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
——马倬
程文志顺利成为了《湖西水利报》社一名记者。
正值南水北调时期，厅领导每次视察工作都需要一名记者跟随。出门是件苦差事，报社的同事们谁都不愿意去，重担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程文志肩上。程文志刚开始从事新闻工作，一切都觉得非常新鲜，他巴不得跟随领导四处走走呢。
既能开阔眼界，又能多交朋友，何乐而不为呢？而且，通过现场采访，听到看到的全是鲜活的一线场景，有小说散文等文学作品创作经验，程文志很快摸清了写新闻稿的路子，他把一篇篇稿子都写活了，有一回，开全体干部职工大会，厅领导还专门对他提出表扬了呢。
南水北调之后，紧接着又是引黄入湖，这下好了，厅领导每次外出，都点名让程文志跟随，许多人见状都眼红得不得了呢。
已经有人开始把程文志称为厅机关报的台柱子了。他发现报社里同事们看他的眼神逐渐起了变化，由当初略带同情的欣赏演变为酸溜溜的嫉妒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俗话说“出墙的椽子先烂头儿”呀。终于有一天，报社总编辑把他叫到了办公室，单独同他进行了一番谈话。不让程文志再当记者了，改行做编辑。外出新闻稿采写事宜，由另一位比程文志大不了几岁的女同志负责。这位女同志还不是报社的正式在编人员，大概是他的父亲（厅机关某处处长）想让她学程文志一样好好在厅领导面前表现一番吧。
程文志与那位处长的女儿来了个工作对调，编起了原本由她负责的副刊《浪花》，也是水利报比较不太重要的一个版面。编辑不同于记者，用不着老出门，工作非常轻闲。副刊主要登载小说、散文等文学方面的作品，这正巧迎合了程文志的心思。全省水利系统喜欢写作、爱好文学的人多着呢。他们都渴望能够在本行业全省最高级别的报纸上时不时地登上一篇。一来圆一下自己年轻时候的作家梦；二来可以让整个系统的人们认识自己，展示一下自己是多么的富有文学才华；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能够给所在单位所在科室加分，年终考核时，在省级行业报纸上发没发表过文章？发过多少？是一项重要的指标呢。
程文志从主持编辑副刊《浪花》第一天开始，就有人给他打电话求他帮忙发表文章。隔三差五的，市、县里还总有人专程跑来省城请他吃饭。程文志是个实在人，人家求他发稿，他从不摆一点架子。写得好自不用说，就是写得不好，他也会非常有耐心地帮人家改了又改，直到他认为满意为止。一来二去，在他那个厚厚的通讯录小本子里，新增了好几十位文学圈内的朋友。而且，通过圈子里朋友们的介绍，他同省直几家大报分管文艺副刊的编辑们也都陆陆续续认识了。
《湖西日报》报业集团办着份发行量很大的晚报，叫做《海天都市报》，上面有个专发都市情感故事的栏目办得挺有影响。主持栏目的编辑叫绿袖，程文志一直很仰慕她，但久闻其名，从未见过其人。这天，也终于在圈内的一个酒场上认识了。编辑记者这种职业给人的印象非常神秘，但通过朋友间的交往，程文志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热爱文学、富有文学才华的人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少，那样孤独，在中京市，喜欢写作，甚至写作水平比较高的人其实有许多。大家在一起认真交流，互相切磋技艺，对彼此的进步是有很大帮助的。程文志接管《浪花》时间不长，刊稿质量、版式设计等等与以往相比都有了明显提高。大家不由得交口称赞说：“这个小伙子，真看不出来呀，干什么都挺在行啊！”
在冯主任的大力举荐下，程文志顺利通过了省作协严格的入会标准，成为一名年轻的省作协会员。
程文志在事业上取得了小小的成绩，他觉得厅机关报的工作比当一名勤杂工要体面多了。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有这样的一天，瓦片尚有翻身日呢，他想这样的一天已经想了很久了。现在，它终于到来了！程文志感到非常的知足。他不仅会写文学作品，还学会了写新闻稿，当编辑。他想有一技在手，走到哪里都不怕了！以后的生活会有保障，起码不会再饿肚子了。而且，做编辑记者这一行能耳闻目睹许多新鲜事，既能丰富自己的人生阅历，又能积累下许多创作素材。搞文学创作，是他最大的爱好，在干好本职工作的同时，还能够不断发展自己的业余爱好，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呢？程文志沉浸在甜美的喜悦中，每日有说有笑，有滋有味，忙碌而又充实地生活着。
这天上午，他随意翻看当天的报纸，忽然，一则登在《湖西日报》正刊报眼位置的招聘启事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看到在这个醒目的位置，醒目地印着两行黑体字：
《湖西日报》报业集团
