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如风引了他从潭与湖的交界处的一座石桥上面走过。石桥靠近瀑布,水奔腾四射,两人竟惹得一身清凉。再向前走,来到一处断崖底下。慕容如风说:“先歇息一会儿,我们要沿着这石栈道爬到崖顶,你有信心吗?”程敬晨抬头看了一眼那山崖,顶上有一部分在云雾里,迷迷蒙蒙,仰到脖子疼痛,也看不到它的顶上。但是他已经走了这大半天,没理由说放弃,便斩钉截铁地说:“没有问题。”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爬上去就到山顶了吧?但是怎么没有见到你说的半山腰的仙人亭?”慕容如风听了哈哈大笑:“那个仙人亭还在上面呢。你是不是走累了?”程敬晨听了,瞪大了眼睛,吐吐舌头,嘴上却说:“不累啊,我们走吧。”“你记住,我们上了这石栈道,如果害怕,你就不要回头看,也不要往上看,更不要东张西望,认认真真走好每一步就可以了。”“要多久才可以走完啊?有多少步啊?”慕容如风笑笑,说:“上去你就知道了。不要胡思乱想。我们走吧。”
这石栈道根本就不是什么路。只不过是一块块如脚板宽的石条,被强行安插到了这崖壁上,每隔一步的距离就有一根,是斜着做阶梯状不断上升的。扶手的位置是没有的,只能用手抓住那些藤草之类,因为此道已经很久没人有走动了,有些已经长着苔藓之类,踏上去脚底还会打滑。程敬晨谨遵慕容如风的叮嘱,每走一步,就只看着下面一步怎么走,不敢看其他地方,越怕越高,只是觉得脚底发酸,背后发凉。但自知在高处,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往上爬。他在心里默念了千万别“不要怕,往上爬。”
他只是盯着下一步的石条,一步步爬升着,这一次,他伸手要想抓住崖壁的藤条,可是手抬起了摸了大半天,摸不到藤条,也摸不到崖壁,抓了个空,心上一紧,不知道发生了状况。他抬头去看手摸的地方,竟然看见一个脑袋,这一吓,非同小可,两腿发软,站立不定,向后仰倒了下去。
那脑袋两边嗖的一声,伸出一只手紧紧把他的手抓住,再用力一扯,将他扯了上去。紧接着只听着噗的一声响,程敬晨扎扎实实地扑倒在地面上。
地面上?不是崖壁么?
是的,正是地面上,他们已经爬到了崖顶,那里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平地。慕容如风比他先一步爬到了顶上,再回头来看他,没有料到竟吓了他一跳,还差点摔了下去。慕容如风也跌坐在地上,两个人喘着气,庆幸这大难不死。过了好一会儿,程敬晨的头晕目眩之感才稍稍减少,他翻身坐了起来,暮色苍茫笼罩。四下里都是迷迷蒙蒙的雾色,只能看到十步左右的范围内的事物。他暗暗心惊,还好赶在了天黑之前爬上了这山崖,若换做是夜里,那就更有难度、更加危险了。他不敢伸头去俯视刚才爬过的山崖,也没有问慕容如风这山崖有多高、石阶有多少级。
慕容如风看着雾色渐渐变浓了,清凉之气扑面而来,说:“起雾了,走吧。再迟点就赶不及了。”程敬晨一脸迷茫“白茫茫的,又这么荒凉,我们去哪里?”慕容如风没有回答他,已经站起身朝一个方向走去。雾气已经在五步以内的能见度了,程敬晨担心走掉了,也只好一骨碌爬起来跟着走。慕容如风走在前面不停步地说:“再走五步就是一座石桥,你跟在我的背后走,不要走偏了,否则摔下去就没命。”程敬晨只好乖乖跟着。过了石桥,慕容如风忽然停了下来,说道:“前面就是仙人亭了。我们整理一下衣冠再进去吧。”
程敬晨纳闷:“这荒郊野岭的,哪还有人?”
