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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田菊在除夕夜失眠了。这并非因野鸡岭有史以来最浓烈的鞭炮声和最耀眼的礼花,让她陶醉,让她兴奋不已。而是脑子里那一件件烦心事让她心躁难抑。正如她离开杨春花时想的那样,刚回到家时,就被婆婆狠狠唠叨了一阵。虽然婆婆这晚唠叨得很刻薄很严厉,但她没心思去理会,这除了她不想大年三十嚷嚷闹闹的不吉利外,还有很多事情憋屈在她心里。因而她回家后,就挽起袖管开始做年夜饭了。她一边做一边想,若是没有婆婆就自己一人,她会甚么也不做,一头倒在床上,好好清醒清醒一下自己。
婆婆在隔壁的堂屋里给祖先磕头敬香,嘴里还念念叨叨不停。听得出来,一阵佛经似的念叨后,她又开始在祖宗面前责骂浪木的父亲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出去是死是活总得给我个音讯啊,免得我每年的逢年过节还得给你焚香烧纸,你要是死了,还说得过去,要是还活着,我这是在咒你啊!”
浪木的父亲浪金,是在浪木还在母亲张秀英的肚里,就跟随大炼钢铁的队伍出去了。从此没了音讯。有的说他还活着,大炼钢铁结束后,他就去当了一名铁路工人,有的又说他被埋在了那矿山里,总之各说不一。那一年,浪木的母亲张秀英背着浪木,请了一名曾经去炼过钢铁的邻居带路,去了一趟那炼钢铁的地方,结果那矿山一片废墟,一排排工棚也倒在那废墟里。张秀英当时在那空旷的山坳里,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回来后,便与浪木相依为命地过着日子。
不知是她年龄大了的缘故,还是因浪木的出去,让她想起了那失踪的男人而受了刺激,后来说话不是怒气逼人,就是颠三倒四的。
“我给你说啊,我们的儿子木子也同当年你出去一样出去了,都过年了还没回来呢,你要是看见了,就叫他回来,我给他做的年夜饭还给他留着哩。还有,我还指望他早点给我生孙子哩!
浪木母亲在隔壁堂屋里的话让田菊听得很清楚,这不知是婆婆真的有些神志不清,还是故意这么说给她听,但不管咋样,他心里都空落无比、也惶恐不已。
这个晚上,她和婆婆都没食欲。尽管这年的年夜饭比以往每一年做得更色香味俱全,但当把它们端上饭桌时,婆婆却悄悄地流着泪,田菊心里也软软的。
但人就这样,当你痛到麻木时就不知痛,当你望而无果后也不再望了。这个晚上的田菊就是这样的。当浪木与她告别出去后,她就没日没夜的望着,她希望浪木在外面平平安安,有时她竟如她婆婆那样嘴里念念有词地为浪木祷告,祈求神灵保佑。有一天晚上,也许她念叨的声音也许大了一些,让隔壁的婆婆听见了。接下来的事让田菊很是气了一阵。
婆婆本来是个疑心重的人,听着媳妇田菊在隔壁房里有了叽叽咕咕的声音,她一下就警觉了起来,她以为媳妇的房间里有了其他男人。自从儿子浪木走后,这是她最担心、也是最怕的事情。不是说媳妇不守名节,但媳妇才三十多岁,自己也从那个时候过来的,她知道这段时间的女人最需要的是甚么,她也知道这个时期的女人不再是那害臊的小姑娘,总是腼腆害羞,而是如很多男人那样,是一只只喂不饱的狗。不仅说得出口,也敢想敢做的,那个时候的自己,不也想天天去找田菊的父亲田红军吗,要不是田红军如书呆子一样,他们现在也不至于是这个样子。
那晚,婆婆进屋后,立即冲田菊问:
“刚才你在同谁说话?”田菊当时回不上话来,脸红一阵白一阵。后来,婆婆在屋里又瞅了好一阵才一脸狐疑地走了出去。
再后来,随着春节的越来越近,田菊期盼浪木的心真的快蹦出来了。她除了每天从早到晚的盼望外,就是想着法子给浪木准备好吃的。而眼下都除夕夜了,浪木还没回来,这咋不叫她心寒呢?
