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敬晨回家禀明双亲,与孟、何、林三人一起上省城。
不多时孟家平、何顺、林贤达也辞了家人,来到书院和恩师告别。孟家平、何顺二人如程敬晨一般是农家子弟,都只是自身来。林贤达却是杉原的富家子弟,其父不放心,遣了两个家丁跟着。起初林贤达也不大愿意,只是拗不过父亲,只好让两家丁跟着。
程敬晨等四人辞别了恩师杨仲航和同窗们,便出了书院,这时李三启也来送送。正好又见到刘如约也来了,她像是想对程敬晨说些什么的,但话到嘴边又吞了进去,只是笑笑。程敬晨只好也笑笑,心中有种微微酸觉。
众人直到巳时才真正出发离了杉原县城。
林贤达的两位家丁皆是四十岁的人了,一个叫做阿贵,一个叫做阿富,两人都有些许的武功伎俩,路上的小偷小摸还是可以打发的。他二人不单是照顾林贤达,也还把孟家平、何顺、程敬晨三位当成小兄弟一般看待。六人一道而行。
那时的人上省城,都只是步行为主,少则十一二天,多则半个月多一些就可到。四人皆是文弱书生,自不能走多快。方正此时才是七月中旬,离乡试还有二十多天,六人便也当是一次远途旅行。四个秀才书袋一路畅谈,有兴则无病呻吟一番,走得也乐和乐和。
这一日,六人来到一处古渡口。这渡口行人稀少,只有岸边一棵古榕树下有个凉茶铺子,凉茶铺子不远处有几艘破旧的渡船,船头横躺着一个汉子,因为久久没人来,他此时像时睡着了。
六人急于赶路,走过去先是林贤达恭恭敬敬地叫道:“船家大叔,船家大叔。”叫了几声,,那汉子没有醒。阿贵见不行,便亲自出马,一脚踏到船头。“噔噔”两声脚步声将汉子吵醒了。汉子睡眼惺忪地望着他们,恼怒道:“你们是谁?搅了老子的好梦。”
林贤达又是很恭敬地说说道:“船家大叔,您可醒来了,还请您渡我们过河去。”汉子一听,喜了,睡意也不知抛到哪里去了,一下子翻身跳起,惊讶地问道:“真的?”
四秀才齐点头,他们也没有料到这汉子这么高兴。
汉子从左到右从上到下瞅了他们一眼。脸色顿时变得沮丧。怏怏说道:“你们是上省会赶考的?”何顺是个急性子,忙道:“大叔,快渡我们过去吧!”
“既然是秀才,看来你不用坐我的船了,你还是回家去吧。前几天已有几个秀才回去了。”汉子说道。
“为什么?!”六人一起问道。
“呐!”汉子指着岸上的大树树干说道,六人回首去看,只见树干上贴了一张告示。
何顺和孟家平走过去看看,见告示上写着:“因需筹钱修复石桥,渡船价钱抬至一两银子一人,下面落款是“文台县衙门”。
两人看完不禁大吃一惊:“什么?一两银子?”两人不敢相信,又走过来瞪大眼睛望着船家又喊了一次:“一两银?”船家垂头丧气地点点头,他知道这趟渡是渡不成了。
其余四人一听,也是吓了一跳。
林贤达问道:“船家,您可否稍少些银两,渡我们过去?”
何顺附和道:“就是了,您渡我们过去吧,我们还要赶路呢。”
“秀才爷,不行啊,衙门的人知道了,我可脱不了干系啊。”汉子叹道,转而又说:“一两吧,我这就渡各位过去。”
“呸!你这话不是废话吗?若是一两银子,我们还费那么多口舌干嘛?”阿贵骂道。阿富补充一句:“你还不如去抢。”
那汉子看来是被人家骂的多了,也不怎么恼怒。
一直不吭声的程敬晨却问了:“船家大叔,那文台县衙没有钱修桥了么?怎么可以从渡客这里收取?”程敬晨这一问也提起了大家的兴趣。
“唉,还说。”船家汉子气道:“那古桥很多年前就已经坍塌了,衙门哪有钱用来修桥?他们不来刮我们就已经是万幸了。父母官换了一任又一任,可是这桥还是修不成,久了,那些官爷们也忘了这回事,他们只知收钱没收钱。”
程敬晨也叹道:“这些昏官,若要收钱修桥,又何必抬价?这么一弄,还有谁过渡?又怎能收到修桥的钱?”“是啊,我已经有很久没有渡过客人了,上次还是一位富商过渡,才舍得一两银子。至今我都还是个闲人。”
程敬晨又道:“难道你们这一带的百姓不用过河么?他们若也要交这么贵的费用,难道就没有人有怨气吗?”
“有又如何?大家就是有怨气也没有地方出啊。”
“怎不上布政司衙门去告状?”程敬晨问。
“唉,书生的脑袋!”汉子也不想多说,叹道:“你们还是绕道从别的地方去省城好了,不过,离这里最近的一个渡口还有几十里路。唉。”他摇摇头,又说:“你们还是回家吧,就算上了省城考试及第,也难免当个昏官。”他边讲边踱回到船舱里去睡觉了。
程敬晨不知船家汉子讲的是啥意思,还愣愣站在那,其实船家想讲的是:“官官相护,状告不上去。”
六人无计,只好退回凉茶店里坐坐再做打算。
在凉茶店坐下来之后,六个人便开始骂文台县衙那些昏官。
过不多时,一位瘦小的汉子走进凉棚来,问道:“各位秀才爷是不是想过河去?我可渡你们一程。”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什么人听到了似的。他瞟了渡船一眼,见之前那船家汉子进舱去了。
阿贵骂道:“你是和那汉子是一伙的么?怎不去抢!”他嗓子扯得大大的。瘦小汉子连忙做了个手势,叫阿贵别喊,又低声说:“这位大哥,小弟当然不是和那汉子一伙的,官家的一两银子一人,小弟的船只是收半两银子一人。”
阿贵听了,心上也不乐,半两银子还是贵了点。
瘦小汉子见他脸上有难色,便又说:“要不,半两银子渡一趟总可以了吧?”
