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栖典闻言咧着嘴笑了,这才是自家高贵的妹妹,嘿嘿,小妹瞪人也这么可爱,不自觉地让他们想把那些欺负她的人整死,免得碍妹妹的眼,“对。”
房间的门打开,红烛看到小姐呆了一下,惊喜得急忙往房里迎,高声道:“夫人,夫人!小姐和少爷向您问安来了!小姐、少爷,快请。”太好了,小姐终于不抵触夫人了,夫人性子傲,可对小姐是费尽心思,只是不知为什么小姐就是要与夫人对着干!
赵氏也惊了一下,无可挑剔的容颜露出错愕的表情,转而眉宇间的一抹严厉散去,露出发自内心的喜悦,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光彩照人,“快,上红豆糕。”悦儿最喜欢吃红豆糕,小丫头越长越大,人也懂事了。
章栖悦走进来,盈盈福身,礼仪无可挑剔,“娘,您安。”后宫十年争宠生涯,她的规矩、技艺早已为他学得炉火纯青。
章栖典紧跟其后,“娘,万福。”然后如所有孩子一般挤到母亲身边,撒娇道:“娘,悦儿知道错了,这次是特意来向您赔罪的,您别生气了行吧?”说着向妹妹使眼色。
章栖悦见状,记忆瞬间复苏。
前生,章栖悦被关了三个月心里很生气,加上父亲安慰了她一夜,说打人只是小事、是你娘小题大做,她便觉得有人撑腰,更觉得自己有理,今早被大哥硬拽来母亲这里缓和关系,母亲却重提旧事,于是她又生气地与娘吵了一架,不欢而散,最后是与父亲一起进宫的。
红烛端着红豆糕进来,高兴地看了小姐一眼。
章栖悦愧疚地垂下头,自己就是傻瓜,很多事她看不清,给了别人欺负她哥哥、母亲的机会。可精明如母亲,又怎么会想到章臣盛会拿一双儿女对付不知道错在哪里的她。
章栖悦立即坚强地抬起头,恐怕在父亲眼里只有那个女人生的儿女才是他的孩子,既然那么爱那个女人,当年怎么不放弃出身高贵的母亲,跟那个女人双宿双飞,事后,又为何不念在母亲让他少奋斗四十年的分上,让她寿终正寝?
“悦儿错了……”声音愧疚、无措,“以后都听娘的话……”章栖悦悄悄地靠近母亲,轻轻地拉扯她的衣角,小心翼翼、钦慕万分。
赵氏心神激动,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女儿的头,但看到女儿整齐的发髻又高兴地放下手,“好,好,跟着你哥哥要听话。”
她小心翼翼,唯恐吓到了女儿。
章栖悦见状瞬间扑进娘怀里,放声大哭,“娘——是女儿不对!女儿再也不惹您生气了!”再也不觉得事事顺着自己才是疼爱自己,再也不会被表象蒙蔽,忽略了您的真心。
赵氏眼中波光涟涟,抱住女儿轻声安慰,“好了,好了,是母亲罚得重吓着你了,不哭,让你哥笑话。还哭,哭花了脸可不漂亮了。”她对女儿的要求不高,明事理就行。
章栖典看着妹妹哭,心中顿时火冒三丈,余韵你给小爷等着,把我妹妹欺负成这样,定让你好看!
