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们同期训练的有个二十六七岁的女人,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说话操东北口音。人们私下里议论说那是个东北小姐。东北小姐在学车的间隙,早上在饭厅吃饭时,晚上在乘坐班车回家的路上,都不时有人凑近她,向她索要电话,她则熟练地从外衣口袋里拿出杆圆珠笔,从记事本上撕一张纸,就像明星给fans签名一样来者不拒。一边学开车一边还能兜揽生意,真是一举两得呀。不时有人窃窃私语小声议论着。唐旭也感到吃惊和好奇。不过,他又想,看人家活得多滋润多潇洒,再看看自己,唉,活得是真累呀!
一同训练的一个叫汪北峰的小伙子引起了唐旭的注意。汪北峰十八九岁的样子,皮肤白净,高高瘦瘦的。顿顿下饭馆,一点就好几个菜,一餐下来百八十块钱是常事。不管走到哪儿手里都拎着听可口可乐。看得出来,他非常有钱。汪北峰说他父母就在中京市全国着名的三T小商品批发市场卖布,他们是温州人,汪北峰说,他自己从来不洗衣服,脏了就送干洗店,还说每个月洗衣服花不了多少钱,才200多块!
汪北峰对唐旭挺有好感,没事的时候喜欢找他聊聊天。他比唐旭小不了几岁,旭哥旭哥地喊着,叫得唐旭非常舒服。
他问唐旭,说旭哥你为什么来学车?自个儿想跑出租吗?还是想找个单位当司机。唐旭心说妈的你怎么不问我是不是想买私家车呀?又一想自己这样的年龄,或许在别人眼中还不具备买私家车的经济实力。就如实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说来学开车是想跑出租。
“跑出租好呀。咱俩一个样,我学会了也要跑出租的。”
“不是。是想让我有点事干。我学习不行,只初中毕业。我爸说等我学会了开车就给我买辆奥迪让我在高级酒店门口等客。有人坐就挣他点,没人坐就只当是玩。另外,我父母也经常用车。”
“你父母肯定没时间陪你吧?他们做生意一定挺忙吧?”
“旭哥你真聪明。你怎么知道呢?”小家伙挺会说话。
唐旭想打听一下他父母做生意的经历。他们究竟是怎样发财的呢?并不是每个做生意的人最后都成功了呀。
“你们温州人都特擅长做生意。是吧?”唐旭瞄一眼他手中的可乐,试探着说。
“啥子会做呀?一开始也还不是老赔?”没想到,汪北峰竟然这样说。
汪北峰告诉唐旭,他父母最初也不是做生意的。哪儿都有富人,哪儿也都有穷人;再富的地方也有穷人,再穷的地方也有富人。温州有钱人是多,但汪北峰的父母以前是农民,后来地被公家收去了。没有办法,他们就上山砍柴。
汪北峰说听我妈说那会儿我们是真穷呀!吃了上顿没下顿。冬天连衣服也买不起,全窝在家里不出去。家里也冷极了,不过好歹总比外头暖和一些。穷得实在没办法了,不得已这才开始尝试做生意。不想法挣钱全家就得饿死。从一位亲戚那借了五千块钱,进了第一批布。他妈的一尺也卖不出去,全赔了。
借了钱还不起人家,人家就再也不借给了。
“那你父母怎么办?”唐旭关切地问。还别说,跟自己真有点像呢!唐旭对他父母的经历充满了好奇。
总不能等死吧!他们俩就拖着我,抱着我弟弟。我还有个弟弟呢,比我小五岁,现在深圳上初中,去给人家打工。后来总算攒了点钱,又四处求人借了一万块,进了第二批布。
“这回赚了?”唐旭眼睛一亮说。
“没有。不过这回倒也没赔得太多,本儿基本上是保住了。”
“哦。”唐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我爸爸就这样一连折腾了好几次。听我妈说我们一直挣扎在生存线上。我妈直个劲儿地哭,央求我爸别做了呢。”
“不做怎么行?等死呀?我爸说。”汪北峰学着他父亲的样子,眼睛一瞪说,唐旭觉得他的样子好玩极了。
“后来有一次。我爸从石狮进了一批看上去不怎么起眼的布。一下子就发了。”汪北峰大大的眼睛忽闪了一下。
听得唐旭心里七上八下、一跳一跳的。他想看来什么事都不是一帆风顺的,都有一个学习阶段。不过,听了汪北峰讲述自己父母做生意失败的经历,倒也更加坚定了唐旭的信心。他情不自禁地陡生一种豪迈感,浑身的汗毛都直立起来。唐旭用力攥紧拳头暗暗对自己说:“好好干吧!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只要有决心、有毅力,你的汽车修理行一定能开起来的!你想当有钱人的理想也一定会实现的!”