关于面向全省公开招聘编辑记者的启事
《湖西日报》创建于1950年5月7日，是中共湖西省委机关报，在全省最具权威、覆盖面最大、读者最多、实力最雄厚。6月20日，经国家新闻出版总署批准，在湖西日报社的基础上组建的《湖西日报》报业集团正式成立，现因事业发展需要，决定面向全省公开招聘编辑记者20名：
一、招聘条件和资格
1．严格遵守党的新闻宣传纪律，具备一定的政治理论、新闻理论和政策水平。
2．国家正规全日制大学本科及以上学历，要求所学专业为中文、新闻、经济。获得硕士、博士学位的研究生或具有中高级职称和丰富采编能力者将予以优先考虑。
3．身体健康，年龄不超过35岁。
二、报名方法、时间和地点有意者请持本人身份证、学历证、记者证、职称证、获奖证书及主要作品原件和复印件各一份，于7月20日前到湖西省中京市富国路30号《湖西日报》报业集团组织人事处报名。本社认为条件合格者，将采取笔试、面试或直接试用的方式择优选聘。具体选聘方式、时间、地点，届时将另行通知。
本集团郑重声明：应聘人员一经录用，在薪酬、福利、职称评定、提拔任用等方面将给予与本集团正式员工完全同等的待遇。
我们热诚欢迎全省广大有志人士与我们一起共同开创《湖西日报》报业集团更加辉煌美好的明天！
联系电话：×××××××
《湖西日报》报业集团
程文志一口气读了好几遍。什么？《湖西日报》要招聘记者，这可是全省第一大报呀！直接隶属于中共湖西省委。我，也可以去试试吗？他刚刚恢复了平静的心再一次被激动得“怦怦怦”跳动起来。
刚在省水利厅机关报站稳脚跟，就又想往上蹦？我，是不是有些心太高了呀。他又一想，年轻人，怕什么？向上是一种荣耀啊。毛主席他老人家不还说吗，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呢。但他有点怕别人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家所要求的那三个专业：中文、新闻、经济，自己可是一点都傍不上边儿。纵便是报了名，估计被刷下来的机会也是百分之百。又一想自己好歹在《湖西水利报》待过几个月的时间，采编能力虽说不上丰富，但经验还是多少积累了一些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可以去碰碰运气嘛。程文志自己鼓励着自己。机会就摆在你面前，你如果连去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又何谈能创造奇迹呢？最后，程文志打定主意，他决心瞒住厅里所有的人，包括冯主任在内，勇敢地去闯一闯。
程文志把在省水利厅工作期间撰写和编发过的稿件全部找了出来，好家伙，平时没注意，这认真一整理，自己的成果还真不少哩。足足有厚厚的一大沓，光自己写的文学作品就四五十篇呢。他从中把在国家、省级等大型文学期刊上发表的一些小说、散文等重点作品挑出来，连原件带复印件塞进一个塑料皮文件夹中。程文志按照要求把各种证件也都装了进去，他把毕业证放在了最下面一层。他想，人家要先看我的作品而不是所学专业的话，或许还能有戏。要是一上来就先审学历和专业，没准儿我连名都不让报呢。
离报纸上规定的截止日期仅仅还剩十余天了。这天是星期三，天气晴朗，程文志夹上文件夹打了个的，直奔《湖西日报》社方向而去。远远地望见《湖西日报》社那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了，他的心开始一阵阵狂跳。
他跟随旋转玻璃大门往里走。报名快接近尾声了，程文志以为自己来晚了。
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9楼组织人事处门前的走廊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足足有百十来号吧，一询问，全是来应聘的。
这些人中有不少来自市、县报社、电台、电视台等新闻媒体，还有一部分是县、乡镇宣传口上的新闻报道员。大部分都是专业搞新闻出身，个顶个经验丰富，个顶个都有一手。竞争真激烈呀！程文志一看这情况，心里登时就凉了半截。他想，得，铁定没戏了，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更有强中手。来之前自己还不离不离哩，跟这些人相比，自己没什么优势呀！他心情很是郁闷，想以自己的水平，可能也就只适合在《湖西水利报》干干吧。这人啊，心不能太野了，不能老盯着上面，得知足，要知足常乐嘛。唉，只当是来玩玩算了。他安慰着自己，不知不觉间就轮到了他。
一位戴眼镜长相挺斯文的女同志接待了他。女同志很年轻，也就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她平静地瞅了眼面前这位相貌英俊的小伙子。
“学历？”
“嗯？——本科。”
程文志犹豫了一下，他怕她接着往下问，忙把自己的资料袋递了过去，说：
“我会写中短篇小说，你看，这是我发表过的作品。”
女同志没接他的资料袋，她说：“作品一会儿再说，你学什么专业的？”
