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虽然才刚到国庆假期,却已经意外地积了厚厚地一层雪。
不愧是哈尔滨,北国之城。
左木很喜欢《冰与火之歌》中的史塔克家族,以及他们居住的极北之城:临冬。现在看来,哈尔滨也不遑多让呢。
幸好只是来慕容家住几天,没有带什么行李,机场的检查真是意外的严格,好像如果有恐怖分子在他们会愿意乖乖排队接受检查一样。
好不容易出来,左木随手拦住一辆出租车,将慕容家里的地址告诉司机。真是冷啊,尽管来之前已经预料到了,但即使把最厚的衣服都穿出来还是不够呢。
还好,车里有空调,麻耶将冻僵的双腿来回挪动着。看着三个人冻得通红的脸颊,前面的司机笑出声来:“你们几位都是南方人吗?”
可恶!
“我们都是本地人啦,只是最近两年都没有回家,都快忘了家里有多冷了。”
是啊,我已经很久没回家了呢,左木想着。
慕容似乎并没有跟司机聊天的兴趣,也把眼睛闭上,麻耶倒是很精神,向窗外四处张望,突然说了一句:“阿木,那是不是你毕业的高中?”左木张开眼睛看去,没错,自己是从这里毕业的。但问题是,我可从来没有在麻耶面前提过啊,她怎么可能会知道,还在这里一眼就看出来?
想起厨离。
“从人间回去以后,她整个人就呆呆的,问她在人间发生了什么事,她也记不太清楚,只是说着你的名字。”
“麻耶,你以前来过这里吗?”左木问到。
“来过吗?麻耶记不太清了。只是刚才看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这是阿木的学校。”
这样吗?
“那麻耶,你以前认识我吗?”
“以前?我认识哦,我们不是已经认识了快七年了吗?”
果然是认识我的吗?可是我为什么不记得你?
“就是下雪那天,我从高处掉下来,算起来,快七年了没错吧?”
可恶,是说妖界的时间吗?
“说起来,那也是我的母校呢。”慕容静静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点也不高兴,眼神里还流露着淡淡的忧伤。
“啊?那么说起来,慕容你是我的直属学妹呢,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
“稍等,”慕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看来电号码,接通之后轻声说:“很快就到了。不,不用来接我,没什么东西。嗯,待会见。”就挂掉了。
看着左木的眼神,慕容说:“是我妈,问咱们还要多久才能到。”
说话间,居然已经到了。
左木和慕容麻耶一起下车,自己背起行李包,麻耶和慕容都只带了随身的小包。这里就是慕容的家吗?
这里应该算是哈尔滨的郊区了,是一个房子稀稀落落的村庄。现在三个人站在村口,慕容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左木说:“阿木,我想,这次回家,我家人绝对不会难为你,但可能会问到结婚的事情。你随便应付就好了。等回去以后,我会想办法敷衍下来。”
“这样真的好吗?”左木问到。看到慕容认真的点点头,只好同意下来,“如果你觉得好,那就没关系。”
三个人走进村子,麻耶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左木和慕容并排走在后面,慕容突然伸左手拉住左木的右手,说:“至少这样可以告诉他们,我们真的在交往。”“明白了。”慕容真是用心良苦呢。
麻耶在一个院子前停了下来,慕容点点头,说道:“这就是我家了。”咦?麻耶那丫头难道还有心灵感应的能力吗?慕容推开大门,说,“我回来了。”左木注意到她并没有喊“爸妈”。左木也拉住麻耶的手,跟在慕容身后进了院子。家里的门打开,一家人走出来,左木和麻耶一起低头,说道:“打扰了。”
