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子三十二岁时怀疑自己得了乳腺癌,接受了仔细的检查,结果没事。她虽然放心了,但是当时李信治的态度,也十足印证了他对力的信仰。
“他说某某人知道汉城有一位能百分,百冶好乳腺癌的医生,帮我们介绍了,叫我放心。当然还需要治疗费,但他说钱不是问题,渠道才是问题。真是非常自以为是。他甚至说,一般人没有人脉,请不到名医诊治,才会死掉。”
静子说李信治对“普通人”的轻蔑和“我不想以普通人而终此身”的愿望,强烈得可怕。
“在他眼中,连大和机械的社长都是‘普通人’,他觉得那种入赘社长根本没有自己的人脉。例如,他说社长夫人得乳腺癌时,也只能到某个教学医院治疗,虽然有钱可以住特等病房,但是接受的治疗和一般人一样。可是如果我得了乳腺癌,他会请日本第一名医帮我诊治,他有些门路,也认识驱动这个力的人脉。这听起来真像大男人的童话故事。”
李信治信奉这种思维,其实在委托宋社长处理二〇二五号之际更是走火入魔。
在《阿修罗》周刊的独家专访中,李信治说在一九九一六月认识的宋社长。以下我们引用了他在《阿修罗》里面的话。
“一九九0年整整一年,我走遍各地搜集资料。这是脚踏实地的重要工作,我做得很认真。巡访的对象是各地的玩具店、超市的玩具卖场等。
“我想知道的信息是:游戏机和游戏软件的流通现在有什么问题零售业者有什么不满和希望,我们在推出次世代机种时可以采取何种销售渠道和定价策略。我们公司是为制造硬件而加入合作的,但游戏机不能只靠硬件,而且它是以迥异于家电产品的渠道进入市场的,所以我做的是很重要的市场调查工作。
“我在查访各地时,遇到一家快要倒闭的玩具店。它在草加市,附近有大型公营住宅和公交车站,位置很好,可是店面老旧,老板也七十岁了,营造不出儿童和年轻人乐意上门的气氛。店眼看就要倒闭,而且负债累累。
“我走访几次后,老板夫妻告诉我,拥有第一顺位抵押权的金融公司正在申请拍卖他们的店面和土地。老夫妻由于想挽救一路衰颓的生意,三年前向银行贷了款,进行过大规模增修改建,可惜没有效果。
“我很同情他们,可是我也无能为力,就暂时忘记了这事。半年过后,我为别的事情又到那边时,想起了老先生的玩具店——被拍卖后改建成新大楼了,还是开辟成停车场了?过去一看,我大吃一惊,店居然还在。我进去里面打招呼,看到宋社长正好也在那里。”
这家玩具店叫“明记玩具”。照李信治的说法,平成元年七月因为老夫妻无法履行债务,第一顺位抵押权人便向浦和地方法院越谷分院申请拍卖房子与土地,公开投标,一九九一年二月拍定。但是买方在同年四月,将拍到的房产卖给了一起不动产。也就是说,在一九九一六月时,旧明记玩具店的店面和土地的所有人是宋社长的一起不动产。
“老先生一直在感谢宋社长,他老泪纵横地说多亏社长帮忙,他们才不至于身无分文地被扫地出门,才得以安享余年。我不知道被拍卖的东西可以这样处理,真的很惊讶,就立刻和宋社长交换了名片……”
李信治一心以为,在这里遇到了高明的、有“力”的、能够掌握门路对抗社会制度和法律的人物。
我们会轻易耻笑李信治的想法欠周全。但是,看看他购买千住好新城西栋二O二五号的经过,以及对于独生子孝弘的教育的想法,就会觉得在他的气质里,是有这种“强烈认知”和深信此认知不疑的“莫名自信”。他那么快就信任了宋,也是因为他那一套“这一定是我相信的人物”的独特想法。
其实,也难怪李信治会信任宋社长。一如前述,明记玩具店的老板夫妇对李信治说,他们非常感谢宋社长,托他的福,他们才得以安享老后的生活,甚至说他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明记玩具店的老板夫妇目前住在琦玉县北部的公营住宅。在不公布真实姓名的条件下,他们答应接受采访,述说当时的情况。以下我们以“A夫妇”代称。直到现在,A夫妇还忘不了当年宋社长的恩情。
“我们不知道那是不是触犯法律,但宋社长是个好人。但愿他别被判太重的刑。”
A先生今年七十五岁,太太七十三岁,收入来源只有国民年金,不足的部分就靠一点一点地支取存款。平成四年十月,A先生缺血性心脏病发作,之后就经常往返医院,交通费又成了烦恼。
幸好还有存款。奉送这笔存款给A夫妇的不是别人,正是宋社长。
“明记玩具店的情况不好,这完全是我一个人的责任,我真的没话说。那是我继承自家父的店,我却毁了它。”
A先生牙齿不好,装了假牙,故有些尾音听不清。不过他陈述的内容很明白,语调也活泼。
“我绞尽脑汁,想借力使力,把生意做起来。我想借钱,可是大银行不理会我这种小客户。我只能仰赖地方的信用合作社,可是总也借不到满意的额度。我要改装店面,采购好卖的商品,但这都需要钱。”
就在A先生六十岁时,往来的客户介绍了后来成为第一顺位抵押权人的民间金融公司给他。在平成元年该金融公司申请拍卖他的土地和房子以前,双方来往了八年。
“其实,那时我老婆就劝我,与其勉强改装店面赌运气,不如卖掉土地和房子,拿着那笔钱悠悠哉哉地过日子。她说:‘你都六十岁了,普通上班族到了这年纪不也要退休吗?我们没有孩子,不需要守着店铺不放嘛!”
