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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金明山老两口以及孙子孙女们的期待没有白费。因为这天,当野鸡岭上那灰蒙蒙的浓雾散尽后,岭下母鸡河那石拱桥上,又回来了一拨背包拎袋的打工者,那里面就有金明山的儿子儿媳,还有领他们出去的尹川川呢。
然而让金明山意外的是,他的小儿子金武和小儿媳柳絮竟没回来。一问大儿子金文,金文说,到了深圳没多久,金武两口子就离开了他们。金明山听后一生气就冲金文发了火:
“你咋当哥的,为啥不照看着他呢,出门时我就给你们说过,出门在外,弟兄两要相互照看着,要一路去一路回..。”
金文当时也许觉得有失父望,因而理亏,他闷着一个脑袋不吱声,哪知这可惹怒了大儿媳姚翠华,她把脸一沉,大炮似的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脚长在他的身上,他想去哪儿谁管得着?再说了,他是人,未必把他别在裤带上,走到哪带到哪?”
姚翠华当时说得很气愤,满嘴喷着唾沫星子,这让金明山无言以对了。他只气得嗯嗯地哼着声。其实,在他心里,对小儿金文两口子的回不回来都无所谓,主要看着孙子金科和孙女金豆想他们的父母想得可怜、想得造孽呀。
的确,这天上午,当野鸡岭的最后一拨打工者出现在岭下母鸡河那石拱桥上时,孙子孙女高兴得都蹦起来了,他们先是喜出望外地蹦到一脸愁眉的金明山面前,接着又兴高采烈地给金明山说:
“爷爷,你看岭下那桥上又回来了好多人,您说,那里面有没有我们的爸爸妈妈?”
金明山当时被孙子孙女这么一叫,立马从那沉默中反应了过来,他也抬头朝岭下那石拱桥望去,的确,那石拱桥上有一拨背包拎袋的人正朝岭上走来。在那人群里,金明山觉得还有一些他熟悉的身影,他一思索,于是笑呵呵地对孙子孙女们说:
“好!一定是你们的爸爸妈妈回来了。”
孙子孙女们一听,高兴得好似要飞起来一样,他们一边狂欢着,一边如鸟一样张开两臂朝岭下奔去。
此时的金明山也好像年轻了许多,就连这几天来的哮喘和咳嗽也像全好了,他也紧跟在孙子孙女的后面,跌跌撞撞地朝岭下追去。
然而,当金明山和孙子孙女们赶下野鸡岭,面对着从石拱桥上迎面走来的打工者,孙子金科和孙女金豆站在路边,开始时他们眼里充满了兴奋和期盼,两双眼睛竭力地在人群里搜寻着他们爸爸妈妈的身影,但随着这拨打工者从他们身边的走过,孙子金科和孙女金豆的目光不由迷惑并失望了。最后泪眼汪汪地站在了那里。
金明山看着孙子孙女那模样,心里立马如刀割似的。他没想到儿子金武和儿媳柳絮竟如此狠心,所有人都回家团圆了,他们竟不回来看自己的孩子们。于是,他忙朝孙子孙女们走了过去,但当他刚到孙子孙女们面前,还没来得及说出安慰的话,孙女金豆和孙子金科哇地一声都哭了起来。
“爷爷,爸爸妈妈他们是不是不要我们了?往后我们听话就是了。”
金明山听过孙女金豆的话,心也不由酸了起来,但他还是劝慰着给孙子孙女们说:
“谁说爸爸妈妈不要你们了,主要是爸爸妈妈的工作太忙,不能及时回来看你们。”
金明山怎么也没想到,孙子金科接着他的话说:
“那我和妹妹就在这里等,等爸爸妈妈忙过回来后,我们一起回去。”
孙子金科的话让金明山不知如何是好了。后来,金明山连哄带骂地总算将金科两兄妹弄回了家,一路上,两兄妹一直哭过不停。
