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伍后曾招轻眉进宫,探问她对李弦的思念之情,皇后温婉地笑着,问她可有给前线的李弦写信,他回信时说了些什么?那时,她完全是一个慈爱的母亲,饶有兴趣地看着一对小儿女的眉目传情,和煦的笑容让人如坐春风,与传说中那在朝堂之上的冷峻与酷厉判若两人。
“弦不日就要回朝了,届时你我一起为他接风洗尘?”伍后低首问轻眉。轻眉忙说是。
从皇宫回府的路上,轻眉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开怀,这些日子的相思与担忧,全部消融在伍后慈爱的关怀中。正如伍后说的,弦哥哥不日即将凯旋归来,届时,她看到他是不是比去时更加潇洒坚强,历练了西北风沙与苦寒的李弦,会更像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吧。而她和他,就将成就这皇朝最美的一段佳话,英雄与美人,朝朝与暮暮,永不再分离。
然而事情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前线飞报来,玖同军大败龟兹国,敌军已经从玖同国的土地上撤走,并在临走之时签定了龟兹永久附属于玖同国的条约,合约规定,龟兹国必须担负起挑起战争的全部责任,恢复被战事破坏的百姓生活,同时,依约向玖同朝定时定额朝圣进贡。
正当贺兰将军携弦皇子要得胜回朝之时,却不料,龟兹国的一位公主偷袭弦皇子的行帐,悄无声息地带走了玖同朝的三皇子弦。此事像一枚惊雷在军中炸响,本来欢呼雀跃的全军战士此刻如同霜打的茄子。皇子在眼皮底下被掳走,贺兰将军无颜面对圣上与伍后,已自刎身亡。因为战事已息,敌军已逃遁无踪,部队急需补给,副将正准备带领军队搬师回朝,再商对策。
如同晴天里的一个霹雳在轻眉的头顶炸响,天地刹那间合二为一,她扶着椅子也摇摇欲坠。这怎么可能?父亲和伍后都向她保证过,李弦一定会平安归来的。然而不待她出得房门,就看到父亲面色凝重地走进来。是真的是真的,父亲的面色一目了然。
“轻眉。”柳将军一把扶住了摇摇晃晃的女儿,心痛地叫道。
“父亲,你骗我,你说弦哥哥会平安归来。父亲,你说过他会回来!”轻眉一下子像失去控制的小兽,在父亲身上又撞又踢,几个人都拉不开她。父亲搂住她,小心拍着她的背,才让她慢慢平静下来。轻眉的哭泣让整个将军府都染上了悲哀,暮霭沉沉,天色如晦,下人们出入更加小心,那个温柔敦厚的弦皇子啊,怎么会落入了异族的手中,面对他叵测的前程,他们的心情和小姐一样沉重。
同样,受到震惊的还有伍后和贺兰明月。伍后万万没有想到小小一个龟兹国,居然有胆掠去她最钟爱的三皇子,它不怕国破家亡么?还大放厥词说,你玖同皇朝不是舍不得公主下嫁到西域苦寒之地么?那么让你们的皇子来吧。伍后气得从宝座上直身起来,当即命柳将军整兵二十万,择日开赴西域,打它个落花流水。但龟兹国却放话来说,玫同朝若置弦皇子性命不顾,尽管放马过来,大家同归于尽。否则,就不要轻举妄动。
伍后陷入了两难境地。发兵讨伐,凭玖同朝的实力,把个小小龟兹国踏个粉礁也是易事,但李弦的生死呢?不发兵吧,这口气如何忍得?看在其他附属小国眼里,又当作何想,而且,这样就能保证李弦平安归来吗?
当今圣上则在一边唯唯诺诺,不置可否,想来他的立场也是难的,打吧,置皇弟性命不顾,不打吧,实在有辱玖同皇朝的赫赫威名。但在他强大的母亲面前,他向来是没有发言权的,他静静等待母亲的主意。
对于贺兰明月来说,这消息带给他的打击是毁灭性的。父子关系虽然一向不亲近,但他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如果这些日子里,他任性胡为还有所顾忌的话,那就是父亲的颜面。他没有哭,因为他已经没有眼泪,他唯有沉默,黑洞一般的沉默让他迅速消瘦下来。与此同时,玉堂金马的荣国府第也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母亲,姐姐,现在又是父亲,上天把他的亲人一个个带走了,也像把他的心脏一瓣瓣撕走了。他痛得麻木了,痛得失去了正常的思维,他想,唯一可以解释这一切的,就是:难道他贺兰明月就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天命注定,他只能一个人孤苦伶仃在活在这世上?
