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茫茫人海,叫我到哪儿去找钱呀?这钱成了压在她脖子上的一把钢刀,借也得借来,不借也得借来!甭管是偷是抢,必须想办法弄来!这么大的事压在一个才20岁出头的女孩子身上,曾美格像只小兔子一样慌乱了,她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忽然眼前一亮想起了汤和明,但很快就又把头低下了。她知道如果向他开口借钱,他一定会同意的,他正巴不得自己有什么事能求着他呢?可是,向他开口借钱?向这个对自己居心险恶的人张嘴,她又是多么的不情愿啊!
曾美格从公用电话亭踱到收费窗口,又从收费窗口慢慢走回公用电话亭,彳亍徘徊良久。她想那天晚上人家主动塞给她两千块钱她不要(出宾馆门时,她把装钱的信封又放桌上了),还一巴掌抽在人家脸上(虽然他做得确实过分了),现在却要开口向人家借钱?多没面子呀!唉,人有旦夕祸福,要自己的事,我才不干这种有损自尊的事呢。但现在,也只有这么做了。她自言自语说,姓汤的,别以为我跟你借钱,就是同意跟你怎么着?——你这钱,我会很快还上的。
汤和明正在办公室,他听见是曾美格先是一愣,继而又听到她向自己借钱,不由得“哈哈哈”大笑起来。“好啊,你说吧,借多少都行!”他爽快地说。好像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他早已经忘记了,但愿那天晚上他是真的喝醉了。
“那一定是你把我送进医院的吧?”程文志忽然有一丝高兴起来,此刻,他仿佛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想象自己这是在体验生活呢。他想,嘿嘿,住院,这辈子我还没有过呢。这段经历,以后我写小说肯定会用得着的。
“你笑什么呀!”曾美格纳闷儿地瞅了他一眼,也笑了,她觉得自己的男朋友真是个好玩的人。
“你真行。还能把我送到医院来。说说,你是怎样把我送来的?”
“不是我,我来的时候,你已经在这里了。我也不知道谁把你送来的。估计是警察吧?他们打了120,医院派车把你拉来的?”曾美格对这个问题不大感兴趣,她想反正你已经是在这里了,管怎么来的呢!反正来了就得花钱,钱可是个好东西。通话结束后,汤和明立刻派司机送来了2万元。她借8000,人家给她拿来2万,她想,这绝不能说明汤和明多么大方,他一定是别有居心,这钱一定得想办法尽快还他,千万要小心不能被他迷惑了。
“我有篇小说在《当代》上发表了。《当代》,听说过吗?那可是全国文学界非常着名的一本杂志。”程文志想起来了,他上街是想去找曾美格,想让她跟自己一同分享这发表文章的喜悦。
“为你高兴。”曾美格淡淡地说,她心情不好,简直糟糕透了。这个程文志,都这地步了,还满脑子小说。嗨!
“对了,我伤得厉害吗?我怎么看不见,不能动呀?我失明了吗?哎哟,我的腿——!”程文志像刚刚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的左腿剧烈地疼了一下,他害怕极了。心想,我会不会成残废呀?
“……”曾美格不说话。
“我我我,我成残废了吗?”程文志声调都有些变了,由于感到恐惧而全身颤抖起来。
“瞧你这一惊一乍的。你没伤着眼睛,只是后脑勺磕了层皮,轻微脑震荡。另外,你的腿,医生说是左侧股骨干骨折,已经做了手术。说你以后……得要靠……拄双拐走一段时间的路了。”
“啊,不会吧?”程文志一下子惊呆了,像迎头被猛击一记闷棍。
“你不用害怕。会慢慢好起来的。”曾美格平静地说,“医生说要再看看情况,现在还很难说。不过,大部分人是能够完全恢复正常的。”
豆大的泪水在程文志脸上无声地滑落,他尽量忍住哭声。天啊,拄双拐?那不真成残疾人了吗?我的人生怎么会这样?不!他的心沉甸甸的像坠了块砖,他原本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鹰,可现在,翅膀折断了。啊,命运,怎么会对我如此不公?
这两天可把曾美格累坏了。她伺候程文志,又端屎,又端尿,白天晚上也睡不了个囫囵觉,嘴上起了燎泡,眼睛熬成了“熊猫”,她实在是乏累极了,一侧歪伏在桌上睡着了。
病房门忽然被轻轻地推开,罗雪洁和朱宝达一闪身走了进来。他们两个知道了信儿,急忙赶来医院看程文志了。朱宝达手里拎了个大大的水果篮,罗雪洁捧着束鲜花。程文志眼睛已经露出来了,他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朱宝达忙上前扶住他,笑笑说:别动,老弟,老实待着。
朱宝达大声地斥责他,说:“你走路当心点呀!干吗非要找汽车撞呢?车没长眼你还没长眼呀!”这话说得程文志心里热乎乎的。程文志觉得,他和朱宝达之间的隔阂早已经烟消云散了,他们依旧是好朋友。
曾美格请了假,专心照顾自己的男朋友。罗雪洁笑嘻嘻地说有美格在我们就放心了。说程文志,美格可是个好姑娘啊,算你小子有福气,以后你可要好好善待人家呀!
