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繁星正布满晴朗的夜空,湖面上有清凉而舒爽的风吹至,谢衣凭湖静立,看着天幕下的一轮圆月,似在感念这许多年来的流离,又似一无所思、心如澄澈之水。
不经意的抬转头看向斜后方,只见沈夜独自一人,正站在观星的高台之上。谢衣犹豫了一下,便也走向了观星台,轻步踏上了竹木搭制的并由机关控制的升降梯。
竹木升降梯一阵吱呀的轻声做响,随后稳稳的停在了上层的平台上。
沈夜微仰着头看向天边的某一处,觉察到是谢衣来了,却并未转身,亦不曾回头,只是如轻叹一般念出了谢衣的名字:“谢衣……”
谢衣于不远不近的距离处跪了下来,跪在沈夜身后。然而还未曾待他开言,却听沈夜说:“你起来吧,此后你见我亦不必再行此大礼。流月紫微大祭司已经同那座城一起……不复存在了,如今,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可是……你还是我的师尊啊。”
“呵,百年前你叛逃之后,我就再无任何弟子。”
“师尊……弟子知错,弟子不敢奢求师尊原谅……”
“不必再说这些,你起来,听话。”沈夜打断了谢衣的话。
谢衣说了一半,卡在那里,收回,又迟疑了一番,才缓缓起身,并走近前几步,站在了沈夜的身旁。
星空之下,恰是月圆之夜。
顺着沈夜的视线,看向夜空中的某一处,那里,也是谢衣百年中曾久久追望过无处次的所在。
沉寂了不知多久,沈夜开口,像是在久远的回忆之中,轻声的说:“当年,棋走险着,以为区区心魔不过是我囊中之物,失了人心,弃了性命,更带累了沧溟城主,最终竟也只得一个险胜的结局……如今想来,若能有更好的办法,自然是不会如此行事。
然而心魔附上矩木之时,便已是剑在弦上,不得不发,否则,怕是连这百年多都支撑不到,城中诸族民便会皆被心魔吸尽七情而亡。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下界的捐毒,便是我流月城的写照……”
“师尊,师尊不必再如此自责与追悔,你的处境,你的计划,如今我已全都明白了。”
“如今?……你当真明白?”沈夜依然一动不动的仰头看着夜空,说话之时,始终没有转过头去看谢衣。
“弟子……惭愧……”谢衣被沈夜这样一问,忽然又心虚了起来。
当真明白么?还是究竟明白了几成呢?
“若说起与师尊心意相通,弟子恐怕万难及初七之一二……”谢衣很认真的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的确是这样,在与初七不多的交谈之中,谢衣能深切的感觉到初七对师尊那基于理解的忠诚。
沈夜轻叹了一口气说:“百年来,在我内心深处,一直是将初七如你一般相待,一招一式皆是悉心教导,于术法武学,行为处事,尽得我真传。反到是你,早早弃我殷切之所望,叛师背族,只顾自已逍遥的做了一世的偃师。”
谢衣听沈夜这样说着,心中难免有些委屈,却不做任何辩解,只低了头,语气诚恳的说:“弟子知错。”
“哼,你何错之有。”沈夜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也罢……如今诸事皆已成为过往,我已不再是那流月城的大祭司,你也早已不再是破军祭司,百年多来……那些所有的旧事,便尽让他淡去罢。”
“师尊之意,这便是不罚弟子了?”谢衣略感忐忑。
沈夜像是没有理会谢衣,继续自顾自的说:“从今而后,我便只以凡夫的身份,去过一过那离却了万般忧心困扰的生活……”
说到一半,沈夜忽然声音变的低沉,语气中带着哀伤与遗憾,说:“只可惜,沧溟城主,华月,还有那些死去的族民们,终究没有福份,能看上一看这下界的万里河山,那怕只一眼……”
提及沧溟城主与华月,谢衣不禁也感伤起来。
沧溟城主因为病着的原因,始终沉睡在寂静之间,谢衣从未和他说过话,从身份上来说,也多少有些距离感,然而此时他已经尽知沧溟城主为了大祭司的计划而甘愿以身为祭,做了冥蝶之印的宿主,直至形神俱灭,连荒魂也无法留下这所有的种种,因此,心中对沧溟城主有着深深的敬重。
至于华月,也算是看着谢衣长大的,又时常维护着谢衣,本以为是能够有机会挽留住华月的,然而……不知是迟了一步,还是因为那引魂盒根本没起到作用,终究没有留住华月的魂魄,那怕一时半刻……
想那引魂盒做工极其粗糙,莫非是以次充好,完全不起作用?
然而又想想,这些年中,这许多次与博卖行的生意来往,在价钱上虽然不能多去计较,但东西是从来不会马虎的,更不可能有假。
想到这里,谢衣从百纳乾坤袋中取出了那只引魂盒,拿在手中,对着月光仔细的观瞧起来。
沈夜见谢衣不作声,而是渐渐的发了呆、出神、恍然若失,又带了伤感之意,继而又从袋中取出了一件粗鄙的竹制小盒来,专心的看着,沈夜只得摇了摇头,心想,百年多过去了,谢衣还是这般行止模样……
却见于月光下,那引魂盒中若有幽光隐现,微微的散着黄绿色的光,却比萤火还要更暗一些。
谢衣伸出另一只手,悬于小盒的上方,去感应那引魂盒中的所在。
似乎有魂魄居于其中。
谢衣心中顿时一紧,像被一只手攥住了心肝一般,连呼吸都要忘了,轻声的对着那小盒问:“华月,是你么?”
沈夜在一旁一愣,不知谢衣这又是在闹那一出。
却见小盒所散发出的幽光忽然明亮了许多,并渗透出了一丝细小的灵力,悠悠飘至谢衣悬于上方的掌心。
是华月。
是的!
“师尊,快请伸出手来。”谢衣转过脸来,对着沈夜,欣喜到差点不能克制自己的声音。
沈夜此时还没有完全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这个小竹盒与华月有什么关联,谢衣为何又会如此的兴奋,如果不是自己在旁边阴沉沉的站着,谢衣怕是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了。
他略有迟疑的将手伸出,贴近谢衣的手旁。
谢衣转而将那一丝灵力转至师尊手心,同时激动的说:“是华月的魂魄在里面,是华月的魂魄。”
说着,还没等沈夜有所回应,谢衣便又略施术法一跃跳下了观星台,一手举着竹盒,脚下大踏步的奔至瞳的房门外,一边拍打着门扇一边大声的喊着:“瞳,快出来,快出来,华月的魂魄在这里面,我们很快就可以让她以偃甲人的方式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