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快乐是被强盗、弑父者和暴君享受的啊。
——【古罗马】马可·奥勒留
曾美格被调到宏远大厦靓佳橱柜公司总部已经快一个月了。汤和明安排她在办公室工作,作为公司的运转中枢,大小事宜均从这里传达。曾美格的工作很简单,也就接接电话、收发个材料什么的。办公室总共三个人,全是女的,主任胡佳,三十岁上下,长相非常标致,眉目间略带一丝骄横。还有个女孩名叫吴静,与曾美格年龄相仿,说话时声音很小,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
汤和明的办公室就在她们隔壁,走廊最东头一间朝阳的大办公室。曾美格搞不懂,没那么多事儿,虚设这样一间办公室,安排这么多闲人见天在这里干耗什么?有一个人盯着足够了,真不知老板怎么想的?曾美格乐得享受这份清闲,今天带本电脑书,明天拿本大学六级英语什么的偷偷学习,四级在学校时已经通过了,她想,如果利用工作的间隙再把六级过了,那可是一种意外的收获。
“红人啊!美格。”一个面孔黝黑打从她一进公司就非常关注她的男同事说,边说边坏坏地冲她挤挤眼睛。
“怎么样,新环境感觉还不错吧。”多嘴多舌的劳人科女科长深深地盯了她一眼,加重着感觉这两个字的语气,那探究的眼神,仿佛要钻到她心里去。
曾美格从这屋串到那屋,转了好几间办公室,想找个谈得来的朋友,最后,又都失望地离开了。她重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翻看报纸。她隐隐约约感到,靓佳厨柜公司总部被一种怪怪的氛围笼罩着。
胡佳真是个特别的女人,瞧她那走路的神态,腰板笔直,高昂着脖子,看人带理不睬的,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就跟她是这里老板似的。为了丁点儿的小事,比如稍微晚递了一份报告,或者请假的次数多了些,她就大声地呵斥人家:
还想不想在这里干了?不想干了直说走人啊!就跟吃了呛药似的。曾美格颇惊讶地发现,同事们不仅不敢顶撞她,还都总对她赔着笑脸,说:胡主任说得对,今后我一定改正,个个都挺怕她的样子。曾美格不理解,她胡佳也是老板雇来的,都是给人家打工的,何必对人那样凶巴巴的?曾美格搞不懂,她又不是经理,大家为什么那么怕她?更让曾美格感到一头雾水的是,好像连老板汤和明也都怵她三分呢。有一回,曾美格有事去见老板,刚走到经理办公室门口,听见门“咣”
的一响,胡佳从里面气呼呼地跑了出来。汤和明在后面追赶,扬着手招呼:“胡佳!胡佳!你听我解释——”
这天胡佳有事出去了,办公室里就剩下曾美格和吴静两人,曾美格好奇地想向她打听打听胡佳,聊聊自己来总部以后的一些奇怪感受。
曾美格说:“咱们的胡主任,很有些与众不同呀?”
吴静就跟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很沉迷地把手中那本厚厚的小说翻动了一页。
“咦,吴静,你说大家怎么都那么怕她?咱们公司又不是她说了算?而且我感觉连咱们汤总……”曾美格边说边抬起头笑眯眯地望着她。心想她可能也会像我一样对这个问题非常感兴趣吧?
就像那本书的内容有着巨大魔力似的,过了好大一会儿,吴静的身体才微微动了动,轻轻地把书又翻了一页,幽幽地说:“别人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呢?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呗。”
真是咄咄怪事,曾美格在内心深处无比感叹着。她敏感地意识道,总部里面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到底是些什么秘密呢?她想自己才来没几天,等慢慢时间长了,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早在靓佳公司赴企业展销分队工作时,曾美格就听说过汤和明的一些事情。据说他早年是个医生,外科、操手术刀的。曾美格想,汤和明身材魁梧,生得浓眉大眼,年轻时肯定是位帅小伙。有能耐的男人不少,不过既帅又有能耐的男人不多。他当医生出身……曾美格忽然想起大学时一位同宿舍好友对医生作出的评语:“我总感觉医生这种职业有点特别,尤其是外科医生,一天到晚用刀子往人身上拨拉来拨拉去的。他们对人体器官构造的各个部分非常熟悉,男女之间性别观念非常淡薄……反正我以后不准备找医生,以后你们谁若是找了位医生,注意可要当心点啊!”当时听来,仅仅以为她是在开开玩笑而已,医生有什么可怕的呀?救死扶伤,治病救人,多么崇高、多么神圣的一种职业呀!