A先生有点心动,但无法坦然接受建议,因为明记玩具毕竟是他父亲传下来的店。
“我父亲很能干,他在世的时候不只经营这家店,别处还有分店。我继承以后分店就倒闭了,如果把剩下的这家店也卖了,我死了以后哪有脸去见他啊!我不希望我的人生只是毁掉我父亲所有心血的人生。”
当时,A太太委托当地的不动产中介公司估算他们的土地和房子能卖多少钱。算出来的数目不大,因为建筑已超过耐用年限,只就土地部分估价。
这件事很伤A先生的心。
“我真的对不起我父亲……我真的很难过!请人估算,人家都不算,不但如此,不动产中介公司还说,如果上面没有建筑,光是可以立刻使用的裸地,价钱可以卖得更好,土地上有房子反而不值钱。这是什么话!我也是有点赌气了。好!我就再度让这家店繁荣起来,即使最后要让给别人,我也希望能留下‘明记玩具’这个招牌。我虽然六十岁了,做生意可没有届龄退休这回事,我对自己的健康也有信心。”
就在这时,别人介绍了那家民间金融公司给他。
“那不是一家坏公司,也不是一开始就图谋侵占我的店铺和土地,还非常关照我们。负责的年轻人很热心,很理解我们的心情,因此到最后,明记玩具店再也撑不下去,要被拍卖的时候,他还跟我道歉说:‘老板,对不起啊!”’
但是,A太太的看法完全不同。
“我丈夫又老实又呆笨,到现在还那样说。我们其实是被金融公司骗了。他们向我丈夫灌迷汤,说他一定可以重新振兴这家店,哄他借了高利贷,结果店铺和土地都没了,被骗啦!”
A太太口齿伶俐,边说边斜眼瞄着A先生的脸。但是A先生好像习惯了,慢条斯理地抽着烟,没有反驳。
“如果没有遇到宋社长,我们就要被这笔糊涂账搅得活不下去了。他真的是个好人,也说我们被金融公司骗了,说我们一开始就被人家瞄准了。”
A夫妇第一次见到宋社长,是在一九九0年七月底。当时他们的土地已被申请拍卖,夫妻俩对未来感到不安,正开始寻找落脚处一。
“那时店已经歇业。金融公司的人说这里已经不是我们的住宅了,要我们关掉店面,尽快处理库存,尽早搬出去。我们那时没钱,也没有落脚处,没办法,只好继续偷偷住在里面。店面的铁卷门都拉下来了,晚上也不开灯,还拉上窗帘,大门当然也是紧紧锁上。”
一天,他们听到有人在紧闭的铁卷门外不停地敲打,还伴着“有人在吗?有人在吗?”的喊声。A夫妇吓得屏息禁声。
“那人接着绕到大门那边,高声呼喊。我们想继续躲着装不知道可是时间正好是中午,我们正在煮面,厨房的排气扇正转动着,从外面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没办法,我们只好去应门,看看有什么事。”
来人就是宋社长。
“大热天的,他还系着领带,西装上衣挂在手腕上,满头大汗。他说他是看了法院的拍卖公告而来的。”
A夫妇对法院拍卖程序几乎一无所知,以为宋是有意向的买家,预先来看看拍卖物件。
他却连连摆手说不是,还告诉我们即使有人要看拍卖的房产,也不能进到里面,或和住在里面的人交谈,只能在外面看,因此也不容易分辨是不是好的房产。”
A夫妇让宋社长进屋后,他立刻拿出一起不动产的名片。
“那上面有营业许可证号码,写着公司在东京的神田多町,我们立刻放心了。因为乍看社长的样子,有点怀疑他是不是黑道。”
宋社长讲话又快又急,听起来有些费劲。“他说:‘这个店的房子和土地就要被拍卖了,老板和老板娘一定很困难吧。你们有住的地方吗?身上有钱吗?就是有年金一时也还拿不到吧?真是可怜。说不定我可以帮上一点忙……”
A夫妇很感兴趣,问他要怎么帮忙。
“他说今年内投标就会结束、确定买方,但如果买方不是太大的不动产中介公司,是有可能想想办法的。我们拼命追问是什么办法,他就说是放弃土地和房子,这样他不但会替我们还清贷款,还会再多给我们两三百万元。他问如果买方确定了,他也判断这样可行的话,我们是否愿意照他说的去做。”