所以,这天当金明山一问小儿子金武的情况,大儿子金文的回答不由让他生了气,心里暗暗骂道:这哪里像弟兄两哟,出门就各顾各的。但让金明山更气的是,他还没将话说完,就遭来大儿媳妇姚翠华一阵“短枪长炮的扫射”。要是平时他会给予有力回击的。再说,这又是大过年的,儿子儿媳也刚回来,还能深究吗?金明山于是没再说甚么了。
这年的春节同往年一样,照例在祥和喜庆中过着,不仅如此,还多了不少热闹气氛。往年野鸡岭的春节,那鞭炮和烟花都是稀稀拉拉的。而今年不一样了,家家放鞭炮,户户玩烟花。从野鸡岭的打工者回来后,每晚的野鸡岭就如节日中的天安门广场,烟花璀璨,缤纷满天。有的甚至玩到深夜..。
这个年虽然过得闹热,但在金明山心里却不是滋味,放开大儿媳妇姚翠华顶撞的那几句和小儿子金武两口子不回来不说。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也让他心里乱糟糟的。
当然,更多的还是关于孙子孙女们的事情。
大儿子金文和大儿媳妇姚翠华的回来,更让孙女瑶瑶和孙子聪聪更加趾高气扬了。其原因他们的父母不但给他们添置了时髦衣物,还给了他们压岁钱,压岁钱的数目还不小,满满当当的1200元。这事金明山其实不知道,后来是金明山的孙子聪聪在他面前炫耀时说出来的。聪聪当时手里拿着那钱,一副很傲慢的样子。
“你不是不给我钱吗?哼,我告诉你,往后不求你了。”
聪聪说过这话,把那钱扬过头顶向金明山挥了挥,嘴里然后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扬长而去。
为这事,金明山心口都气痛了。他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与他妈一个德行,都没把他放在眼里。所以这天晚上,他准备把孙子聪聪和孙女瑶瑶这一年来的情况给儿子金文、儿媳姚翠华直接说了,以便他们好审时度势,好自为之。总之是怕毁了孙子孙女们的一生,哪知,他刚一开口,就被儿媳姚翠华堵住了嘴。
“好了,我知道你要说啥事,不就是小孩向你们要了点钱吗..?”
原来,当金文和姚翠华出去打工后,孙子聪聪身边因没父母的管教,变得越来越野蛮不羁了,自从那次他用水果刀捅了同学而没被处分后,他愈发趾高气扬,洋洋得意了。当然,用钱也更随随便便的。
这天他又向爷爷金明山要钱了。金明山一听,不由愣住了。因为头天他才要过钱哩,于是,金明山便问:
“聪聪,你昨天才要了钱,今天咋还要呢?”
金明山当时只是想问个究竟,他怕孙子拿着钱去不做正事。他早就听说了,镇上有啥游戏厅,专供这些不懂事的娃娃们玩的,如果一旦跨了进去,不仅用钱,还要影响学习。所以,金明山真的怕孙子被卷了进去。但孙子聪聪却理直气壮地说:
“昨天的是班费,今天的卫生费。”
金明山听后不由一惊,啥班费卫生费会那么高呢,一要就是几十元?因而,金明山转念一想,便说:
“我明天到学校给你交去,我就是要去看看是不是真的。”
孙子聪聪一听金明山这话,脸立马沉了下来,并气冲冲地说:
“你不给就算了,何必那么认真。”
孙子聪聪说过这话又气冲冲地走了。几天后,当金明山问过学校的老师,老师说,学校根本就没叫学生交过甚么费。后来,金明山还听说,孙子聪聪不仅经常逃学,还天天去游戏厅。
说真的,金明山原以为等儿子儿媳回来后,把孙子孙女们的情况给他们说说,一是叫他们就在家里,一面种土地,一面管教孩子,那钱算甚么,有了堂堂正正、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何愁没钱呢?再说了,找钱为甚么,不也是为了孩子们有个好的环境,在未来的日子里能出人头地吗?