程文志支支吾吾起来，他最怕的就是人家问这个。
“我，我，我是学食品科学与工程的。”程文志是个老实人，他不敢撒谎，也没必要撒谎。
“对不起，我们只招中文、新闻或者经济类专业的。我们这次招聘，对学历和专业要求非常严格。怎么，你没看报纸吗？”
“我看了，可报纸上没说必须得专业对口呀？”
“那也不能差得太远。你有新闻方面的中高级职称吗？”
“没有。”
“那你有两年以上的新闻工作从业经历吗？”
“两年没有。几个月倒是有。你们不是说也注重实际能力吗？我实际能力还是很突出的呀。”程文志执拗地说。
“启事上是那么写的，但实际上领导还是把学历与专业放第一位的。况且，来我们这里报名的每一个人都说自己能力突出。”女同志友好地冲他微微一笑，“看来我只能对你说对不起了。你不符合我们的报名条件。非常抱歉！下一个。”“别呀，我还没说完呢！”程文志不想就这么认输。“我是《湖西水利报》的一名编辑，咱们还是同行呢。我真的会写文学作品，你看，这是我在《中国作家》、《十月》上发表的小说，咱们报社也有副刊吧？你跟你们领导再说说行吗？没准儿他们真的需要像我这样的人呢……”程文志嘴上说着手里忙活着，从袋子里找出那两本杂志，递了过去。
女同志还真把杂志接过去了，大概地翻了翻。程文志心中一动，咦，看来有戏！
女同志抬起头，又认真瞅了一遍程文志。笑笑说：“哦，你就是《湖西水利报》的那个程文志呀，我知道你，咱们还一块吃过一回饭呢。”程文志也认真地端详了一遍她，是有些印象，但的确想不起来在哪里一起吃过饭了。看着他那一脸茫然的样子，女同志“扑哧”一声乐了：“想不起来了呀？我是杨红呀。那次在金山大酒店，还有省农民报大江他们，对呀！我也挺喜欢文学的，没事也爱写点东西。我看过你主持的《浪花》，编得挺不错。真没想到你也会来我们这儿应聘。怎么，想跳槽了啊？”说着意味深长地盯了他一眼，程文志的脸“刷”一下红了。
杨红善解人意地笑笑说：“可以理解，良禽择木而栖嘛。不过这次招聘，社领导召开专门会议研究了，对学历和专业卡得相当严……”她顿了一下，认真想了想，说：“要不这样吧？你先把资料留下，我去跟具体负责这次招聘的韩副总编沟通一下，好好向他推荐推荐你。你看行不？”程文志冒失地问了一句：“你说话，他会听吗？”杨红乐了，说：“领导决定了的事，我当然不能推翻。不过，可以试试嘛。什么事不都有个特殊情况呀？”在回去的路上，程文志郁闷地想：“用人干吗这么唯成分论？我这好歹还有个大学本科文凭，写作这一行不同于别的，高学历不见得写得怎样，学历不高但能力突出者多的是。干吗要搞得这么机械，这么看重表层上的一些虚的东西呢？”程文志惋惜着，慨叹着，为那些有真才实学但由于种种原因得不到施展的优秀人才。他一遍遍回想着同杨红的对话，无比悲观地想既然人家报社把规则定得这么死，自己肯定不会有希望的。杨红之所以那么说，无非也就是因为认识，想给自己一个暂时的面子罢了。她又不是领导。唉，聘上聘不上其实无所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关键是自己一定得要有真本事。他自我安慰着挤上一辆公共汽车回家去了。就当这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吧，他想，继续编好自己的《浪花》，有这么个小报社的工作，自己其实就应该知足啦。
日子如河水般静静流逝。一个阳光晴朗的午后，程文志同办公室里几位同事正有说有笑地聊着什么，忽然，桌上电话“丁零零”响了起来。一位同事拿起一接，对程文志笑了笑，说：“找你的，一位姓杨的女士。”程文志纳闷儿地走到电话机旁，心想，姓杨的女士，会是谁呢？
“喂——？”
“是程文志吧，我是杨红啊？”电话那头，《湖西日报》社的杨红小姐非常热情。
“噢，原来是你呀！你好杨红！”程文志早把应聘的事扔脖子后头去了。
“程文志，关于你应聘的事，我跟我们韩副总编说了，他很欣赏你！就你这事，他还专门同田社长和其他几位副总编开会讨论了。韩副总编还让我在会上着重把你的情况介绍了，把你的作品也传着让大家看了。你猜怎么着——？”杨红故意卖了个关子。
“怎么着？肯定是先夸我几句，承认我是个人才，然后再说那也不能不坚持原则嘛。我知道，你们报社门槛高，是全省最高级别的党报大报，是省委直接领导下的正厅级事业单位，那报社领导层肯定也个顶个党性原则性都非常强啊？”程文志饱含揶揄地说。
“瞧你这人，怎么那么想我们领导呢？我们田社长说啦，小伙子写得不错嘛，我看在报名的这堆人中，他得说算是个出头了。人家都能在国家级大刊上发表小说，写个新闻、通讯报导什么的那还不小菜一碟呀！学历和专业非常重要，但不是选人用人的唯一标准，况且他不也是大学本科吗？我们的事业要发展壮大，关键是得有一拨真正的人才，我看这个人就行，让他来吧。你被录用了程文志！恭喜你呀！”
最后，她告诉程文志，让他再准备一下，一周后报社要对所有聘用人员进行一个综合素质的考试。“你准没问题的。我在《湖西日报》社欢迎你啊！”杨红无比热情而真诚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