这天晚上,田菊把心一狠,决定不再想浪木了,她该好好想想自己的事情了,该想想在往后的日子里,如何面对尹川川和金旺子。在这之前,她满以为浪木会回来的,到时这些事也会不了了之了。但眼下看来浪木不会回来了,这让她失望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办了。
自从那次在父亲家被金旺子抱了之后,尽管她尽其所能地防着金旺子,躲着金旺子。但毕竟同岭同村,总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在很多时候,只要田菊远远看见了金旺子的身影,或是听到了金旺子的声音,她都会避而远之。她独自在家里时,她都会把门关得严严的。有一次,婆婆为这事又起了疑心了哩。
“大白天的,把门关着干啥子?”
田菊的婆婆敲开门后,冲田菊劈头盖脸地这么问。但田菊根本就没想过婆婆会这么问自己,所以她又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婆婆,只好低着头默不作声,任由婆婆怎么法律自己。
婆婆张秀英看了田菊这怯懦懦的模样,她脑子里一个闪念,觉得田菊心里一定有鬼。在她的眼里,田菊自打她的儿子浪木出走后,总是神思恍惚神神秘秘的,做事也是丢三落四的。有一次在做饭时,待到开饭时,开锅一看,竟是一锅白开水,她急匆匆地问田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田菊却说忘了下米了。因而,她对田菊的疑心就越来越重了,也越来越气了。
“田菊,我给你说清楚了,你不要以为我儿子不在家,你就守不住了,就乱来了。当初你让浪木出去我是怎么给你说的。你总不会早就打定了主意?”
田菊当时听了婆婆这话,泪水一下淌了出来,她哭泣着对婆婆说:
“妈,您咋会这么说我呢?”
但田菊的伤心并没有换来婆婆的同情,婆婆又一头蹿进屋里,两眼一边在屋里搜来搜去,嘴里还一边不饶地说:
“要我怎么说你,那你得管好自己。”
也就从这时起,田菊觉得自己犹如悬在半空中一样,上不沾天下不着地。她就不明白,婆婆对自己咋就这么大的成见呢?别人欺负我,您也玷污我,还有甚么事比这更让人受委屈和痛苦呢?这一次,田菊当着婆婆的面伤伤心心地哭了,她哭她受到的委屈,她哭往后的自己该何从何去..。
的确,没多久,金旺子这个阴魂不散的鬼又缠上了田菊,这让田菊拒之不去、躲之不急。她又不敢把事情闹大,一是金旺子是一村之长,二来尹川川写给自己那信的把柄又在他手里,如果闹翻了脸,他把这事捅了出去,她在婆婆面前,在自己父亲面前,在男人浪木面前,甚至在整个野鸡岭将会万劫不复、名声扫地。所以,一时间,田菊这个柔弱的女人面对虎视眈眈的金旺子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大初一的早晨,当金旺子蹲在自己的家门前,看了野鸡岭那些打工回来的男人被自己女人宠着缠着的模样后,心里不由想到了几个小时前的除夕夜,被自己女人冷落、拒绝、甚至怒斥时的情境,他的心不仅冰冷,也不平衡了。同时,好像还有一团无名火烘烤着自己,他因而愤懑了,一时间他想到了要报复自己这女人。当然,他也知道,要报复一个女人,并非打骂相向,要这女人终生残疾,而是去找另一个女人。
想过这些,金旺子一下有了精神,他从家门前站了起来,头也不会地朝外面走去。
此时的野鸡岭那晨雾早已褪尽,满山的林木小草在这新春的第一天早晨,显得格外的嫩绿青翠。好像比任何时候还更有朝气,无论你探手过去,还是住脚相视,它们都会调皮地冲你摇摇头,或许捣蛋地扮着鬼脸笑出声。
但眼下的金旺子却无心去欣赏这大自然的美景,她只一心想着报复自己的女人而去找田菊。在他看来,田菊有把柄在自己手里,现在对自己来说,是手到擒来、瓮中捉鳖的事。必要时再把几年前那个晚上的事搬出来,看你田菊到时还会不会这么傲气凌人。所以,他下定决心,这次见到田菊后,他不再同以往那样遮遮掩掩了,如果没有其他人,他将直来直去。