现在,她遇上了一个曾经做过医生的人,总部里怪怪的氛围让她重又想起大学时代那位好友说过的话。汤和明是公司的老总,总部里一些古怪的现象比如胡佳的骄横,肯定与他有关。这人呀,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甭看汤和明表面上总笑呵呵的,一副很温和儒雅的样子,谁又能真正地了解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难道这一切真与他曾经做过医生有关?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曾美格陷入了无边的遐想之中。
一天下午,邮递员送来份特快专递,曾美格接的,一看上面写着:请汤和明总经理速阅。知道是要紧的事,赶紧往老板办公室送。
厚重的暗红色沙比栗木门紧闭着,从里面传出……的响声,曾美格犹豫了,这种声音让她感到一阵阵慌乱。正当她犹豫着是举手敲门还是转身离开时,吴静忽然一拉门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看上去头发非常凌乱,一个红蝴蝶发卡都快要掉下来了。猛抬头瞅见了曾美格,年轻而白……的脸颊上顿时升腾起一片红云……
曾美格敲门走了进去。
“经理,这有一封给您的急件。”
“哦。放下吧。”汤和明眼睛亮亮地望了望她。看得出来他非常的高兴非常的兴奋,就像依然沉醉在某件快乐的事情之中。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把大齿谭木匠黄杨木梳,动作极缓慢地一遍遍认真地从前往后梳理着他的头发。亮亮的眼睛闪闪烁烁着不时盯一下曾美格的眼睛。
那双眼睛把曾美格看得心慌慌的。她声音有些不大自然地说:“经理,没事的话我出去了。”
“唔。再坐一会儿嘛。”
“不了。还有个方案得赶紧写出来。要……”曾美格找了个理由搪塞着急忙退出来了。
刚才,吴静在他办公室里到底怎样了?看她那羞涩的样子。汤和明那直抵人内心深处的眼神在她眼前反复晃动着,这眼神让曾美格感到了某种不安。她想,莫非老板跟吴静有那种事儿?还有胡佳……汤和明是一个花花公子?
曾美格是相当敏感的,漂浮在总部走廊里的那层神秘面纱,被她轻轻撕开了一个口子。
俗话说得好,“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此时的汤和明,早已不是当初刚下海时的自己了。他抽烟、喝酒、进歌厅、找小姐、包二奶……社会上所流行的一些坏习气,他一样不少,全染上了。他想,我挣这么多钱不花干吗呀,放着长毛、发霉呀。他认为一个人累死累活挣钱图的就是个享受。他看到许多像他一样大大小小的经理们,走到哪里都有个漂亮女秘书跟着,难免心生嫉妒。每逢公司要招新人,他专挑那些条顺盘靓的。其实,不仅胡佳、吴静同他有染,总部里稍微有些姿色的,他基本上一个都没放过。纸里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不知道,公司的员工们早已经私下里给他起了个既贴切又好记的绰号“汤一遍”。汤和明放浪形骸,在通往邪恶的道路上收不住脚步。刚开始这样时他也感到自责,但慢慢的就逐渐放开了。他想这有什么呀,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就那点破事吗?时间一长,事情一多,他觉得一切都坦然了。社会上不流行那么一句话吗?叫做“工资不动,老婆不用”,是评价一个男人混得还不错的最低标准。胸前一条“鱼”,必有小情人,胸前“一朵花”,家外必有家。我汤和明,混得一点也不比别人差!公司里被他玩过的女孩子不照样汤经理汤经理叫得挺甜吗?听说有的还为他争风吃醋呢。汤和明不亏待她们,给她们涨工资,给她们买新衣服,隔三岔五给她们报些小条子,往手里塞“奖励红包”。你有情我有义呀。现在讲究一切向“钱”看,时兴这个呀!同居,婚外情,离婚,不有的是吗?太正常不过了。一切他都紧跟形势,是坚持与时俱进的时代“楷模”。