经过一个多月的学习,参加完省公安厅交管局统一组织的驾驶员结业考试,领取了驾驶证,唐旭顺利地从安远驾校毕业了。
这几年从事出租车运营的确不失为一条赚钱之路。行业利润越高,加入其间的人也就越多,据有关部门统计:在中京,跑在大街上的出租车数量庞大,多达8000多辆呢。8000多辆T
EXI24小时昼夜不停地在中京市大街小巷奔跑,车不休息人总是要休息的。许多车主就在晚上把车包出去,自己回家睡觉,第二天早起再在某个指定地点见面交车,这叫小包。跑出租是高风险职业,而且非常辛苦。前段时间以来,出了几起歹徒杀人劫车劫色的案件,吓得好多师傅们纷纷装了保护网,以备不测。有的干脆自己不开了,白天晚上都把车包出去,讲好一个月给多少钱,这叫大包。打开收音机你听吧,全是这个。手机号是多少多少的张先生有辆八成新的夏利想大包。手机号多少多少的李师傅驾龄五年,有A本,想小包一辆七成新以上的夏利,有意者请打电话×××××××。出租车这一行是真火呀,跟求医问药一样不分白天晚上在收音机的电波中爆炸着。这还不够,考虑到这一特殊群体的特殊需要,省广电局还专门成立了交通音乐台。出租车司机工作时不能看电视只能听听收音机。他们也爱听收音机。司机是什么人都能碰到,什么事都爱对上车的人念叨几句的。
司机和出租车就好比是一块块流动的广告牌,什么事经司机的嘴往外一传,比什么广告都顶用呢。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呀!一时间,交通音乐台广告部的业务迅速火爆起来,各行各业的广告一经电波传出,传进司机的耳朵,再由司机传给乘客,在广大市民中间的影响就既广泛而又深远了。
这还不算,在中京市前进东路一块面积达30多亩的巨大场院内,市政府还专门建立了一个旧机动车交易市场。主要针对的也是这个庞大的出租车群体。每周一、三、五对外开放,届时公安、交通、工商、税务等相关部门都会派出人员到现场办公。交通音乐台所发布的与出租车有关的信息直接同这里挂钩,旧机动车交易市场里的情况也通过交通音乐台对外公布。
唐旭一手夹根烟,一手拿根笔,聚精会神地坐在收音机前,他想租辆车。
“一位姓姚的师傅有一辆红色夏利98年的想大包。”这不是他想要的。
“一辆红色夏利99年的小包,交车地点九经街与十一纬路交叉口,交车时间早7点。”咦!这个不错嘛。唐旭赶紧把联系方式记了下来。
他跑到楼下一家门市打公用电话。占线!他不停地打,不停地占线!一位排队等候的女孩看他没有停止的样子,嘴一撅屁股一扭不耐烦地走了。杂货店老板见他一直打不通,又走了一位顾客,不高兴了,热情的脸顿时变成了冷屁股,电话没通,非要唐旭给他5毛钱。唐旭说:“又没打通,我凭什么给你钱?”
老板说:“电话是没通,可你占用了这么长时间呢?”唐旭指指挂墙上的《公用电话管理规定》,说:“你给我找找,上面哪条写着电话没通照样付钱了?”老板一愣说:“它没写着是它没写着,这是我开的店。我说了算。你占用了我的时间,还把一位顾客撵跑了。你就得给我钱!”唐旭气得脸色铁青,甩下一句:
“他妈我就不给你,看你能把我咋样?”扭头就走了。他听到老板在后面骂骂咧咧的,心说:就你这态度,以后谁还到你这来呀?骑驴看唱本,咱走着瞧!
电话没打通,反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回到家里,交通音乐台热播的那档节目也结束了,唐旭好不扫兴!电话老占线,一定是有好多人在同车主联系,竞争真激烈呀!
