汉文化些微不同的东西来。这种不同,其实是一种最深邃的文化,它不是非得贴上土家文化的标签。在田浩禄的性格中比高加林多了一些柔性的、温情的东西。高加林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出人头地。有的批评家说《红玉菲》没把人性的东西推到极致,我的看法不同,因为推到极致就意味着要像高加林那样野心勃勃出人头地,而土家人的性格中可能就是像田浩禄这样的柔性的、温情的东西。田浩禄就是这样简单,就是只想着要离开农村,在他眼中,一个商店的售货员都高不可攀。这就是不一样。而生活在男性中心文化积淀深厚的环境之中的高加林,有让人非常不舒服的东西,在奋斗过程中他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巧珍的牺牲和奉献。田浩禄在与女人的关系中则还保留着两情相悦的基本性质,不管他落魄时还是发迹后,他与女人的关系都是以情为基础的。他爱覃怡红爱得始终如一,当初写分手信虽然造成了两人一生的婚姻家庭悲剧,但那是以成全对方、牺牲自己为前提的,这一点高加林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更为难得的是在他成功之后,对于处于弱势的覃怡红仍能保持着一份尊重,这也很难得。当然他也有弱点,在与向明玉的关系上他就显得很残酷,但那是基于无爱的残酷,虽不能让人认同,但多少还可以理解。而他在郑菲菲的美色与真情面前,能够抵御住诱惑、保持一份清醒,就更可以看出他在感情上的专一了。在与他人的关系中,无论是他在强势威压下的坚持(对范勇),还是在灾难临近时的承担(对向明海),都显出可贵的道德底色。这种底色(不是底线),就是土家族文化的一种非常具体的体现。所以田浩禄是一个让人感到更为温暖、更好接近的高加林。而这种性格上的差异正是人物的新意之所在。
从以上两点,我认为这个小说是很成功的。另外,羊角岩在塑造人物上功底是不错的,比如这本书合上以后,我们可以说出很多的书中人物来,比如他姐姐,他妈妈,甚至包括那个横行霸道的村长。他姐姐我就记住两个细节,一个是为了弟弟辍学,另一个是嫁给一个驼子,就这两件事,一个忍辱负重的善良农村女人的人物形象就站起来了。这显示了作者的艺术功力。
关于小说的问题,我着重指出书名的问题。小说取名《红玉菲》是把田浩禄身边的三个女人的名字各取了一个字。三个女人在田浩禄不同的人生阶段起到了不同的作用。覃怡红见证了他早期的拼搏与奋斗,见证了他的失败与坎坷;向明玉陪他度过了生命的低潮期,承受了最痛苦的情感煎熬;郑菲菲帮助他在事业上起飞,从此走向飞黄腾达。可以看出,这种取名法是受到了中国传统小说《金瓶梅》的启发。但中国文字有其自身的奥妙,金瓶梅三个字组合在一起是一个完整的形象,而红玉菲三个字组合在一起却毫无意义,让人摸不关头脑,只有看完小说才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其实既然要这样给小说取名,把三个女人的名字改一改就行了。看来,还是欠缺一点千锤百炼的功夫呵。
(作者系中国作协创研部研究员,著名文学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