“半两一趟?”阿贵拿不定主意,瞅了瞅林贤达,让少爷做主。林贤达心道:“半两渡一船人,虽是多了点,总比那一两银子渡一人便宜多了。”
林贤达在迟疑时,瘦小汉子又插了一句:“这方圆十几里都没有桥过河了,而渡船,又只是我家的才是半两银子。”
林贤达见他这么一说,便对阿贵说:“贵叔,就依他吧。”他望了望其余四人,四人都点头同意了,因为大家明白如果是绕道而行,一来,花的费用可能更多,二来,路途远了,很容易出其他旁枝的事。再说,四秀才还要赶考。
瘦小汉子得意地笑了笑,还是用很小的声音说:“那各位请随我来。”六人带好行李,便随那瘦小汉子去乘另一艘渡船,那汉子却不直接去河边,而是带了六人往回路上走,走进了村庄。
而七人刚离开凉棚,凉棚里一位黝黑的汉子盯着他们,露出了狡黠的笑。
阿贵见那汉子带自己几人往村庄里走,奇怪的问道:“哎,你带我们去哪啊?我们可是刚刚打这边来的,可不能往回走了。”
瘦汉笑了笑道:“这位大哥,不急,我们正是要穿过这村庄,去另一个渡口上船。”
几人见此状,都不禁多防了一份心,不知这汉子有何用意。
瘦汉又说:“各位不见凉茶铺边的大树下有告示吗?那是官家的渡口,我这些草民怎敢在官家的眼皮底下抢他的饭碗?所以只好委屈几位走走,去另一处渡口了。”
各人听他这么一说,都将信将疑。
穿过了这村庄,来到一处小树林,行人少了,阿富发现身后紧跟着另一位单眼汉子,阿富心中警惕起来,也告知其他同伴,各人又开始提心吊胆。
阿贵心道:“莫不是引我们来此想谋财害命?”
四个秀才见状,心上更是砰砰直跳,紧张地迈着步子。林贤达的脸红透了,汗流浃背,其余秀才也差不多是这样了。程敬晨心中忽然想到了以前刘如约讲过的刘节遇盗的事。心里揪得更紧。他下意识地捡起了个石头捏在手中。各人都瞧在眼中,若是在平时,他们定会笑程敬晨胆小,或笑他多此一举了,可是这时,谁也不敢多说,连心中也不敢笑。瘦子与单眼也一声不吭。整条小路,甚至整个树林就只听到这八个人纷乱急促的脚步声。
程敬晨六人心里想的都是一样,想早走出这片鬼树林,他们却难猜那一前一后两汉子安的是啥心。说他们要谋财害命吧,可是走了那么久还是没有动手。难道在等伏兵?
就这么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树林终于见到边缘了,出了这片鬼树林,大家才又松了一口气。阿贵却多留了一个心眼:“怎么在林子里不动手,难道好戏还在后头?”
出来林子,就是另一处河岸了。突然,瘦汉停住了脚步,这一下,也太突然了,再说岸边也没其他人了,程敬晨六人刚放下的心,有再次被吊了起来。程敬晨怕他开口寻事,捏紧了手中的石块。
瘦汉回头笑了笑道:“各位,我要去小解一下,各位先随我这兄弟上渡船吧。”他指了指单眼汉子,阿贵心中暗暗道:“果然是一伙的,你去小解?别不是去寻人马来吧?”
阿富拦住瘦汉道:“哎,哎,你不带我们过河,中途想开溜?”阿富这么说,便是挑明了说自己怀疑人家要寻事了。
瘦汉听了,大怒道:“你们还不信我么?那你们为什么跟着我来这?”说完,又摆出一副很难受的嘴脸,哀求道:“这位大哥,我真的憋不住了。”话音未落,就冲进林子里去“小解”了。
阿贵知其中有诈,但这里离开那村庄不知道有多远了,人生地不熟,又带了这四位文弱书生,就是入了贼窝,也不知如何脱身,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单眼汉子走上来,笑着打了个招呼:“各位请跟我来。”拐了一个弯,便见着了几条渡船,大伙心中一喜。等了多时的船终于出现了。
各人都上了船,单眼汉子喊道:“哎哎哎,怎么都跑上来?”
阿贵说道:“我们是一起的,当然要一起上了。”
那单眼汉子笑了笑说:“到时候你们别后悔啊。”
阿贵质疑道:“难道是你这船多坐几个人会散架?”
单眼说:“那倒不是。”
单眼一篙点岸,撑了开去。阿贵急喊道:“嘿,那瘦子呢?”单眼说:“哦,他不是说去小解了吗?我一个人渡你们过去就是了。”众人只好沉默,不知这汉子葫芦里卖什么药。
渡船行至河水中央,单眼汉子道:“各位,你们谁出船费啊?是一个人出,还是各出各的啊?”大伙这才想起还没有付船钱。林贤达急着道:“我全出了。”
阿贵本想拦住,却没能拦住,只好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