“君子必慎其独也,即使没有人,我们也该整理一下衣冠不是?”慕容如风看了看四周的雾气,又补充一句:“还有,这不是荒郊野岭,这是在崖顶,你要时刻记住,别随便迈步,万一踏空摔了下去可不是好玩的。”程敬晨唯唯答道“所言极是。”二人理好了衣冠,再朝前走了十来步,见到一座八角亭子,亭心挂着一盏灯笼。隐约可以见到檐下有一方牌匾,上面用苍劲有力的青色字勾勒着四个字“仙人指路”。程敬晨心里道:“这就是仙人亭了吧。这周围云雾迷蒙,腾云驾雾的,也难怪叫做仙人亭。”
慕容如风走到亭前的阶梯下,站定了,拱手朗声喊道:“仙翁在否?晚辈慕容如风求见!”这一声打破了寂静的夜色,但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深潭一般,只是激起了咕咚一声的浪花,接着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寂静。程敬晨又纳闷了起来:“还真的有仙人啊?”他肚子已经咕咕叫了起来,多希望真的有人住在这崖顶,或许还可以有点食物填饱肚子呢。两人呆呆站在这亭子外面好久,任凭雾气从身体周围飘来飘去,侵透他们的衣服,这时离他八月的科考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已经是深秋十月,又在这山崖高处,夜里的雾气中,他感觉到冷。
程敬晨忍不住问慕容如风:“真的有人吗?”这一句又想石子激起潭面的浪花一样响起,在寂静的夜色里,仿佛不是发自自己的喉舌,听起来也怪吓人的。他马上把自己声音压到最低,说了一句:“不就一个亭子么?有没有人,一眼就可以看见了,还用得着这样问?外面冷,我们还不如到亭心里面坐着呢。”他说完擅自先迈步,想踏进亭子。慕容如风悄悄地抓住他的袖子,扯了扯,示意他不可造次。他见慕容如风脸色凝重,觉得事情非同小可,只好退了一步站在慕容如风身后。这时候他的肚子又饿得咕咕地叫了一阵,可怜他的,唯有亭心里面的那盏灯笼,火红火红的,让他看了心里暖和。
两人又静静地在仙人亭外的夜色雾气里站了许久,慕容如风再一次拱手作礼,朗声说道:“仙翁在否,晚辈慕容如风求见!”又一次打破寂静再回到寂静。随之而来的,是程敬晨冷得上下牙齿相互撞击的咯咯咯的响声。慕容如风听在耳中,觉得内疚万般。他只好再喊了第三遍。这一次喊完,话音刚落,听到草丛中有一阵窸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亭边的草丛里缓缓爬行。程敬晨冷得不容细想,在他脑子里面第一个联想到的是蛇,而且是毒蛇。他此刻已经被寒冷和饥饿这两条毒蛇缠绕着透不过气来了。他抬头盯着那红红的灯笼,渐渐产生了幻觉,他看见一桌丰盛我晚餐摆在了亭子中间的石桌上。
嗤的一声,程敬晨定睛看去,那石桌上不是什么丰盛的晚餐,而是一环环盘着一条手臂粗细的青黄相间的蛇。那蛇头高高抬起,朝着慕容如风二人吐着蛇信。程敬晨“啊”的一声惊呼,瘫坐在地上。慕容如风一只手把他拉起了,架住他的胳肢窝,让他保持站立的姿势。慕容如风对他耳语:“不要怕,仙翁就要来了。”程敬晨迷迷糊糊地听着,心里又惊奇又好笑:“这乌漆墨黑的在这里等了半夜,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一条仙人啊?”
在亭子后面传来了两声咳嗽声。那蛇听了这个声音,像是能够听懂一样,朝咳嗽声的方向转过头去。接着又是一声咳嗽,那蛇微微低了低头,缓缓地从石桌上下来,朝着咳嗽声的方向而去,消失在夜色里。程敬晨听到了咳嗽声,也觉得惊喜,一定有人,一定有人!但是那蛇去了之后,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他提了提嗓子,准备喊话了,可是他已经饿得只有站稳的力气了,又哪里喊得出来。慕容如风扯了扯他。这时候,在蛇消失的方向,缓缓走出了一个人。真的是一个人!那人拄着一根临时用树木修理成的拐杖,高过他的脑袋,他个子不高,满头银发,在头顶上用荆条扎了一个发髻,身上斜挎着一个大布袋在左侧。他一直都是低着头走进来的,走到亭心,才抬起头来。程敬晨看见他的脸,被红灯笼照得红扑扑的,像是一个小孩子的脸蛋,少有皱纹。这皮肤跟他的一头银发搭配着,显得异常的诡异。
他朝慕容如风说了一声:“慕容少侠,让你久等了。进来吧。”这声音响亮如洪钟,似乎可以将亭子周围的雾气荡开一般的有力量,绝不似刚才咳嗽之人发出的声音。慕容如风作揖告一声:“谢了!”就携着程敬晨的手一起走进了那仙人亭。那老人示意他坐,然后看着程敬晨,程敬晨恰好也看着他,程敬晨再一次近距离地观赏他这鹤发童颜的诡异。
2014年8月17日星期日脱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