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刘三儿之所以求爷爷告奶奶请大神一般请来雨奴给人莫二少爷带话,还不是因为他此时实在是抽不开手脚。
扯进革命党的事情本来是他自己找的,可是他那是想袒护张明远,不叫张少爷给革命党下了绊子站不住脚,哪知道这张家两兄弟当着他的面演了一场兄友弟恭的好戏,还真化干戈为玉帛,亲热地教本对张明远无甚好感的李溱潼都差点跟他两兄弟去拜了把子。好在白先生还算是个明白人,约莫估计了张家大少爷的心思,拉了姓李的好好劝诫了一番,这事情才作了罢。
刘三儿很是恼火。
他恼张明远没有脑子,真是把戏文都当了真一般,被这打小从未见过面的大哥两个蜜枣抽晕了脑子,反是对刘三儿的担心视若罔闻。
——
那天从鹦鹉楼去到张家,刘三儿怎么也想不到张明远是想带他见他大哥张明善。进了张府大院,绕过了前厅,刘三儿跟在张明远身后,之间一个长身玉立的淄衣青年站在水塘旁边太湖石垒成的假山边上,就跟一副园林画里多点上了一个墨点般。
“明远,你回来了。”
他身边没有别人,看着一点也是不像是遭软禁的人。
“哥,这位便是我告诉你的那位刘三哥,三哥,这是我哥。”张明远笑着拉着刘三儿的手,将他扯到淄衣青年面前,浑然不顾两人俱是一脸尴尬。
“幸会。”张明善勉强挤出两个字来,他是知道刘三和白先生的关系的。
“……”刘三儿就没那么看得开了,恼火地瞪一眼张明远就甩开了他的手,“我刘三是什么东西?你大哥是什么身份?我没想高攀!”
张明远脸上的笑容僵在那儿,嘴角微微抽动,到底还是没破口骂出来,只是话里掩不住怒意,“三哥!我敬你是个明白人才喊你一声三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革命党的那些破事!?大哥已经跟我说了,今天我就是想要你亲口说个明白!”
已经跟他说了?说了什么?刘仙伶望向张明善,后者虽故作镇静,但苍白的脸颊下微微泛出几分潮红,额前冒着星星冷汗,不用是什么包公狄公的就能看出这“说了”到底是瞎掰了些什么。可是,他到底瞎掰了些什么?!
谁会知道张明远竟是个赤子心的,将刘三儿就这么拉来了张明善的面前,这两人一看便是没串过口供,经不起这么实诚一场审,张明善不禁头疼起来,试着给刘三儿打了个眼色。
“我接活儿的时候没人告诉我他们是革命党,况且你大哥本是他们的人吧?怎么还有人来找你晦气?”也不知刘仙伶看没看懂张明善的眼色,索性含糊带过自己的问题,把问题抛回给张明远。
“啊?”果不其然,张明远愣了愣,根本没觉察出话题已经被带走,愤愤然便答,“他们找的可不是我的晦气!是张家的!”
“痴儿!你便是张家!”刘仙伶索性把话说开了去,甩出话来不说,还颇怀恶意地瞪了张明善一眼。
“我!?”张二少爷果然被说懵了,不自觉地瞥了瞥张大少爷,却见他大哥神色如常,浑然没把刘三儿的话放在心上,或者说,他本不在乎这种虚名,若是在乎,当初就不会弃家出走了。
可是张明远看来,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事实上,事情的确没有那么简单,张明善的回归,虽然有着一些被动因素,但很大程度上还是出于一种必要,一种他绝对不会对自己亲爱的弟弟明说的必要。
刘三儿旁观者清,只要稍微想想革命党所宣张的那些个神乎其神的口号,就能猜到张明善此番归乡是要向些什么人下手。
不过是利己主义的借口,却打起救国的名号,刘三儿喉口苦涩,闷闷不乐地说:“那****并不知他是找你晦气,这次算我对你不起,你大哥既然已经解释过了,那便揭过去了成不?我再不去理会他们了。”
张明远很快忘记了那一瞬的迷茫,顺了顺思路,尴尬道,“我并无此意,兄长与张家本无什么深仇大恨,只是我之前有所误会,家里也……也……算是个误会,他们此来……与张家并无干系,倒是张家反应过激了。”
刘仙伶这才目瞪口呆起来,半晌还没回过神,这张明善和他背后那个什么白先生的和那个二愣子的枪手到底要做什么难道张二少爷真的一点也没怀疑过?他仔细打量张二少爷,张明远俊俏的脸蛋上带着几分明显的掩饰尴尬之意,见刘三儿瞧他,便咧嘴笑了笑。
……
老天爷!!