皇子被虏,对任何一个皇朝来说都是莫大的耻辱,更不要说对于显赫一时,疆域无边的玖同皇朝了。四疆外族和全国的百姓都在看着他们的新君和他的母后如何抉择。
很快,长安城里又有一股谣言传得飞快,说龟兹国有一位美艳倾城的公主,因为在战场上与弦皇子一见钟情,所以趁着夜色,把他连人带马都掳了去。本来,龟兹国王摄于玖同朝及两国合约的压力,决定释放弦皇子,无奈公主死活不依。
这些话还是被传到了禁卫森严的将军府,传到了轻眉的耳朵里,像一柄利刃穿透了她的心脏,痛得五脏六腑都翻转过来。顽强的柳轻眉病倒了,而且病势汹汹,没几天就瘦得跟一片纸似的。父亲看了心疼不已,伍后也从宫中传话来,叫轻眉好生养病,她会还她一个弦皇子的。
轻眉不是不信她的弦哥哥会洁身自爱,可是男女之事,谁又说得准,再说那公主貌美如花???她觉得自己的心冷了又热,热了又冷,渐渐地,一触就粉碎成齑粉。
还有贺兰全,他不是以骁勇著称的名将吗?何以眼睁睁让弦皇子被一个女子掠走?他虽然已经以死谢罪,但是,弦皇子也不因此回到长安来了啊。
流言变着花样到处翻飞,直撞得柳轻眉魂飞魄散。但人总是比自己想象的坚强,事情坏到不能再坏就会好转过来。柳轻眉的心终于平静下来,智慧与勇气重新回到她的身上,她不能让深爱着的弦皇子做了异国的驸马,她要去把他找回来。九天仙女也休想把李弦抢走,何况她只是个小族的公主。主意一定,柳轻眉的病也奇迹般的好了起来。她立即把心意对父亲说了,话刚出口,父亲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女儿家如何能征战沙场?”
“为了弦哥哥,不要说是沙场,就是刀山火海,我也敢闯。父亲,你身为玖同朝的开国重臣,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何以阻止女儿前去?”轻眉据理立争。
“圣上若着你去疆场,我自然无话可说。可我想圣上与太后不会作如此打算。”
“父亲,不管圣上管不管弦哥哥的事,我都要去龟兹国,救出弦哥哥。”轻眉心意如铁。
做父亲的只好退了一步,他再三说如果伍后准奏,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次日,柳轻眉要求面见皇上,但结果是最有权力的伍后接见了她。她把来意一表,伍后的眼睛都亮了。
“轻眉,本宫没有看错你,你果真是个奇女子,是弦儿此生最好的搭档。轻眉,弦儿忠厚老实,为人单纯,他有你,我也就放心了。这样吧,本宫着你父亲为大元帅,千朔为先锋,调遣二十万兵马,出征龟兹,务必让弦儿平安回来。”伍后眼不错珠地看着轻眉,目光里满是欣赏赞叹之色。也许,她在柳轻眉的脸上,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果敢决绝,有胆有色,为所爱的人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这一日,贺兰明月还是与轻眉见了一面,两个人默然对视了一会,谁都没有开口。是啊,他们是两小无猜的伙伴,可是这一路给他们之间单纯的关系制造了多少复杂的事端。他和她,都不再是昔日的自己了。她是未来的王妃,而父亲却丢失了她的皇子。贺兰明月的内心,负疚与心痛交杂着,难以言表。
轻眉看他的目光多么冷洌,她会不会想,明月哥哥为了自己的感情而故意让父亲对弦哥哥做了什么?啊不不不,她不会的,世上还有比柳轻眉更明媚纯真的女子么?世界在她眼里黑白分明,是自己太过多虑了吧。那样的念头一闪而过都是罪过。
柳轻眉眼中的贺兰明月,哪里还是昨日长安城中的翩翩公子?他目光涣散,神情萎顿,一双眼睛里无限凄苦,欲说还休。
“明月哥哥,你要节哀。”轻眉看着明月,一行泪不自觉地滑落下来,“贺兰将军原不必如此自责,那又不是他的错。”
“轻眉。我也想弦皇子平安归来。”明月唯有此一句,他相信,轻眉完全能体会其中含义。
“我会携他平安回朝。”轻眉坚定的眼神穿透夜幕,投向远方。