他调曾美格到总部来,自然也是别有居心的。起初曾美格就是经他面试才进入公司的,只是当时的他,正洋洋得意地在十几位女性之间穿梭忙碌呢。那会儿他还顾不上曾美格。第一眼见到曾美格,给他带来一种别样的魅力,说不清她身上究竟什么地方吸引他,眼睛?鼻子?反正令他着迷,令他感到魂不守舍。但他又觉得曾美格与别的女孩不同,她身上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傲气,要想征服她并不是件容易事。于是他让她跑企业展销,让她从最艰苦的工作干起,刚出校门的漂亮女孩儿,心气一定会非常高傲,他要让她先品尝生活的艰辛。
此时的曾美格呀,还美滋滋的呢。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走近一个早已编织好的陷阱。她就像一只“咩咩”啼叫的羊羔儿一样,被扔进了狼群中,被扔到了一只老虎面前。
我们这位汤总,还挺招女人喜欢呢。曾美格发现,不时有陌生的漂亮女人来找他。曾美格每次去经理办公室送材料,经常碰上汤和明正一脸愉悦地同某位女士聊天。那都是些什么样的女人呀,一个个涂脂抹粉,打扮得非常妖艳。汤和明抬抬下巴,告诉曾美格:“唔,这是我大学同学。”要不就“这是某某公司的某某女士。”然后笑逐颜开地对来人介绍曾美格说:“我新聘任的女秘书。怎么样,还可以吧?”曾美格反感他这样称呼自己。女宾们往往会夸张地假惺惺地尖叫一声“哇——好漂亮呀!”,继而便眼神暧昧地紧盯着她看。打算从她脸上寻找到她们想要发现的东西。曾美格不无反感地想,女秘书,谁稀罕呀?一个大老爷们儿家,怎么这样招蜂引蝶呀?
汤和明经常买些小礼物送给公司女同事们。有一回他去南方出差,捎回来一个个精巧玲珑的小化妆盒,女同事们挨个把小盒子打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眨眨眼睛都笑了。说:“咱们汤总真是一位体贴入微的新新好男人呀!”
汤和明还送女下属丝巾、口红什么的。曾美格想,怪不得这么招女人喜欢呢?我们这位汤总不仅事业有成,待人还挺细心挺体贴的呀,与那些粗俗的暴发户有着明显的不同!这样一想不由得对汤和明的好感增加了一些。
这天傍晚,汤和明从外地出差回来,突然把曾美格叫到了他办公室。他从真皮旅行包中取出个精致的红色缎面盒子,递到了她面前。
“什么?”曾美格好奇地问。
“自己打开看看。”汤和明靠得她很近,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了。
“呀。真漂亮!”一条18K双波纹黄金项链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在日光灯下散发出迷人的璀璨光芒。在农村里出生长大,从未见过什么稀罕东西的女大学生忍不住激动地叫了起来。
“这是给您夫人买的吧?”曾美格说。她真想拿起来往自己脖里戴戴,可是,又觉得不好意思,手伸出去想摸摸却又缩了回来。“嗯。真漂亮!一定挺贵的吧?”“你喜欢我就高兴了。我是专门给你买的。”说完他紧盯着曾美格的眼睛,看她有何反应?