刘三儿只能在心里喊喊。
孔夫子说过,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刘三儿气之不过,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无奈望一眼张二少爷,找了个理由告辞了。反倒是张大少爷在门口拉他到一边,温颜劝他,这镇上的事情,刘三儿一个外乡人就不要搀和了,睁一眼闭一眼,大家还都是朋友。
朋友总是不嫌多的。
真是一团和气。刘仙伶回头瞅了一眼张家大宅紧闭的大门,趁没人注意便往门口那颗槐树下狠狠啐了一口。
——
……
随后,由不得刘三做主,张家那俩还有白先生一干人就也没把他当外人,隔三差五地寻上门去,喊他一同来议事,刘三儿到底不愿要张明远给人戏耍得太狠了,硬着头皮跟他们一起探讨那什劳子的刺督军的事情。
不过嘛,事情就是那么出人意料。他们几个还未想出个什么万全之策来对那新来的督军下手,就有人先一步下手了。
这下子可好,连素来淡然不为俗事所动的白先生和眼高于顶的李溱潼都挂起了一张苦瓜脸,经此一激,杨督军本人虽然还留在镇上,说是还有事情未曾办完,可镇上的警卫队可被吓怕了,整天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杨督军暂住的小院团团围住,出门也是一股脑儿簇拥着,连只白脚花狸猫都近不得督军的身。
虽然张大少爷他们心里也清楚,这莫二少爷就是凶手的传闻八成是个乌龙,但是看近来莫大少爷的言行,他们就更没有理由跳出来为莫二少爷伸冤了。可是这盆脏水被他们这几家到处泼来泼去,最后得了便宜的恐怕还是那晚真的冲督军下手的那个。
刘三儿看不下去,也不觉得白先生就没看出来,这就是眼看着是个坑,也必须得往下跳的。他可看不破啥红尘,一斗米难倒英雄汉,他连英雄也算不得,自不能免俗,瞅白先生给钱的态度,基本是在跟刘三说,既然已经入了局,要么拿钱办事,要么留下脑袋来。
他还有得选?看来雨奴还真不幸言中,他就不该跟这些人扯上关系。
他自闷闷不乐着,张明远心中也不痛快,一边是长兄,一边是张家,他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二者竟然变得如此对立起来,就跟黑和白,善和恶一般,非此即彼,教人左右为难。
张明善如今所住的青萝苑本来是二人的父亲为了二少爷他娘搭建的,可是当年二少爷的娘没有福气住进来,便一直空到了大少爷的归来,而大少爷原本的屋子,已经是二少爷的了。
张明善在张宅中走动,就像一个客人,一个陌生人。
只是,这个客人行事,着实高调。
——
小镇毕竟是小镇,左右巴掌大点地方,什么风言风语传得也是比变天还快的,督军那事虽说因为姓杨的本人不上心,好歹也要顾及到上面的脸面,能压下去的消息也是尽可能压下去的。不过近来镇上新传出来一种说法,道是其实那晚刺杀的人其实是张家的大少爷。原本张明善回来镇上只有张家的人知道,这一传开,街头的流言简直是恣无忌惮了。
镇民们纷纷恍然大悟,鹦鹉楼上更是热闹非凡。
“我就说莫家小少爷混人一个,搞不了那么大的事情,早知那张明善,早几年叛出去不就是说要闹革命,杀军阀么?”
“是啊是啊,看来他是预谋已久了。”
“就说呢,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时候回来,要不是露了马脚给咱们晓得他回转来了,还真给他骗了。”
“可怜兰少爷有冤洗不清诶!”
“怎么洗不清,这不是搞清楚了嘛?那个小官才也好长长记性,不要老大个人了还没个数嘛。”
鹦鹉楼的大堂说书台子边上,小叶猫在藤椅里面,半眯着眼瞅着下面。中午外面日头打在他前面,一柱灰尘给日光打得透亮,摇摇摆摆地打着转,叶青翎吐出一口气,那柱灰尘就是一阵乱抖。他猛然觉着,这团灰还比下面那些吵吵嚷嚷的茶客来得有趣些。
“嘿,张少爷来了。”茶博士的王哥儿掸了掸抹布,把灰尘抖得满天都是,还一脸皮痒的样儿贱兮兮地笑着。
叶青翎头也懒得抬起来,“哪个张少爷?”
“还有很多张少爷啊?自然是张二少爷。”小王白了他一眼,“我来这儿不到一年,不知道别的张少爷!”
说罢,轻巧地一拂抹布,拂出“噗”的一声,嬉皮笑脸地下去了。说起来,自从上次在晚宴之前两人撞见之后,这小王非但没有疏远叶青翎,反而更加亲热了。
正如王筝说的,张二少爷这会儿正施施然地飘进了鹦鹉楼,脚下虚浮,步伐紊乱,好似这些天来都没有睡上过个好觉一般。
叶青翎到底按捺不住好奇还是探出头去瞧了,这一瞧之下他也奇了,张明远这么个没心没肺一条直肠子通到心窝的家伙竟然也会睡不好觉?
张二少爷前脚刚踏进茶楼,大堂里唧唧喳喳的茶客们就不发一响了。好在张二少爷也正恍惚着,没觉得尴尬。
只是张二少爷并不是一个人进的茶楼,他前脚进来,陆南英和邹秋彦后脚就走了进来。三人一起走上了二楼的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