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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就开学了,开学意味着什么,对孩子们来说,意味着新学期的开始,也意味着孩子们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后,重又扬起学习之帆,朝知识的海洋挺进。然而对于这些孩子们的家长来说,又是一次考验和折腾,有钱的则罢,无钱的则被逼得焦头烂额的。特别像金明山这样,同时要交四个娃的学杂费,那就难上加难了。
按照惯例,正月十五一过,学校就开始报名了,时间两天三天不等,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钱的问题,报名就得交钱,这和医院一样,概不欠账的。
金明山晓得自己的家底子,他老伴虽然没说,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家已经是捉襟见肘了。要不,他对儿子儿媳不留钱在家里给孙子孙女交学费,咋会那么生气呢?
正月十八这天,是聪聪和瑶瑶报名的最后时间了,但这两姐弟的学杂费还没凑齐,这不得不让金明山老两口如去年一样心急如焚了,再加上孙子聪聪在一旁的嚷嚷,就更让他们不知咋办了。
聪聪的嚷嚷有他的道理,因为在寒假的十多天里,他真憋屈得快发疯了。当他的父母在家时,父母总是叫他做作业,不管你做得错还是对,反正你都得做,要不你呆也呆在那里。父母一走,虽然自己自由了一些,因为身为他爷爷奶奶的金明山老两口管不了他,你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赢。但这野鸡岭有啥好玩的?既没有超市又没有游戏厅,除了满岭子的树木、杂草,还有什么呢?偶尔虽有一两只野鸡扑腾腾地飞来飞去,但你要逮逮不到,打也打不着,望着它们只是干着急。所以,他早就盼着开学了。在他看来,学校里可好玩了,自从去年他用刀子捅了人后,不知是老师对他失去了信心,还是老师怕了他,对他反正不管了,任他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因而,他咋不想去上学呢?
十六的早晨,天刚亮,聪聪就催着要去报名。他缠着金明山老两口闹腾了一早晨。因为没有钱,金明山的老伴只推脱着说过两天再去,哪知孙子聪聪却不依。
“你们是不是不想让我们去读书,要不把钱给我,我自己去。”
如果说,孙子聪聪就这么说一句,作为他们爷爷奶奶的金明山和慧英心里还好受些,或许只是认为孙子调皮罢了。哪知孙子聪聪后面的一句话,让这老两口气不打一处来,也伤心不已。
“你们等着,看我写信给我爹妈,怎样说你们。哼!”
孙子聪聪扔下这话,一头冲了出去,并逃得无踪无影。甚至在这天晚上也没再回家里。
这天晚上的金明山老两口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当然,这除了愁孙子孙女们的学杂费外,更多的是对孙子聪聪的担心。
这天早晨,当孙子聪聪赌气跑出去后,因为心里有气,金明山老两口对孙子的出走也没在意。他们想,小孩子赌气一会儿就会回来的,哪知,当整个野鸡岭都亮起了灯,还没见聪聪的身影,他们才慌了神。于是,老两口打着手电在野鸡岭东家找西家问,直到夜深人静还是没见着聪聪的身影。
在回到家的时候,金明山的老伴伤伤心心地哭了,她第一次哭得这么动容,第一次哭得这么叫人心碎。因为她不知孙子聪聪此时在哪里。她害怕,她担心。她也怕儿子儿媳知道了这事后,又将如何对待老伴和自己。
去年当儿子儿媳回来时,一看到他们的儿子聪聪,就狠狠地埋怨了他们一阵。儿子摸了摸孙子的头说:呵呵,你小子长高了。没想到儿媳姚翠华却说:
“我看你那眼睛是被屎糊着了,我们的儿子是长瘦了,长黑了。”
更没想到孙子聪聪又在一旁帮了一句:
“咋不又黑又瘦呢?你问爷爷他们给我吃的啥东西,学校的饭菜又不好吃,想到外面去吃,向爷爷他们要钱又不给..。”
儿媳姚翠华一听儿子这话,立即就来了气,一张宽大的脸板得如锈蚀斑斑的门板似的。
“爹、妈,我说你们咋这样对孩子们呢?你知不知道,他们不能跟你们相比,他们正在长身体,需要营养。聪聪给你们要钱,你们咋就不给呢?”
儿媳姚翠华的问,让金明山老两口一时间有些云里雾里。他们不知道聪聪这孩子咋就这么说他们,损他们。在这一年里,不知聪聪向他们要过多少钱,今天十块,明天二十。有时他们是没给,不过,除了实在没钱外,也怕聪聪拿着钱不学好,把钱给乱用了。金明山早就听说了,现在的孩子由于爹妈在外打工没人管,小学生就有抽烟打牌进游戏厅的,这样下去还得了,到时还不是害了孩子们..。然而,当金明山这么想过,正准备开口说点甚么时,却被儿媳姚翠华的话又一次堵住了嘴。
“咹!我就想不通,你们咋就把钱看得那么重要呢?它比你们孙子的身体更重要吗?如果是这样,你们还配做他们的爷爷奶奶吗?再说了,不管是你们,还是我们,老了靠谁呢?”
儿媳姚翠华的话,一时让金明山老两口不知咋说了,当然,即使想说也说不出口了,因为心中的气憋屈得他们已张不开嘴。他们只想骂人。但是,当金明山缓过了那气,想开口骂人时,儿媳姚翠华牵着孙子聪聪的手,叫上儿子金文,一脸不屑地走了。只留下金明山老两口在那里怄干气。
所以,此时当孙子聪聪说过那话后,真让金明山老两口有些心有余悸了。
十六这天,孙子聪聪为了要钱,赌着气跑了出去,金明山老两口一阵郁闷之后,就又一次想法子凑钱了。
其实,就从那天金明山和老伴慧英,在鸡蛋坝的地埂上除了那不可一世的水芦苇回家后,就开始凑孙子们的学杂费了。哪知,金明山老两口在野鸡岭跑断了脚杆也没把孙子们的学杂费凑齐,因为情况大家都差不多,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有点钱也在他们手里,家里全是些老太婆、老头子,哪来的钱呢?有一点的,也要给孙子们交学费。有的甚至靠卖口粮,换钱送孙子去报名哩!你说,像这样的家境还有钱借出去吗?