没有人帮忙提行李,左木跟着慕容一起进了家门,慕容帮他把行李卸下来,放在房间的角落里。又给他介绍:“左木,这是我爸妈,我弟弟,我弟妹。爸妈,这是左木,你们叫他小左就好了。弟弟,你叫他哥哥就行。”几个人相互寒暄。左木挨个打量。慕容的爸爸看起来年轻时候是个孔武有力的人,现在即使一把年纪了,依然肌肉饱满,只是有些许脱发,即使戴着帽子也没办法掩盖。慕容的高挑身材和五官应该是从这边遗传过来的。她妈妈是个瘦小的妇人,脸上有农村生活留下的痕迹,脸色红扑扑的,看起来很健康。即使年纪这么大了,头发仍然很浓密,也许,这是慕容头发漂亮的原因。慕容的弟弟,叫慕容青,有点像是女孩子的名字,长得也很清秀。据慕容说,弟弟高中毕业之后读了技校,却因为家里门路找到一个坐办公室的工作,所以有点养尊处优的样子,长得很白净。还找了一个不错的媳妇。
虽然慕容这样形容自己的弟妹,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光被慕容和麻耶给惯坏了,看慕容的弟妹,只觉得浑身散发着一阵俗气,穿着大红色的羽绒服的身体看起来尤其臃肿。不过,也可能是有身孕的原因。左木这样想着。
一个个介绍完了,左木拉着麻耶的手,对慕容的爸妈说:“伯父,伯母,这是我表妹,叫麻耶。因为现在一直都是跟着我,在厦门也没人能照顾她,所以把她一起带来了,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了。”麻耶也乖巧的低头说道“打扰了”。看着麻耶俏丽的脸庞,慕容的父母都连忙摆手表示没关系,女儿的妹妹也是一家人之类的话,看起来好像完全不打算反对这门亲事。事实上,左木苦涩地想,按照慕容说的,他们巴不得早点把女儿嫁出去,问题只是能收回多少彩礼罢了。
但是插手别人的家事在这种情况下并不是明智的做法,左木也不想指责这对做父母的让慕容难堪。所以只是拉着麻耶坐在慕容的身边跟她父母闲聊,大概问题都是诸如“哪里人”“做什么工作”“家里还有什么人”“和我女儿怎么认识的”“交往多久了”一类的问题,在慕容的从旁协助下,左木也算是一一顺利回答了。
没多久就到了晚饭时间,慕容的母亲起身去做饭,慕容想要站起来一起去,看到弟妹已经跟去了,父亲示意她在这里陪左木坐着,才意识到,现在,在这个家里,自己已经算是半个局外人了。
左木接着跟慕容的父亲聊天,也只是恭谨有礼地回答问题。只是听到左木说他没事喜欢下象棋的时候,慕容的父亲看起来很高兴,说等吃过晚饭来杀几盘,左木也只好答应。
晚饭不算丰盛,不过味道意外地好。不知道是慕容嘱咐过还是家里本来就习惯多煮饭,有了麻耶和左木两个大胃口的人,居然还有的剩。
晚饭过后,慕容的父亲果然翻箱倒柜拿出了象棋,看来在家没什么人能陪他下棋的,现在有了一个棋友,显得很开心,慕容虽然也会下,但是技术不过关,所以只是陪着弟弟在旁边看。一直从七点杀到九点,左木一直勉力支撑着战局,算是互有胜负的局面,让慕容的父亲大呼过瘾,拍着他的肩膀,让他早点去睡觉,养足精神明天再继续。
虽然是在农村,似乎慕容家也过得还不错,即使家里人都齐了,也还有空房间。左木的房间安排在慕容的隔壁,而麻耶和慕容同一个房间。慕容先带着两个人去了各自房间,让他们先去洗澡,待会早点睡,自己又回到客厅。
麻耶先去洗澡了,左木看着自己的房间,被褥什么的都是新买的,从这点上看,慕容的父母还是很重视她带男朋友回家这件事的。房间有些空荡,似乎刚经历了彻底的打扫,看起来少了些人气。不过这也很正常,农村的家庭,很多房间往往一年都用不了两次,因为家人都不在的缘故吧。
左木找到电源插座,给手机充电。说起来,这么早睡觉还真是难得啊,只是能睡得着才怪吧。他打开手机,看着自己来之前下载的一些网络小说。没多久,麻耶过来敲门,示意自己已经洗过澡了,让他去洗。
哈尔滨虽然很冷,但家里却意外的暖和,大概是有暖气的缘故,以及家里用了大量的柴火烧炕。左木也很快地洗完澡,在床上躺下,看看时间也还不到十点。
真是纠结呢,左木想着。明明慕容已经提醒过自己明天不要太晚起床的,可是,这么早睡觉不是折磨人吗?