A先生说,当时他们无法立刻理解他的话。
“毕竟沦落到房产被拍卖的地步,我们已经筋疲力尽了,而且他说得有点复杂,我们一时跟不上。”
不过这并不表示他们夫妇对此毫无兴趣。A先生问他要怎么做。
“离开这里是注定的,也是无奈,但如果能拿到一点钱,也挺欣慰。”
宋社长说很简单,等买方一确定,他们就立刻趁夜搬走,走前把房子租给他安排的人,他们只要在文件上帮他签名就好。
“那为什么要给我们钱呢?我很好奇,觉得这种好事有点奇怪。”
宋社长解释说,如果有人跟A夫妇签约租住这套房子,那么承买这块土地和房子的人或业者,便不能随便把租住人赶出去,而必须和租住人好好商量,支付他们相当额度的搬迁费后才能要求交房。
“一定要有租住人吗?我们住着不走不行吗?”
宋社长说不行,因为他们是当事人,如果占着房子不走,买方有权利赶他们走,那是正当的权利;如果他们还不走,就会被强制驱离,他们就有罪了。
“可是到哪里找租住人呢?”
——所以啦,这个……
“可不能大肆宣扬,我们只是做做样子。’社长这么跟我们说。他还说我们不用担心租约,那只是文件,实际上住在里面的人由他来安排。”
照宋社长的说法,和A夫妇签订租约的租住人可以强调自己有权住在房子里,来对抗买方。买方虽然也会想尽办法应付,但交房时间会一再延后,这样买方也就受不了了。
“不是支付大笔搬迁费给租住人,就是已经耗尽心力,考虑要把好不容易竞标得来的土地和房子卖给别人。这时他就可以出场了。社长这样告诉我们。”
——如果买方支付搬迁费,我会把其中一部分给老板,不过那不会有多少钱。但如果买方考虑放手,我也顺利买下了房产,分给老板的钱就多了。
“听起来好像变戏法一样。”A先生笑着说,“我问他是否真有这种事。”
宋社长肯定地说“有的,有的”。
——法拍屋的价格大抵会低于市价几成,如果还要多花一笔钱请租住人走,对买方面言转手卖掉或许还划算一点。买方如果是小型业者或个人,筹措的资金有限,是不愿意多花钱的。
“这事很难让人马上相信呢。”A夫妇说。尤其是正气恼丈夫老实的A太太,这时根本不相信宋社长的话。
“我可不想再受骗了。”
A先生一味地苦笑。
“我是比老婆对这事感兴趣,毕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嘛。社长如果能从买方手上便宜买下这房子,再以市价转卖出手,就能大赚一笔。虽然这要花一点时间,但确实能赚钱,我们也可以分一点。”
宋社长也随声附和。
——如果你们不喜欢捏造租住人,也没关系,我就找一些品行不好的人住在这里,让他们假装是地下钱庄的人,声称自己是借钱给明记玩具店的债权人,有使用土地和房子的权利。这对买方也有同样的效果。
“听着听着,我不由得难过起来。我说:‘如果照社长说的去做,买方不是很麻烦吗?好不容易竞标买到了土地和房子,历经波折后不是放弃,就是支付大笔搬迁费,两者都让人不好过。最重要的是,我担心法院不会坐视这种纠纷不管。”
宋社长听了哈哈大笑。
——别担心!别担心!
——法院忙得很,即使有纠纷,也不会积极介入,绝对不会!不管买方采取什么法律手段,我们都能合法对抗。
——通常会竞标法拍屋的业者,对这类纠纷都有相当程度的心理准备。如果没有这类纠纷,法拍屋也不可能这么便宜。我说老板啊,你是老实的生意人,运气不好,事业失败,店铺、房子和土地都被拿去拍卖,自己都前途茫茫了,大可不必担忧觊觎你的房产、想廉价买下再转手赚钱的家伙。你真是个老好人!
从第三方的眼光来看,宋社长的说法很不当,因为论及他批判的“想靠法拍屋捞一票的业者”,他其实也是“一丘之貉”。
但是,A先生并不这么想。就连先前还抱持怀疑态度的A太太,听到宋社长真心为“认真老实的生意人”A先生的倒霉悲叹,又批判申请拍卖他们土地和房子的金融公司,也软化了。再怎么说,人家表面上为你们着想到了这个地步,还有生人家气的道理吗?
