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至，阿落在帐篷前生好篝火。洛名就坐在一旁看着，眼中空得毫无生气。
“哥，”阿落坐到他身边，“陆哥说了，今天那些人是最后一群带着那张面具的人了。我们如今是真的为爹娘报仇了，你不高兴么？”
洛名只是笑了笑，“高兴的。”便再没别的话可说。
阿落也觉得很无奈：“哥你心里想些什么，要说出来啊。一直憋着人多难受，我也跟着难受。”
洛名抬眼看了看阿落，却又收回了目光，说道：“我觉得我大概不该过来这一趟，什么忙也没帮上。”
阿落笑说：“哪有的事！我还在想哥你没有早点过来，都没看到秋儿呢！你只要在这，我们就觉得很安心了。而且哥你没事就该多出来散散心，天天闷在屋子里喝药对身体没有多少好处的。也不用总是担心我和秋儿，我们都这么大的人了，能保护好自己的！”
洛名叹了口气，阿落说的没错，他和秋儿都已经是大人了，只有自己还恍惚地活在那些回不去的时光中。“阿落，”他说，“哥是不是特别没用？小时候就没有保护好你们，后来也没能为爹娘做什么，如今更是……”说着说着，整个人的声音都在发抖。
“哥！”阿落不得不打断。“你别成天想这些事情啊。怎么就是你的错了？都过去那么久的事，我们当时才多大年纪？如今我们都好好的，不就好了么。”
洛名又沉默许久，最终是点了点头。
阿落笑了一下，换了话题道：“那天陆哥告诉我和秋儿，这里有个位置看风景的角度可好了，哥你跟我来。”说着起身向附近的一座沙丘跑去。
洛名来不及应声，只得起身跟上。
沙丘顶上，正好是一颗枯树下，洛名记得这个地方，一瞬间神色又恍惚了。阿落转过身向他伸出手：“哥你快过来。”
洛名回了回神，上前握住阿落的手。
“嘶……哥你手好凉！”阿落说着将洛名另一只手也抓起来，将两只手合到一起，“我给你捂捂。”
洛名没有说话，任由阿落摆弄着。转头去看沙丘下的映月湖。风吹过，湖面泛起一阵波澜。水中月亮的倒影，仿佛要化了一样。
“哥，等我们回去后，你想不想去君山住一阵子啊，这样你就不用天天想我了！”
洛名收回目光，回头看了看阿落，“那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阿落笑：“没有啊！其实是我想麻烦哥来着！这几年，君山收留来的孤儿许多都救不活，哥你要是能来帮忙看看就好了。”
洛名终于是笑了笑：“那好啊。不过我还是得先去长安找秋儿……”
话还未落，阿落突然对着沙丘底下喊道：“陆哥！”
陆残月刚回来。听见阿落的声音回头望过来。
阿落又喊道：“我哥的手都快冷死了还捂不热！陆哥你过来给暖暖嘛！”
回过头时，只见洛名一脸错愕地蹬着他。终是说道：“他告诉你了？”
阿落笑笑：“其实陆哥第一次和我见面的时候就全都告诉我了！”
洛名垂下目光，没有说话。
“陆哥告诉我，说哥你是他最重要的人。”
“……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
阿落又看了看往这边走过来的陆残月，对洛名说：“哥，我当然不帮别人说话。只是你不要总是为难自己。”
然而洛名依然垂着眼，也没有答复。
阿落看着着急，伸手去摸了摸他眼角的痣。洛名惊了一下，本能地抬眼。阿落才反复问道：“好不好呀？”
洛名再无处躲避目光，只得轻声答道：“好……”
阿落听洛名这么说，看上去似乎是放心了一些，另一只手也松开洛名的手。
“你要去哪里？”洛名立即问道。
阿落对他挥挥手，说：“这会儿信使大概还没歇下，我去那里问问有没有秋儿的消息。”说着跑下山坡，路过陆残月时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陆残月来到洛名身边时，洛名依然不愿意看他一眼。他又轻轻握起洛名依然冰凉的手，却被洛名一下子甩开。
气氛一瞬间变得十分尴尬。陆残月看着洛名看了许久，最终还是一把抓过他的手。洛名再想抽开时，却发现这次是真的被死死握住了。
“名，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在这里……”
“不记得了。”
“那你想不想知道你不在这几日我们……”
“不想。”
“……那你跟我说说当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想说。”
终于是觉得忍无可忍。陆残月一把将洛名另一只手也抓过来，使他面向自己。“你自己不愿意说，又不听我说。你真的觉得这样拧着有意思么？”
洛名这才抬眼看了一眼他的眼睛，眼中恍如装着月色下的映月湖水。然而只看了一眼，便转过头去不再多看。“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兴趣知道，从前的任何事我也都不想再提。你出现之前我明明都过得很好，如今就希望阿落和秋儿也好好的，再无所求。”