外面又传来敲门声,左木站起来,打开门,看到麻耶湿漉漉地地站在门前。“喂,麻耶,现在扮鬼可不好玩。“左木说着,还是让她进了房间。却不料麻耶一把将他抱住,低声抽泣着,又很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我害怕。”
左木为之绝倒,不过话说回来,从自己见到麻耶后,她都几乎很少离开自己身边,即使晚上睡觉的时候,身边也有布偶,有灯光。现在慕容那家伙不知道在跟父母商量什么事情没有回来,农村的灯又熄灭的早,显得格外的黑。加上不知道是不是有择床的习惯,麻耶害怕也是很正常的。只是也没必要连头发都搞成这样吧。
左木轻抚着麻耶的背,低声安慰她,稳定住情绪之后,又把她带回浴室。原来是电吹风放的太高了,麻耶够不着,所以干脆偷懒没有把头发弄干。左木又好气又好笑,将电吹风打开,像是麻耶来到自己家的第一天那样,温柔地帮她将头发吹干。
麻耶似乎精神恢复了不少,左木一边帮她吹头发,一边听她唱一首奇怪的歌,唱完了左木才听出来,居然是《诗经》中的一部分混杂而成的。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细细品味着词中深意,左木不由得有些奇怪,慕容怎么会教这么奇怪的歌给麻耶。麻耶摇摇头(把左木手中抓着的头发也一起甩了出来),说自己只是记得听过这些词,所以哼唱出来罢了。
左木抓住麻耶乱窜的头发,仔细地一缕一缕地吹干。想到无论是慕容,还是麻耶,好像都隐藏着什么秘密,去问的话,两个人也什么都不肯说。又想起厨离说过,麻耶回到妖界的时候一直在叫自己的名字,可是自己明明不记得曾经见过她。
唉,真是伤脑筋呢。
帮麻耶吹干了头发,回去之后发现慕容还没回房,担心麻耶会不会害怕,两个人就一起先到了左木的房间。
似乎在左木身边麻耶精神相当旺盛,只是抱着他不肯撒手,用含混的声音要求阿木讲故事给她听。左木一时间哪里能找到能哄这个年龄的女孩子睡觉的故事,干脆反将一军,让麻耶唱歌给自己听。麻耶也很满意这个安排,就低低地唱着从慕容那里学来的奇怪的歌,比如《你很忙》《未完成》《生日快乐》《远走高飞》等等,左木从来没想过慕容居然写了这么多歌,麻耶的声音很美,更将这些歌演绎得淋漓尽致。
等差不多把自己会唱的歌唱完了,麻耶也差不多沉沉睡去,房门再次被敲响,慕容的声音传来,“阿木,麻耶在这里吗?”
左木轻轻将麻耶放在床上,帮她盖好被子,才去打开门,对拿着手电筒的慕容说,“麻耶刚睡着,我不想吵醒她,要不,今天晚上我们换房间睡吧?”夜色中,左木似乎看到慕容的脸红了。她点点头,将手电筒给了左木,说:“那你过去吧。我就在这睡了。”
左木到了隔壁慕容的房间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将手机一起带过来。只是,总觉得不好意思去两个女孩子的房间再打扰,只能蒙头睡觉了。
第二天天还没大亮,左木就被拉扯醒了,看到慕容和麻耶两个人都只穿着睡衣站在床前,麻耶在一个劲地卷他身上的被子,大为惊讶,“怎么了?要这么早起床吗?”一边打个哈欠,连忙起床,生怕这两个丫头感冒了,想要给她们披上衣服。
慕容摇摇头,“麻耶妹妹想上厕所,我也跟着起来了,刚好,大家换回房间,不然我爸妈可能会觉得我们之间不检点。”“不检点”这个词,在某种意义上,是促成很多悲剧的根源。左木这时候已经清醒了,连忙点头,又去隔壁接着睡回笼觉去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睡了四五个小时,却在这个房间怎么都睡不着。也许是因为被褥上沾染着的女孩子的体温和香气的缘故吧。抱着被子,心中却不由得想,这是慕容刚才盖过的被子,枕着枕头,又在想,这是麻耶刚才还枕着的枕头。
真是充满诱惑呢,左木苦笑。自己毕竟不是圣人,没办法清心寡欲地对待两个女孩子。平时还好,在这种寒冷的早晨,不知道为什么会特别的亢奋。一直睁着眼睛到八点钟,手机闹铃响了起来。是慕容给自己设定的,在家里一般八点起床比较正常。左木总算是摆脱了苦恼的温柔乡,爬起身来。看着手机,自己昨天离开房间之前,手机是在充电,现在电源拔掉了,应该是慕容做的吧?
想想,从认识慕容开始,她都一直是这么温婉贤淑呢,即使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或许,应该说,正是因为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她才会更加的温柔吗?
今天一整天,除了吃饭以外,慕容就拉着左木和麻耶在外面,不给父亲留下可以跟左木对阵象棋的机会。农村的天空很蓝,即使是在哈尔滨这样的重工业城市,也还有没被污染的净土。只是,不知道人心又怎样呢?