金旺子去到田菊家时是这天的半晌午时分,他在田菊家后的树林里藏了好一阵,她一是看田菊的婆婆出去没,二是要看田菊在不在家里。他知道,只有天时地利人和都具备了,他才能如意。
然而,此时正躺在里屋床上的田菊却没想到,一件让难以面对的事正在朝他一步步逼进。
这天早晨的田菊由于除夕夜的一夜未眠,她脑子一直晕沉沉的。早饭后,婆婆张秀英又出去了,她是去鸡头坳焚香的。鸡头坳有尊土地菩萨,自从破四旧那年代被捣毁后,几块青石板便破院残壁地斜躺在那里,并经历了几十年的严寒酷暑风风雨雨。一年前,田菊的婆婆张秀英花钱请了两个劳动力将它重又修复了起来,并用黄泥捏塑了一尊土地公公端坐在里面,又走家蹿户化缘给土地公公披红挂彩,塑回了金身。于是,这鸡头坳的逢年过节,总有人来烧纸焚香,祈求保佑的。
这天的田菊等婆婆出走后,她就返回了自己的屋里。她怕婆婆回来时如上次那样对她乱猜疑,所以她就让房门敞开着。不过,她也想过,这新春第一天不会有人来串门的,这其中也包括他金旺子。但让她没想到的是,正在她迷迷糊糊的时候,金旺子已跨进了她的房门。
此时的田菊也是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脚步声,猛然间醒过来的。她虽然一时没看清正向她一步步靠近者的面目,但从来者的体型已辩出了来人就是金旺子。因此,女人的本能反应让田菊明白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所以,田菊嗖地从床上撑了起来,并朝门口跨去。金旺子一见,立马知道自己渴求的事又要鸡飞蛋打了,所以他如一头饿狼般朝田菊扑了过去,田菊躲闪不及被他一把抱在了怀里。并将挣扎中的田菊连拖带拽地朝床边挪去。
按理说,这事对他金旺子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但他没想到就在这时,他却被田菊的一句话给镇住了,过后他想,自己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咋就经不住这么一个柔弱女人的吓唬呢?。
田菊当时终没扛住金旺子的狂拖硬拽,一下瘫软地躺在了床上,然而就在金旺子宽衣解带后,正准备扑上去时,田菊喘着粗气说:
“来吧,今天你若弄不死我,完事后我立马就到镇上告你去!”
金旺子一听田菊这话,顿时停了手脚并傻了眼。也好像清醒了一些。他慌忙穿好衣服,并跨出了田菊的房门,一脸惶恐地站在田菊家的屋檐下,久久不敢离去。
田菊是在好一阵后,才从里屋出来的,她在里屋整理好了被金旺子弄乱了的衣服和头发,又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她这么做,只怕婆婆回来后看出了她的反常和异样,她又该被婆婆疑神疑鬼,从头骂到脚了。所以,尽管她遭了如此的侮辱,在婆婆面前也要装着甚么事也没发生。
当田菊一跨出门,金旺子便一脸惶恐地朝田菊跨了过去,那样子很卑微,也遭人愤恨:
“菊子,对不起,都怪我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原谅我一时的糊涂好吗?”
田菊没吱声,她竭力要自己平静,但面对着金旺子,她还是一脸的仇恨,愤怒难忍。
“不过,菊子,我真的喜欢你。要是你答应了,叫我做甚么都行。”
田菊听着金旺子这话,终忍不住气愤说:
“你究竟说完没,完了还不快滚。”
金旺子听了田菊这话,再看看田菊那一脸的怒气,她知道田菊这是在最后一次下逐客令,所以,他只好窘迫着脸,灰溜溜地逃走了。
但金旺子的走,仍没能让田菊的心平静下来,她此时的心里,不单单是除夕夜那难以入眠的思念和烦乱,更多了几分事后的恐惧。她知道,金旺子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到时她又该怎么应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