一盏茶后,红烛见小姐还抱着夫人哭,夫人又不会放手,她看看外面刺目的日头,只能道:“夫人,小姐和少爷该出发了,再不走,要迟了。”
赵氏闻言急忙给女儿擦擦脸,把没吃成的红豆糕给女儿包上,如常嘱咐儿女在宫里行事要小心,尊重太傅、服侍好太子。
章栖典点头如捣蒜,他和太子什么交情,俩人好着呢。
章栖悦哭过后,心情好了很多。路还长,她要振作,此时见哥哥答应得“痛快”,不自觉地破涕为笑。
但章栖悦心中唏嘘不已,他们现在还年少,尊卑之见偏弱,可一年后发生的事,将会让哥哥彻底明白皇权是多可怕。
不单哥哥,所有人都会在那一刻有所成长,知道他们的身份再光鲜,面对皇权也如蚍蜉撼大树。
辞别母亲,章栖典牵着妹妹出来,外面已站满了给母亲请安的姨娘和她们所出的庶子、庶女。
章栖典如往常一样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牵着妹妹快速走过。
章栖悦趁机回头,目光在着一身亮茶色对襟裙衫、头上戴着一根银色发簪的低眉顺目的大姨娘纪氏身上扫过,也看到了她牵着的一女两子。
她快速收回目光,心知,目前父亲所有妾室的焦点都在新进门的陆姨娘身上,没人会注意低调不出彩的大姨娘。她以前怎么就瞎了眼,没看到独有三子的大姨娘如何特殊,反而认为她最懂自己,最善良无辜,觉得母亲总压制她是母亲小家子气。
她不得不佩服母亲,在无迹可寻时,已觉得纪氏和父亲之间有问题,过早弄出三个孩子让母亲警觉。纪氏,你再会忍,在子嗣上还是未能免俗地心急了。
章栖悦收起心思,扶着大哥的手上了马车,在大哥看不见的角落,她表情阴霾、稚气全无:如果你再敢妄动,定让你不得超生!
马蹄声响,马车快速向皇宫驶去。
相府前院书房内,章臣盛焦虑地走来走去,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女儿过来?“来人,去看看,小姐在做什么。”以女儿的性格,她们定会不欢而散才对。
过了一会儿,小厮进来,“相爷,大小姐和大少爷进宫了。”
章臣盛微愕,走了?怎么可能!难道玉言没有训斥栖悦?不会啊!以玉言的性格,怎么会轻易放过在皇宫打人的女儿?
章臣盛立即警觉道:“去!打听打听具体发生了什么。”他的计划绝不能被打乱!
坐落在燕京中央的大周皇城,沐浴在温和的阳光下,如一尊趴卧的巨兽,威严神圣。
所有建筑都在它周围百丈处让路,形成闹市中心唯一安静的特殊地带。
燕京盛都占地广博,街市林立,生活着千万人口,物种繁多,奇珍无数;道路纵横交错,如一条条彩带向四方延伸,是大周国的政治、经济中心,繁荣昌盛!
马车经过一道道关口,沿着规划好的路线停在皇家学堂“初慧殿”不远处。
章栖悦探出头,重新呼吸着权势中心的空气,感受着皇家的庄严威仪,心里蛰伏的欲望仿佛沸腾般迷恋这里,失去过才知道权势的重要,拥有过才不嫌弃这里的压抑。
没有什么比一呼百应、四海臣服更令人心动;没有什么比坐在大殿上,为自家儿女排忧解难更令人神往!
可……章栖悦压制住心里的魔障,平静地下车,她警告自己不能受被冷宫折磨了二十年的心魔影响,更不能带着怨恨与人相处。
沉稳,冷静,不可重蹈覆辙。
章栖悦仰首而笑。
阳光照耀在她吹弹可破的脸上,美丽若画。
不远处。
男孩看着她微笑的一幕,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扫三个月来的阴霾,快速掀起金黄色的太子长袍,高兴地快步迎上,“悦儿,你来了!”
太子身边的庄公公见状,终于松了口气:总算雨过天晴了。他这几天都不知怎么向皇后娘娘交差。
章栖悦福身请安,俊美高贵的容颜在自己面前,贵气天成的身影带着皇家特有的潇洒,一出生便被封为太子的他,浑身洋溢着说不出的气息,令人不自觉地臣服。
与九炎落让人畏惧的皇权不同,他的皇权该是让人如沐春风的。
可惜。
章栖悦垂下头,又快速仰起,“太子殿下。”其实她对太子的印象早已薄淡,只记得被太子宠着,满足了她爱慕虚荣的小心思,其他的,早被自己狼心狗肺地忘记。
如今重新面对他,说不出该是什么滋味。
可怜?