虽然是国庆节,但对这样的小村庄来说,这种节日仅仅意味着有七天的假期可以让自己在外工作的子女回来罢了,所以绝对不会贴上红条幅写上爱国标语,对这里的人来说,这才是生活。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点做饭,吃饭,喂猪,有时候看看电视什么的。很简单,也很容易理解。
想想无数的哲人们一直在探讨生活的本质,左木觉得,他们真的只是太闲了。
今天还在下雪。
在哈尔滨下雪大概就像在厦门下雨一样正常,也经常连续几天不间断。不过,今天大家都穿上更适合北方的衣服了,比昨天精神很多。麻耶看到有几个小孩子在捉麻雀,就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着他们设陷阱。
慕容陪在左木的身边。
“阿木,昨晚我父母一直在问我结婚的事情。”“有什么问题吗?”“他们想要你这几天就提亲,最好在过年的时候完婚。”
“啊!这么快。”左木大吃一惊。
“是啊,他们只是想着我赶紧出嫁,所以彩礼什么的,只要一万块就够了。呵呵。”慕容自嘲地笑着,眼眶却有些湿了。虽然平时看不起那些生了女儿之后娇生惯养等到女儿结婚就狮子大开口想要痛宰男方一次的父母,但真的轮到自己,想想父母为了急着把自己赶出门居然这么便宜就出手,慕容真的很想哭。
左木站住了脚步,轻轻揽着慕容的肩膀,“别哭了,我明白了,今晚我会跟他们说的。”
听着左木温柔的话,慕容将头靠在左木的肩膀上,点了一点,眼泪终于还是夺眶而出。“这还是阿木第一次这样对我。”心里这样想着的慕容,却又莫名地有些高兴。
下雪的村庄里,一群孩子在捉麻雀,一个男人揽着一个女人,两人相互依偎,看到这个场景的麻耶连忙转过头,去看被捉住的麻雀。“讨厌,麻雀好可怜。”这样想着,麻耶也流出了眼泪。
三个人一直在外面磨蹭到晚饭时候才回家,慕容在哭过之后心情莫名地变好了,一直在拉着左木对他说自己一些小时候的记忆,比如在那棵树上摘过苹果,从那棵树上摔下来过,前面那个鱼塘小时候曾经掉下去过这一类的糗事。左木也一直笑着响应,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已经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究竟做过什么了。
晚饭依然味道很好,不过左木吃起来却味同嚼蜡。匆匆忙忙地吃过晚饭,左木让慕容先带麻耶回房间。看到眼前的事情,慕容知道左木想要提亲了,心中半是欢喜,半是忧伤。大概只过了十五分钟,左木就从客厅出来,去了慕容的房间。
慕容正在教麻耶唱另一首奇怪的歌《爱芬达不爱雪碧》,看到左木来了,连忙站起来,问到,“怎样了?”
“没怎么样,你爸爸答应将你嫁给我,过年的时候结婚,就这样。”
麻耶吓了一跳,“阿木你要和慕容姐姐结婚了?”
慕容连忙低声说道,“不是,这是阿木在帮助慕容姐姐,算是哄我爸妈高兴的,懂了吗?”“嗯。”听到不是真的结婚,麻耶似乎又不太感兴趣了。过了没多会,慕容的妈妈敲门,示意慕容跟她出去一下。
留下麻耶和左木两个人在房间里,左木问麻耶,“如果你和我还有慕容姐姐一直都能一起生活,你会开心吗?”“嗯。”麻耶高兴地点点头。左木也很高兴。一直在一起啊,这种愿望,可以实现吗?
慕容也很快回来了,她盯着阿木看了足足有一分钟,直到左木以为自己脸上有脏东西想要找镜子擦掉的时候,她莫名其妙的哭了起来。“喂,慕容,干嘛好端端地又哭了?”左木有些手足无措,麻耶也轻轻地拉着慕容的衣角。
“你告诉我爸妈说,你要给他们多少彩礼?”
“哦。十五万。”
“你疯了?我都说了,你只要给他们一万就够了,这一万我会自己出。你现在,突然要给他们十五万,我从哪去搞啊。”
“慕容,我没疯,看着我,我说了,是十五万,而且绝对不会让你出一分钱。我希望你能风风光光的出嫁,不管以什么价格来迎娶你都不嫌过分。只是,我只有这些钱,我希望,我能用我的全部来迎娶你。”
看着左木认真的眼神,已经被内定为新娘的慕容问:“阿木,我们真的交往,可以吗?”
左木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接近过慕容。
临冬城里,偶尔也会有春天存在。
左木心中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