“你过得很好这种话是用来哄你弟弟妹妹，还是用来糊弄我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痩成什么样了？还没有十几岁的时候重。”
“那你想要我如何！”他突然冲他喊道，陡然一下这么大声，出来的声音都是哑的。也曾鸿雁无数，却杳无音讯，总不能在万花谷中耗上一辈子去等他。“我都当你死了……”
陆残月似乎是叹了口气：“当年是我没有护好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漠中，显得格外清晰。洛名的双手还被他紧紧抓在手中，连手指都伸展不开，手心里全是冷汗。沉默许久，他才声如细蚊地说：“这么多年，我们明明都已经回不去了……”
有些话说出口，也许世间只有一个人才能听懂话中的含义。陆残月轻声笑了一下：“回不去就回不去了，大不了再从头来一次。反正我们还有三生三世的时间，不是么？”
手上的力道终于有所松懈。洛名没再说一句话，却也没有将手抽离。他微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残月一直看着他，洛名几缕散乱的发丝在微风中轻晃晃地飘着，当真是同当年的场景一模一样。不经意间似乎是看得入迷了，他试探着低下头，想要亲吻洛名眼角的痣。然而洛名目光闪了一下，突然说道：“阿落回来了。”说完就收回自己的手，往湖边走去。
“阿落。”
“哎，哥。秋儿来信了。”
洛名接过信封，拆开看了看。“秋儿去洛阳了？”
“她这么说的？不过也有可能，陆哥给的线索原本不是很明朗，秋儿若是在长安没什么收获，大概就去洛阳了。”
洛名将信仔细看完，说：“那我去洛阳找她吧。”
“其实哥等你到洛阳的时候，秋儿说不定又到别的地方去了，那样更容易联系不上。你不如先同我回君山。”
洛名沉思片刻，还是说道：“我还是去一趟吧，若是没见到秋儿，我就去君山找你。”
阿落看上去也有些犹豫，小心地说道：“其实啊哥，比起秋儿，我更担心你……”
这时陆残月也走了过来，对阿落说道：“我会陪你哥一起去，不用担心。”
见洛名没有出声反驳，阿落看了看陆残月，笑道：“那还是最好不过啦！哥你过来帮我个忙！”说着拉着洛名到湖边一块平整一些的石头边坐下，“我方才去找那信使借了纸笔，哥能不能帮我写封信。”
洛名笑了笑：“小时候让你好好念书你死活不听。写给谁的？”
阿落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说道“我有个朋友让我没事寄信去雁门关，才想起来两个月没给他写信了。哥你就写：我最近有些事去了趟西域才没有写信，现在一切都好，你自己也多保重。没啦。”
“收信人的名字。”
“燕如雪。”
洛名用手指在沙子上比划了一下，“是这几个字？”
“嗯对。”
洛名将写好的信折好交给阿落，笑问了一句：“是你喜欢的姑娘？”
阿落闻言一下子笑了出来，然后十分正经地点头道：“对啊！是我喜欢的姑娘！”
第二日一早，阿落就先启程回君山了。大概是因耳边突然清净下来而不太习惯，陆残月将阿落送出明教后回来时，看见洛名就一个人坐在湖边发呆。于是坐到他身侧面对着他，拾起洛名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名你在想什么？”
洛名的眼中还是没什么精神，只是兀自看着前方平静的湖面，恍惚的声音答道：“没想什么。”
“昨夜没有睡好？”
“……不是。”
陆残月又轻声问道：“我们也今日就离开吗？你有没有别的想去的地方？往生涧想去么？三生树想去么？这个季节三生树可能没有落花满路的景象了，不过还是很好看的。”
洛名沉默了一阵，然后说：“不去了。还是早点去找秋儿吧。”
“那也好。”陆残月说，声音中似乎是有些失落。然而还是随意地将洛名的指尖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
“……对不起。”洛名突然冒出这一句。
陆残月笑了笑：“怎么突然对不起我了？”
而洛名依然没有看他，只是看着湖面：“找到秋儿后，我还是想去君山住一段时间，帮阿落看看那些孤儿。我还能觉得自己有点用处。”
陆残月依然带着往常一样的笑容：“你想去就去嘛，我又没不给你去。”说着放下洛名的手，伸出手臂将他整个人圈住。“你想去哪里都好，只要让我知道一声。你要是去君山了，我大概会回圣墓山，你没事时候记得多写信给我。你要是哪天突然想见我了，就在信里多添一句，我就去找你。好不好？”
沙漠中的白天很少有风，只有阳光肆意地烧灼着。好在已快至中秋，倒还没有那么炎热。洛名又是沉默了许久许久，终于是长舒了一口气，头轻轻靠到陆残月的肩上。
“好……”
无法遮蔽的阳光烤得人浑身乏力，洛名不一会儿就倚在那个人的怀中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