不觉得,皇权争斗本就是血雨腥风,他的受伤是“意外”还是“人为”已经不重要,群臣只知道太子失去了争夺皇位的资格,已懒得在他身上下功夫;甚至皇上都不再关注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儿子。
章栖悦不禁想,像九炎端蜃这样的天之骄子,失去太子之位后,是不是如同被打入冷宫的自己。尝尽人间冷暖,生生被大周朝的气运折磨而死。
章栖悦升起同病相怜之感,不再觉得他过分热情对自己名声不好,恐怕他也没想到他会出意外,“太子哥哥,怎么在这里?”仰起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冷华宫二十年,教会人的就是讨好、疯癫。
九炎端蜃见她笑,更加高兴,兴奋地牵起悦儿的手,小脸微红,整个人腼腆起来,“我……每天都在这里等你……”
十四岁的他似乎觉得说得不妥,急忙正色,拿出当哥哥的威严,道:“走,我带你去初慧殿。”
章栖典急忙抢过自己的妹妹,护犊般地道:“我带她去。”娘说了,太子十四岁了,不可以再跟妹妹亲近。他得保护妹妹。
九炎端蜃含笑地看栖典一眼,没有反驳,“一起走。”
章栖悦悄悄看了太子一眼,隐约觉得,他应该是懂得,十四岁,对皇子而言已经到了杀伐决断的年岁,那他还如此对自己?是喜欢自己,还是也看中了她背后的势力?
章栖悦苦笑,如果是后者,她劝九炎端蜃把九炎落杀了,然后去追纪氏的女儿,这样他或许能实现他的皇帝梦。
如果是前者?
不好意思,你喜欢的我,到你死也没帮你什么,反而给你催命。
章栖悦猛然一惊,杀了九炎落?!
她顿时觉得面前敞开了一扇门,如果九炎落死了,因为他而鸡犬升天的一群人,再也无法撼动哥哥等人的权势,而嫁给九炎端蜃此等受过正统教育的皇者,总比嫁给九炎落要好。
但,九炎落可以杀吗?
初慧殿。
一群身份各异的孩子见栖悦进来,瞬间围了上去。姹紫嫣红的衣物,像一场贵族宴会,让人措手不及。不等栖悦说什么,已开始嘘寒问暖,询问始末。小小年纪的孩子们,说起话来,已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同仇敌忾。
章栖悦站在大殿中,觉得当年只有她是傻子。
重活一世,她脱了稚气,站在人群中,微笑着聆听着他们的话语,偶尔做出感激的回应,不管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她均悉数接下。
除了生活练就的虚伪,另一个原因是,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热闹,不管热闹里的诚意,只是喜欢有人烟的感觉,哪怕一句言不由衷的问候,只要发现自己还有让对方问候的价值,她都不愿去探究他们真心与否。
叽叽喳喳的“关怀”很快结束,章栖悦暗恼自己曾经太凶,过早“吓”退了这一群人。
九炎端蜃没走远,错愕地看着栖悦,她不是最讨厌趋炎附势的王孙子弟吗?这次怎么……看着她因为他们散去变得情绪低落,九炎端蜃突然有种把他们聚起来一直安慰悦儿的冲动。
九炎端蜃从不掩饰他喜欢栖悦,这丫头他第一次看到就喜欢,漂亮、高傲,像只长满刺的刺猬,带着骄纵的贵族气息。
他以前觉得他是讨厌这类女孩子的,就像他的表妹,他甚至不愿她进宫。
可是栖悦不同,就算知道她脾气不好,他一样喜欢,无论她圆溜溜的眼睛里是生气还是霸道,只要里面充满光彩他都喜欢。
“给太子问安,殿下千岁。”
众人恭敬地向太子问安后陆续离开,小小的身影如他们的父母般,礼仪周到。
章栖悦看着这一幕,彻底明白,她就是个傻子,不懂看人脸色就罢了,还未曾审时度势,在这些少年老成者的同龄人眼中,她就如跳梁小丑般闹腾,好笑的是还把头抬那么高,不是傻子是什么。
九炎端蜃见她心情低落,忍不住走过去。“悦儿。”
“嗯?”