十八这天早晨,金明山老两口如欠债者被债主缠着一样,让孙子孙女们跟着不离身。最终,还是金明山的老伴有了主意,她认真地给瑶瑶和聪聪说:
“过年的时候,你们妈妈不是给了压岁钱给你们吗?要不拿出来垫着,把名先报了,等地里了的油菜收了,卖了油菜籽还你们?”
在金明山老伴的心里,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那天她和老伴在鸡蛋坝,自家那油菜地埂上歇气时,她看着地里绿油油的油菜,心里就有这样的打算,她只是没对老伴说而已。老实说,她不想让老伴操更多的心了。以前当干部的时候操心,好不容易退下来了,清静了,又要操儿孙们的心,有时还要怄气,她真于心不忍啊。所以,今年在孙子们读书这件事上,她没再像去年那样不过问了。
眼下,孙子聪聪和孙女瑶瑶听了她的话,都不由惊得目瞪口呆的。他们根本就没想到他们的奶奶会想出这样的主意,因而,他们都撇着嘴,还很不服气。好一阵后,瑶瑶撇着嘴说:
“那是我妈给我的压岁钱,又没有说拿来交学费。”
“瑶瑶,奶奶是给你借来用,过段时间会还你的!”
金明山的孙女瑶瑶听自己奶奶这么一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最后只是冲金明山的老伴说:
“真的?说话算数,不许反悔!”
“真的,不反悔。”
然而,金明山的孙子聪聪此时却埋着头不说话了。原来,他母亲姚翠华给他的几百元压岁钱全被他用光了。过年的那几天里,他天天到镇上去买鞭炮,进游戏厅。十六这天,他赌气再一次去了游戏厅,直到十七的下午才从游戏厅走出来,晕沉沉地回到家里,要不是他兜里已被玩了个精光,他也许还不会回来哩。
不过,此时的他却装作若无其事,当金明山的老伴问他时,他不说他没钱,而是说这钱他要留着用的。这让金明山老两口也奈何不得,只好由着他的性子去了。再说,只要瑶瑶把她的压岁钱拿一部分出来,她姐弟两的学杂费也就差不多了,这让金明山老两口也松了一口气。
但是,他们哪知道站在一旁的金科和金豆两兄妹却哭了。并且还哭得很伤心,金科哭着说:他们的爸爸妈妈没回来,他们身上又没有钱,他们读不成书了。金豆见哥哥金科这么一哭,也就哭了起来。于是,两个娃一下全哭成了泪人儿。
金明山老两口看着这两娃哭的模样,心一下就软了。特别是金明山的老伴慧英,她竟也流下了泪。是呀,这两个娃太可怜了。
在去年过年的时候,两兄妹早盼晚盼也没把他们的爸爸妈妈盼回来。当他们的大伯和大妈回来时,他们仍没看见他们的爸爸妈妈,当即“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当时,金豆一头扑进哥哥金科的怀里,金科也抱着妹妹金豆,那情景谁看了不揪心?
金豆哭着问哥哥金科:
“哥,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咋还不回来呢?”
此时的金科好像一下成了大人,一句句地安慰着妹妹:
“妹妹,爸爸妈妈不会不要我们的,只是他们的工作还没做完,做完了就会回来看我们的。”
哥哥金科虽然这么说着,但他还是哭泣不止。
这个春节,这两个孩子一直郁郁寡欢的。当他们的哥哥聪聪在放鞭炮时,他们就手牵着手站得远远的。当吃饭时,两兄妹坐在一起,不声不响地吃几口便悄悄离去,在睡觉时,两兄妹躺在床上老睁着眼睛不能入睡。有时,金明山和老伴便要轻轻问他们:
“老睁着眼睛干啥,还不睡?”
这个时候,两兄妹都会说:
“我们想爸爸妈妈,不知他们还会不会回来看我们。”
金明山和老伴听了孙子孙女这话,,心一下又酸了起来,忙走过去,一边抚摸着孙子孙女的头,眼里一边淌着泪,心里同时还说,好可怜的孩子。
此时,金明山和老伴又被金科、金豆兄妹两的哭感动了,他们也流下了泪。金明山的老伴忙走了上去,把两个孩子全拥在怀里,并心疼着对他们说:
“好,不哭了,谁说我们的金科、金豆不能读书了,爷爷奶奶不是正在想法子吗?到你们报名那一天,爷爷和奶奶一起送你们去..。”
第二天是赶集的日子,金明山的老伴一早就出了门。她身后背着背篓,背篓里装着她养了多年的那只大母兔,母兔这时正怀着孕哩。在野鸡岭的半道上,她不由又停了下来。把背篓里的母兔再看了一次,此时的母兔耷拉着耳朵,眼睛也红红的。金明山的老伴看后,一种怜悯之情和不舍一下涌上了她的心头,她顿时感觉眼前一片昏花,也迷迷糊糊的——她又一次流泪了。
在去赶集的路上,她一边想着心事,一边默默祷告:她祷告背篓里的这母兔遇上一个好人家,安安全全地生下它肚里的孩子们。同时,她也想着小儿金武两口子快点回来,回来看看他们这对既可爱,又可怜儿女..。但这只是她如做的梦一样,零零碎碎,飘飘忽忽的。更会不会梦想成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