——现在景气还不错,你们其实可以卖掉土地和房子还清贷款。拥有抵押权的金融公司可以用这种方式协助你们,可是他们却冷不防地申请拍卖,一点也没为你们着想嘛!
宋社长越说越气,用语也越直率。在A夫妇眼中,挥舞为他们打抱不平的宋社长,似乎成了非常值得依赖的人。
“从那天以后,宋社长频繁地联系我们。他说不管金融公司说什么,我们都说找不到去处,继续住着就可以。所以我们就一直待在家里不动。”
实际上,平成元年十二月初开始投标,翌年二月一确定买方后,A夫妇就接受了宋社长的计划,遵照他的指示行事。
“我们听社长说买方已经决定了。他好像也去参加拍卖了,因此从法院顺路过来,给了我们五十万元。”
——这笔钱是预付款,不要客气,收下吧。我已经帮你们准备好公寓,你们收拾好身边的东西,今晚悄悄搬过去吧。后面的事我会好好处理,你们不要担心。
A夫妇听从了他的吩咐。
“结果,经过一年半左右,社长的计划实现了,我们拿到了后面的钱……整整一百五十万元。他那时还介绍我去做仓库管理的工作,生活安定了下来。”
听A夫妇的说法,他们会感谢宋社长,甚至说他是。救命恩人”,自是当然。
但事实上,这是违法行为。在买方的眼中,情形更是完全相反。
拍到明记玩具店的土地和房子的,是同样位于草加市内的竹本不动产中介公司。当时负责这件事的职员赵久夫,现在听到宋社长的名字还是非常愤恨。
久夫本身没有处理法拍屋的经验,被委托负责明记玩具店的投标业务时,“我赶忙恶补一番,看了几本书,也请教了熟悉法拍屋的律师……当我听到发生纠纷的案例时,真是越听越忧虑。因为我很不想和黑道交手。再怎么为了工作,总也没有赔上身家性命的道理啊”。
竹本不动产打破惯例参与明记玩具店的拍卖,是出于一位常年与其有来往的老顾客的要求。
“他也是本地人,经营餐饮店,老早就惦记着明记玩具的土地,心想只要有机会就买下来。没想到稍不注意,那地方就撑不下去要被拍卖了。他请我们务必帮这个忙。他是公司的优质客户,‘抱歉,我们不处理法拍屋’这样的话我们说不出口,只好接受请求。”
在这种情况下,少有竞拍法拍屋经验的竹本不动产顺利中标,成为明记玩具店的买方。因为是“应客户要求”甚于“赚钱”,他们设定的投标价格比较高。
“当然,我们事先也对明记玩具店做了种种调查,申请拍卖他们土地和房子的金融公司的风评并不坏,这一点让我们放心不少。可是我们仍然扭心随时会有其他债权人冒出来,所以我也常找机会去看看明记玩具店的情况。我发现A夫妇已经搬走了,以为那是当然的结果,更加放心……我真是太大意了。”久夫搔着脑袋,“律师建议我,要确认原屋主搬走后是否有其他人搬进来;也教我在收房以前,要持续拍照存证。我也拍了照片,可是从照片上完全看不出房子里面住着签过租约的房客,害得我后来被老板痛骂,说我眼睛瞎了。但这是因为宋社长手段太高明了。”
他一看到房子里有和A夫妇正式签订了租约的房客,大吃一惊
“你们一直住在这里吗?为什么住在这里?你们有什么权利住这里?’我还真是外行。住户是一家三口,四十多岁的夫妻和二十左右的儿子。他们说在这里开电子游戏店,并对店面稍加装潢,不只卖游戏软件,也卖投币式电子玩具的设计改造方案。他们还说,根本不知道这里被拍卖了,如果被赶出去不知该怎么办。”
感到困惑的应该是竹本不动产。久夫觉得幸运的是,这一家三口看起来像普通人,不像和黑道或激进组织有关。
“他们是老实人,我还真以为有希望呢。你笑没关系,我是很胆小,因为我爱惜自己的生命,讨厌纠纷。当初到竹本不动产上班时,我就明白说了自己讨厌跑业务,只想做文件处理和数据管理之类的工作。”
这一家三口虽然不会恶形恶状,但也不轻易退让,交涉一直不顺利。最后,作为中介处理这份租房契约的宋社长出面了。
“宋社长——他当然摆出不动产中介公司社长的样子,而像黑道一样。他仔细听了我的叙述。我也听了他的看法后,就立找律师商量。”
律师说这是常见的手法,也是典型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