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一路跟随着乐无异四人,进入到神女墓中。
他亦在那形貌沧桑的一人多高的大石头前略微的停驻了脚步。
……三世……镜……?
他伸出手去,犹豫了片刻。终究是对自己的身世带有多少好奇,以及,想要解开那一直以来困扰着自己的,时常浮现于心中的迷团。
在指尖触碰到三世镜那一刹那的时间里,所有被重现的记忆如滔天洪水般铺天盖地的裹挟着无数零散的思绪尽数奔袭入原本的记忆之中,以至于完全来不及辨识。
他被移植了谢衣的头发,偃甲制成的躯体中流动着谢衣的血液,冥思匣以及胸腔中注入的是谢衣的灵力。
还有,冥思匣中那些曾被抹去的所有记忆,都在那一瞬间被找回,包括谢衣在最初尝试制造偃甲人时,在反复试验中所注入过的,后因无力承载,才不得已拣选去除的全部记忆。
相比之下,在方才一路而来时,因这神女墓中所弥漫着的奇异灵力而被隐约勾起的那些关于谢衣的往事,便只是如幻境一般的,零碎到可以不计的些微片段。
一时间,真实的经历与失而复得的那些本属于谢衣的记忆交相出现、重叠,使初七陷入混乱,无从分辩究竟什么才是自己的经历,什么是谢衣的过往。
他一时以为自己果然就是谢衣,一时又发现自己其实并非谢衣……呵,那个困扰了自己百年之久的迷团,仍是一时得不到清晰的答案么?
若是换作了普通凡人,大多定会全然迷失于记忆的交错之中,甚至陷入痴傻或者狂乱的状态。
然而好在初七的意念纯粹而坚决。
又或因冥思匣毕竟承载有限,反应迟缓一些,此时反到成了好事。
终于,于记忆的洪流之中,初七努力的抓住了一些与大祭司有关的片段,随后,他奋力挣脱了那洪流,将所有的繁杂暂时搁置了起来。
流月城一脉相承的冷静,于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要保持如旁观者一般清醒的头脑。
初七被大祭司训练的很好,他始终没有忘了此行的目的。
于是清醒过来,迈开脚步,继续循着乐无异几人的踪迹而去,直到神女墓的主墓室中。
然而面对了那几个孩子反复的劝说、以及努力的想要让他认清他就是谢衣的事实时,初七的思维再度几乎要陷入无绪的零乱之中,以至于他所说出的那些答案尽是此一言彼一言,句句之意全然不接。
有趣的是那些孩子竟并未听出异样。
他语气淡漠的如同背诵书文一般对几个孩子讲述起百年前所发生过的事情,某年某年。
他动情动容的说出了与主人有关的话语:“……这一百年中,我只注视着一个人,只听从一个人的声音。他的喜怒就是我的喜怒,他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他会心一笑的想起了谢衣与瞳当年一起造出他的那些情景:“……你们以为,骄傲如谢衣,会允许自己落入沈夜手中?若是如此,他想要掩盖的那些秘密,岂非一览无余?”
以及,他想起了大祭司曾相信过的事实:“当年,谢衣重伤垂死,被送回流月城,却告回天乏术,最终只得以偃甲和蛊虫续命至今……”
终于,他再次从那混乱与交叠的回忆中脱出,终于,一个再清晰不过的念头从他心底浮现。指引了他接下来几乎所有的行为。
是的,主人的愿望……主人的愿望。
于是他抛出了一个问题,说:“所以……你们说,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会在哪里?”
接下来,所有那些徒劳的言语纠缠,不过尽是延误时间罢了。
将昭明剑心带回流月城,才是最重要的,唯一的意义?
那么,唯有一战。
是仙匠禺期所铸之剑与偃师谢衣所改制的偃甲刀之间的一较高下;是承载了追思的忘川与吸取了昭明剑心灵力的晗光之间的对决。
刀锋剑气,灵力激荡。
两人之间激烈的打斗,致使本就年岁久远,不知已经塌陷过几次的神女墓再次摇摇欲坠起来,主墓室眼看就要坍塌。
巨石零星的、继而渐有纷纷之势的从穹顶大块坠落,砸中了手持晗光的乐无异,而另一块巨石也紧随其后而来,将要砸中他的双腿。
此时,夷则已经施术将其三人全部传送出了墓室,墓室中除了初七与乐无异以外再无旁人,眼见无异便将命葬于此,再无人能来救他。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却见初七转过身来,出手迅速的击开了那块落石,然后运起了全身的灵力施展出千柱之阵,撑住了穹顶以维持其不坠,那些纷纷落石大多暂时停止了坠落。
在千柱之阵术法施展出的同一时刻,初七脑中忽然浮现出了谢衣的记忆,当年那个年幼的谢衣仰面追问着师尊,“学习千柱之阵这个看上去几乎完全无用的术法究竟有何用?”
大祭司耐心的告诉他,“所有的本事,都终会有用得上的时候。因为你无法预料你的一生中会遇到怎样的事情,怎样的困难……”
呵,于是,这算是派上用场了么?
初七笑了笑,摇头将那些思绪再次抛开,随后,他几乎未经任何的犹豫,从巨石的空隙之中刨出了乐无异,并以自身的灵力为他疗伤。
所幸还活着。
初七松了一口气。
内心深处是不由自主的出于真心的想要救那孩子,表面上却冷冷的说:“不刨出你就拿不到昭明剑心。”
其实,收取了昭明剑心的晗光剑就半握在乐无异的手中,横在一旁,半未被巨石压中。初七原本只需轻轻拾起晗光,然后转身离开即可。
连人带剑一起刨出纯属多余之举,何况一个被砸至内伤的、身法远不及他轻便的孩子,带他一起出去,完全是个负担。
而且,那孩子的死活与他何干。
可他偏偏想要救他。
不知初七在那一刻有没有预感到,若是救了乐无异,他自己便很有可能走不出这墓室。
或者,他根本是有意而为,于是在那关键时刻选择主动放弃了自己不知道是否算是生命的生命。
他问自己,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带着剑心去流月城么?
…………
千柱之阵消耗巨大,支撑那一多时,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所以即便是拼尽了所余的全力,也追不上石门再次闭合的速度,没能赶得上在那最后关头冲出那道关口。
生与死的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