然而,儿媳姚翠华眼前的话,叫他如何将孙子、孙女们的这些事说出口呢?他也由此而想到——一个乳气味干的娃,咋会把那撒谎的事,在他们父母的面前,说得如此的逼真,并令他们的父母深信不疑的呢?
金明山为此事不仅生气,也更加焦虑不安了。如此这般的娇宠和溺爱孩子,到头来会得不偿失而害了孩子的。所以,他想,他不能让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就此这般的继续下去了。
过了小年,一夜之间,人们期盼的大年三十就到来了,因而在期盼中的人们忘记了一年来的劳累奔波,忘记了生活中的艰辛和烦心事,做好一切准备,如孩童一般静静地等待着烟花璀满天、万家皆团圆那一刻的来临。但金明山却坐不住了。小儿金武两口子的不回来,就让他闹心,大儿媳的顶撞又让他憋屈,所以,他咋受得了呢?
小年晚上,金明山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了自己。三盅酒下肚后,他借着酒劲发话了:
“过了年,你们不出去了吧?”
金明山的大儿子金文听过父亲的话后,除了感到很突然外,也觉得这话难以回答,再说,一些重大决策都是老婆姚翠话来做主的。因而,他忙把目光投向了老婆姚翠华。姚翠华早就当家做主贯了,她对自己男人投来的目光一下就心领神会,于是,她砍切地说:
“咋不去呢,修房子的钱还差一大截哩。”
金明山又喝了一口酒后,停了停说:
“那你们留一个人在家里吧,还是各自管自己的孩子好些,再说,我和你妈年纪也大了..。。”
金明山这话一出,饭桌前的气氛一下就异样了起来。好像人们在饭菜里突然间发现了苍蝇、或老鼠大便一样,不仅恶心也没了食欲。一张张脸上的欣喜笑容戛然而止了。并充满了紧张和不知所措。
金明山的老伴慧英知道他的心事,也觉得金明山的话有他的道理,不过她觉得金明山不该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大过年的弄得一家人不开心。所以,她忙用臂肘碰了碰金明山,示意他这个时候不要说这些。
此时的金明山虽然知道老伴的意思,但他已把话开了头,咋还能将它又咽回去呢?况且他觉得,这话此时不说,往后就没机会了。大年三十和正月新春总不会让大家不开心吧,再说了,过了年他们哪天走还说不准哩,因此,他不顾老伴的示意继续说:
“还有..。”
但让金明山没想到的是,他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儿媳妇姚翠华给堵了回去:
“还有啥呀,是我们没给钱,还是我们故意为难你们了?你们年纪是大了,但孩子们既不要你们背,又不要你们抱..。”
金明山听了儿媳姚翠华的话,憋屈在心里的气终于控制不住地发了出来:
“他们是没让我们背,也没让我抱,但他们被你宠坏了的,我们管不了。”
“是我宠坏了他们吗?不是你们身上掉下来肉,你们当然不知疼。孩子要点钱你们不给,孩子在外面受了气你们不理,你们还是他们的爷爷奶奶吗?”
儿媳姚翠华的话,让金明山一时没回上话来,但心里鼓胀得快要爆炸似的。他想发泄又发泄不出来,想哭又不敢哭出声。因为这是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还有小孙子金科和小孙女金豆,两双无助而又迷惑的眼睛正望着他们,金明山心里一酸,便朝自己的屋里走去。
此时,屋外鞭炮齐鸣,烟花漫天。烟花的绚丽之光从窗户映进了,让金明山这小屋里时明时暗的。金明山心疼欲绝地躺在床上,但他脑子里却不停地思索着很多事情。他想到了去年的这个时候,一家子围在饭桌前那其乐融融的情景..,而眼下咋就成了这样呢?是自己因年老而固执,还是因孩子们为了出去找钱而淡漠了亲情..。于是,他再一次被陷入了那难以自拔的困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