第二天上午同样时间,唐旭再次打开了收音机。这回他一口气记下了好几个出租车车主电话。等节目一结束,他立刻下楼来到另外一家公用电话亭。第一个电话接通了,对方说,对不起,车刚刚租出去了。第二个电话第一遍拨占线,第二遍通了,对方说:“你想包车可以呀!A本还是B本?几年驾龄?”唐旭说:“我刚从驾校毕业。”“什么?”对方一愣,“刚学会的可不成……”电话立即挂了。第三个电话、第四个电话情况都差不多,要不就是车租出去了,要不就是嫌他驾龄太短,唐旭把手上的电话都打完了,仍然没有找到工作。
唐旭不死心,第三天上午,他干脆把收音机拿到公用电话亭旁边来,边听边打。有几个倒是打通了,别的方面也还理想。但一听他刚从驾校毕业,没一个肯让开的。也是呀!你是新手,好好一部车,交你手里人家会不放心的!被撞了可咋办?
唐旭心想:要是自己有辆车就好了,才不用费这么大劲呢?他忽然灵机一动,咦,我可以往电台打电话,自己也发布一条信息,让别人主动跟我联系啊。
电话打了半天一直占线,最后好不容易通了,听筒中传来一位男接线生的声音:“你好!我是导播。请您稍等。”唐旭举着电话过了大约20分钟,主持人这才接了过去。
“喂!这位先生您请讲?”女主持人的声音极其甜美。
“我想租一辆出租车,我晚上开。”
“您几年驾龄?A本还是B本?对车况有什么要求吗?”
“B本。我刚从驾校毕业。”
“先生你住什么位置?”
“我住华山路与育才街交叉口附近……”
“刚从驾校毕业的唐先生想小包一辆出租车,嗯,还是位新手。有意者请尽快与这位唐先生联系。”
“好了,请把联系方式留给导播,唐先生再见!”
“再见!”
刚才那个男接线生又接过他的电话,把唐旭的呼机号记了下来。完事后,再听收音机,正插播着一个熟悉的广告。好家伙,一个电话花去七块多钱,我操!唐旭心疼地咒骂了一句。
打完电话后他没有立刻走人,他想要有人呼他就立刻给人家回过去。可是,等了好长时间BP机也没有动静……刚才,在收音机中,他把自己刚从驾校毕业这一事实对女主持人说了,女主持人微笑着重复了一遍如实播了出去。可能车主们都嫌他是新手吧?唐旭等呀等,盼呀盼,收音机里节目都已经结束了,始终不见一点动静,唐旭都快绝望了。他想,花1000多块钱起早贪黑学会了开车,考来了驾照,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找不到工作!唉!忽然,腰间的呼机“吱吱吱”连抖带颤地大声鸣叫起来。可把唐旭高兴坏了,差一点没把收音机扔掉。他一把拽出BP机,拿到眼皮底下兴奋地看,这一看不要紧,刚才的兴奋劲儿立马儿烟消云散。是罗雪洁打来的,绿莹莹的液晶显示屏上闪烁着一行小字:你联系得怎样了?今晚能开上吗?
开上个屁!他低声咒骂了句。没给罗雪洁回电,刚才打电话,已经花了他不少钱了。等她晚上回来了,一切不就都知道了?挣钱不容易,还是能省就省着点儿吧!
晚上,罗雪洁回来了。一进门就兴冲冲地问:“联系成了吗?怎么一直也没给我回个电话?”
“成了的话还不早给你回电话了?”唐旭气呼呼地说,“人家都嫌我是新手,想开车最起码还得有两年驾龄才行。我刚出驾校大门,哪有什么驾龄呀?”
“那可怎么办?”罗雪洁焦急地说,“咱横是没这两年驾龄的。总不能等上两年再开吧?”
“开不成车,你说这两年我干什么吧?车行也开不起来,我总不能再去建筑工地吧?”
“那可怎么办呀?”罗雪洁放下包,睁着一双布满忧愁的大眼睛,求救似的望着自己的男朋友。
“我要自己买一辆。”唐旭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向我爸借钱。”
“你不是说你爸没钱吗?再说了,他就是有俩钱你觉得他肯借给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