“轻眉,我能否随你们一同出征?”倘能为营救弦皇子出一分力,也表明了自己的心迹,又可慰九泉之下的父亲。
“明月,香玉即将临盆,你若走了,叫她如何是好?我还是一句话,当初是你挑了她,你对她负有责任。何况她腹中还有你的骨肉。”轻眉合情合理地说。明月垂下头,不说话。是啊,轻眉也要离他而去了,留在身边的,只有香玉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可是他是多么害怕独自面对这一切,特别是那还未出生的孩子。他在他的身边,于他脆弱的新生命而言,是不是一个劫难?他是他的孩子,他身上流淌着他的血液,按照那可怕的经验来说,自己会带给他什么呢?啊,这真让贺兰明月不寒而栗!他从未像这个时候那么希望,明媚如阳光的轻眉能在他的身边,帮助他,安慰他。
这样想也许太自私了,当然是远在龟兹生死未卜的弦皇子更加需要她。
“轻眉,带着弦平安归来,一定!”他眼含热泪,目光哀伤欲绝。
“我会的。答应我,照顾好香玉。哦对了,我给孩子取了名字,如果是女孩子,就叫贺兰欢颜,明月哥哥,你说可好?”轻眉的笑容是勉强的,它像一朵脆弱的花,在唇边打个转就消失了。
“贺兰欢颜?多么美的名字,如果是个男孩子呢?”明月的心热切地跳跃了一下,他和香玉的孩子,好像是这沉重无望的生活里照进了一缕曙光。
“男孩子啊,我没想过。因为我一心只想香玉生个女儿。”轻眉顽皮地说,从前的柳轻眉又回来了。
二十万的军队要重新整束,加上装备锱重,粮草车马,父亲忙得团团转。轻眉早早收拾了自己的东西,盼着部队早日开拔前线。关于弦皇子的现状,轻眉也作了无数次的猜测。当然这所有的猜测都是在李弦还活着的前提下。现在她倒愿意相信那个曾经刺痛她的谣言了,因为,事情如果真的如谣言中所说的那样,是龟兹的公主看上了弦皇子,那么至少说明,弦皇子的生命无忧,一个女子是不会狠下心杀掉她深爱的男子的,这一点,轻眉很清楚。只要弦活着,只要他活着,与她同样活在这个美好的世界上???轻眉的期望已经降低了。但另一面,作为一个同样深爱着弦皇子的女子,她对那龟兹国的公主又有十分的好奇。弦皇子清雅俊美,知书达理,爱上他并非难事,难的是,这位任性的公主居然为一己私欲,不惜置她的臣民于不顾,把整个龟兹国置于强大的玖同皇朝的铁蹄之下。要么,她任性刁蛮无法无天,要么,她对弦的爱情已经深入骨髓,让她不能理会那么多。轻眉细细分析自己与李弦之间的一幕幕感情,她之爱他,是因为自己得到他同样热烈的回应,难道公主也是?啊不不不,这怎么可能,他的每一寸心肠她都了如指掌,她的弦哥哥心中怎么可能有别的女子?他是她的,从他们年幼的呀呀学语之时开始,他就是她的。
日子在轻眉的胡思乱想中一日日过去,大军终于准备完毕,要出发了。皇上选定的日子是正月初五,据说那是玖同十二年新春的第一个黄道吉日。
大殿外,部队整装待发,远风高扬,吹拂得战旗哗啦啦地响。皇上与伍后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俯视着玖同朝这支所向披靡的军队。威武肃穆的将军,严阵以待的士兵,他们曾经为整个玖同皇朝征战南北,威名远扬,今天,它所按受的是一项特殊的任务,要从敌国手中毫发无损地迎回玖同朝的皇子以及尊严。
柳轻眉一副武士装扮,站在千朔将军的左侧,作男儿扮为的是行程的方便,幸好轻眉自小就不是弱不禁风的乖乖女,她从小练就的三脚猫功夫虽不出色,却在此时帮到她不少。父亲以最信任的千朔来护卫她,为的是这千里征途上的万无一失。对久经沙场的柳老将军而言,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战事,弦皇子,千朔,还有她唯一的心爱的女儿,全副绑在他的身上,他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弦皇子在敌人手中,为防不测,只可智取不可强攻。这一路行去,他都将与部将们讨论作战计划,以策万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