那是,那是。程文志忙不迭地连连点头。曾美格脸“腾”一下红了。她不由分说挥起拳头就冲罗雪洁身上打去,罗雪洁忙护住头边躲闪边坏笑着说:“怎么了?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朱宝达眼睛望着窗外,就像在眺望什么迷人的风景似的。程文志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朱宝达,转换话题说,我有两篇小说在《当代》上发表了……他不想触及朱宝达的痛处。
又待了一会儿两个人告辞了。个人都有个人的事,两个人都挺忙。临走,朱宝达对程文志说:“有事呼我,跟我用不着客气,老同学!”这一声老同学叫得程文志是既感动又惭愧,他又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
这天上午,一位穿白大褂的女医生推门走了进来。
她平静地对曾美格说:“36床,你们交的押金用完了,麻烦你今天务必再续交8000元。”
“什么?让我们交钱?”程文志一听这话差点没从床上蹦起来,“撞我的人呢?这笔钱应该他掏。咦?对了,我怎么到现在也没见着他人啊?”
程文志的话让曾美格不禁一怔,她说:“哎呀,糟了!这事我忘问了。警察只把我叫来,我光顾着陪你看病了,早把这茬儿忘了。”
“那我住院的钱,是谁给垫上的呢?”曾美格告诉他自己从朋友那里借了8000块钱已经交过一回了。
程文志懊恼极了。他躺在床上,摇晃着脑袋,说:“不行,绝不能轻饶了肇事者!撞了人哪能白撞呀,脚底下抹油想溜啊?门都没有!”“警察怎么也没跟我提这事呢,兴许肇事者已经被他们关起来了呢,医药费也许想等你出了院再一起算?要不我抽空去交管所问问吧,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去问问吧。那车撞了我,不赔些钱可不行,到现在也没见车主露一下脸,对我这种态度,也忒不道德了吧?”
曾美格赶到丰南路交管所,在交通事故科,见到一位三十七八岁的中年警察,她上前询问此事。
“哦,你是说自强街那起车祸吧?人不是已经送医院了吗?他恢复得怎样了?”警察好奇地打量着她,“你是他女朋友吧?”
曾美格把情况如实地告诉了他:“我来是想问一下那撞程文志的人呢,怎么到现在也没见到他啊?”
“你找人家做什么?”警察充满警惕地问。
“他不能撞了人白撞呀,我男朋友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呢!”
“哦。你是不是想让人家给你们掏医药费呀?人家没让你们赔钱就是好的了。”中年警察的态度很是倨傲。
“什么?他撞了人还让我们赔他!你……你……你……”曾美格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男朋友还把人家车撞坏了呢?是他没按交通规则骑车。你们怨不着人家呀?”
“就算我男朋友违反了交通规则,他开车撞人也要该怎么赔就怎么赔的,交通守则上有这样的条文。”
“条文?你也懂什么叫条文?”中年民警把嘴一撇,白眼球一翻,不屑地说:
“是你懂还是我懂?啊?我们专门干这个的!哪个有理哪个没理不是你说了算的!”冰冷的目光狠狠盯了眼面前这个瘦瘦高高的年轻姑娘,条文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让他感到非常生气。
“你当警察的怎么偏袒肇事者呀,不替受害者说话,起码也要一碗水端平呀?”就这种人也配当警察?曾美格感到非常生气。
“谁说我袒护他了,谁说我替他说话了?难道我一定得替你们说话才成?”中年民警把眉手一挑,态度放松了些,他瞟一眼曾美格,换成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撞人的车早找不见了,人家跑了。你让我们到哪儿去给你找呀?啊?”他双手一摊,“我们也是爱莫能助呀!”
“才不要骗我呢,你们是警察,是专门管这个的!你们肯定有办法。再说了,车祸发生在白天又不是在晚上,目击证人有的是。你们可以登报征集线索呀!”曾美格心说,占着茅窠不拉屎,这不明摆着不作为吗?
“登报,你以为演电影的呀?你这事我们再想想办法吧。好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又有别的人来,中年警察不耐烦地冲曾美格摆摆手。
曾美格返回了医院。见女朋友脸上布满阴云,程文志预感到了不妙。他关切地问:“怎么样?交管所的人怎么说?”
“他们一会儿说是你违反了交通规则,说你把人家车窗玻璃撞碎了,一会儿又说撞你那车逃逸了。说你撞了白撞,说可以想法帮忙给找找那车,但能不能找得到还很难说。我看他们分明是有意偏袒肇事者。”曾美格气呼呼地说。
“无耻!我把他车窗玻璃撞坏了,那只能说明我受伤的严重性。还帮忙给找找那车,那就是他们分内的事。”程文志歪躺在病床上,脸都被气青了。
“他们说没有线索,他们说那车撞你之后逃逸了。”
“没有线索?咱么可能?大白天的,川流不息的路口,过往行人那么多,还有交警在那值勤呢?出事后肯定有不少人围观。我看他们就是故意不给找。他不出力,咱们自己想法寻找,撞人逃逸,要罪加一等呢!咱们在那个路口贴宣传单,肯定会找到线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