一只肥腻的手掌哥们儿义气地揽上章栖典的肩,“栖典,我带了只‘大将军’,过来,给你看看,绝对勇猛无比,百战百胜。”
“真的?”章栖典立即扔下栖悦,眼神火热地跟过去。
章栖悦看着哥哥的身影,会心一笑,原来很多细节并不是巧合。
九炎端蜃牵起她的手,陪她一起向座位走去,眼里的关心不是作假,安抚道:“别担心,那件事已经过去了,皇上、皇后不会怪罪你,你要实在不喜欢,给自己换个伴读就好。”
皇家学堂的女学子,不能带侍女进宫,怕侍女身份低下、言辞不当冲撞了众皇子,大多是从落魄的世家小姐中选一两位伴读,实则作为侍女。
即便是“侍女”,自有想走大运给某位皇子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家把女儿送来。
男学子则是带得力的贴身小厮,希望他们在皇家旁听后,能增长见识,将来能派上大用。
章栖悦仰起头,璀璨的双眸笑盈盈地看着太子,“不用了,她没那么不好。”
没那么不好,就是还有可取之处?九炎端蜃无奈地揉揉她头发,柔软的发丝滑过掌心,痒痒的,“你呀。”
章栖悦只是觉得余韵在提醒她,但是言辞太过,自己忍不住打了她。既然这次余韵觉得受委屈,那以后摆正理由再打不迟,看她以后会不会觉得别人更“善良”。
“头发乱了。”
九炎端蜃见状又使劲揉了两下,小丫头嘟嘴的样子真可爱,“你决定,如果你觉得她好,我现在就派人带她过来。你都上课了,没道理她还在家里偷懒!”说着脸色一变,已派人去做。
此时门外传来熟悉的骚动,声音不大,却让章栖悦头皮发麻。
“十三,怎么又穿成太监样?太监的衣服很香还是太监是你娘?哈哈。”
“太监怎么能是他娘?是他爹才对。四哥,还别说,他穿成这样真像太监!十三公公,过来给本殿下研墨!”紧接着,说话的男孩不等对方反应,一脚踢过去,“跟你说话没听见吗!快点!你死人吗!”
“是,是。”瘦弱的小男孩刺溜爬起来,衣服都不敢拍,便赶紧去研墨。
“老六,何必动怒!他又不是太监,他娘是军妓,他是小军妓,怎么能是太监?”
紧跟着一抹讨好细嫩的声音响起,“殿下,您夸赞奴才了。奴才怎么能跟军妓相比?军妓有的本事,奴才可没有。”
顿时,响起一片或矜持或爽朗的笑声,瘦小的男孩随着对大家露出讨好的笑意。
章栖悦心乱如麻,眼里的怜悯稍纵即逝,变成无限恐惧,刚才信誓旦旦想杀他的想法,荡然无存,仿佛他的笑声交织成血网,追赶着吞噬她的灵魂。
她知道这是前生的记忆作祟,他给人的恐惧深入人心,她一定要镇定,九炎落现在不过是八岁的孩子,没有任何权势,他现在不是威胁!更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不是!
章栖悦攥紧拳头,深呼吸几口气才压住心里的胆怯,她装作不在意地回头。
所见险些把她气死!
章栖典正与太子叫人拉扯九炎落身上的太监服。
九炎落赔着笑任人侮辱性地拉扯,既要护着衣服不被人扒下,又要顾着手里的墨条不把墨汁溅飞,左顾右盼的动作,像个滑稽的小丑,取悦了所有拿他寻开心的人。
章栖悦火冒三丈!你不是去看蟋蟀了,怎么又在欺负九炎落的队伍里!嫌命长了吗!他再怎么说也是皇子,皇上再不喜欢他、别人再作践他,也轮不到你一个臣子都不算的小子参与嬉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