“给我?”曾美格一愣。“那别人呢?是不是每个人你都给买了一个?”“一人一个口红、小包什么的还可以。每人一条黄金项链?我傻呀我!”汤和明意味深长地望了曾美格一眼,声音低沉地说:“我是特意为你一个人准备的。”“为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您还是留给嫂子吧。”“哎,给你的单是给你的,别人想要我还不给呢。快拿着,否则我可不高兴了。”汤和明“忽”地一下把脸沉下来了。
曾美格当然喜欢这项链,但觉得收下又不妥,不收下吧,好像也不好。那不等于驳老板面子吗?就在她犹豫不决不知到底该怎么办好时,“丁零零——”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汤和明看看来电显示,冲曾美格挥挥手,说:“你先去吧。我接个电话。”她慢慢退出经理办公室,神思恍惚地重又回到自己办公桌前坐下。她把项链深深地锁进抽屉里,翻过来倒过去就这件事思考了整整好几天。她想,世上不存在免费的午餐,这项链我不能要,还是等哪天找个机会,把东西再退还给他吧。
她看见胡佳脖子上挂着条同样的项链,趾高气扬地发出响亮的鞋跟敲击地板的声音在办公室里晃来晃去,心中感到更加不安了。深锁在抽屉中的那条项链,对她来说,无异于一个定时炸弹。不行,必须赶快还给汤和明,这东西,烫手着哩。她焦躁不安地想。
这天下午,临近下班时分,汤和明办公室里就他自己,曾美格把项链拿了过去。
汤和明抬头看见她手中的盒子,不禁一愣。
“经理,我想了想,这项链我不能要,您还是留给嫂子吧。”曾美格非常认真地说。她想,当时就应该坚决拒绝,这过了几天再还给人家,是不是显得不好呀?
“你戴吧,美格。我就是给你买的呀。你不要,是不是嫌款式不新颖,不喜欢呀?”“不。不。”曾美格忙打断他,“经理看中的东西,能不好吗?我是说,这东西太贵了。您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她不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了,相反,她觉得现在退,一点也不晚,既给了对方面子,又向他表明了自己最后的立场。
汤和明“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对曾美格说:“看你,不就几百块钱的事儿吗?小菜一碟儿。再说了,你对公司贡献也不小呀,我作为经理,送你根项链作为奖励也很应该呀?”
曾美格想,我没觉得自己干得多好呀?比我干得好的人多了,你为何不奖励他们呢?她想这样说,可没敢。一时间,曾美格尴尬地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硬放下东西走人吧,不好。太不给领导面子了,要不——就收下?她忽然又想起了胡佳,想起胡佳脖子上也挂着根跟这条一模一样的项链。不行,必须退掉!胡佳是胡佳,我是我。甭指望我跟胡佳一样,你要把我也当成胡佳那样的人,汤老板,那您可就大错特错了。
看着女孩一时无语凝噎的样子,汤和明“哈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一根小小的项链,让你这样犯难吗?”他眼珠一转,忽然从腰间取下一大串钥匙,打开藏在墙角的一个白色保险柜,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大牛皮纸袋,很随意地往班台上一扔。说:“对了,我正想找个人帮我算一下账呢?正好你在这里,这事就由你办吧。我晚上还有个应酬,你就在这里算好了。把门插好,任谁敲也甭开,算清了带好门你就可以下班走人了。”
汤和明披上大衣,意味深长地盯了一眼忐忑不安的女孩,稍感歉疚地说:
“今天晚上你就加个班吧,明天上午把结果告诉我。”说完,用力地把门带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曾美格好奇地把大信皮拿过来,心说,什么宝贝呀?搞得这么神秘,还锁进保险柜里放着。曾美格不看则已,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厚厚的大牛皮纸袋里。装得净是些存折、国库券、股票、基金什么的,还有加盖个人印章的借条。塞得满满当当、鼓鼓囊囊的。这么隐秘的东西,他怎么能让我看呀?还让我给他算?真让人搞不明白?曾美格的心不禁“突突突”狂跳起来。但她又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个究竟,想看看汤和明到底趁多少钱。汤和明不是让自己帮他算算清楚吗?
这是对自己莫大的信任呀。你看他怎么不让胡佳算,不让吴静算?既然人家这样信任我,这样器重我,我也不能总把人家往歪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