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便看看。”朱宝达眼不离柜台地说。柜台做工粗糙,里面摆满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水晶饰品。什么白水晶珠型项链,白水晶棱面型水晶手链,紫晶项链,烟晶(也称黄水晶)项链,做工精美的十二生肖摆件……宛若一个童话世界。忽然,他看到一个打开的红包里放着一对蓝水晶手镯,不由得吃了一惊,天然水晶还有蓝色的?从来没听说过呀。
是不是合成的?他记得专业书上写着,天然水晶没有红色和绿色的。这对蓝水晶一下子把他的视线吸住了,他不禁脱口而出:“这个多少钱,我要了。”
“哎。好咧。这位先生眼睛真好。好货坏货一眼就能瞧得出,行家!”店主人眼睛飞速转动着,说。他弯进柜台,极其小心地把镯子捧出来,刚要准备包好,朱宝达心中突然闪过一丝疑问,这光泽,我瞅着怎么有点像玻璃……“先别包上,我再认真瞅瞅。”朱宝达说,对方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不大高兴地把货放在他面前,让他看。朱宝达把货拿起来,举到眼睛前面,掉转身出来对着阳光看,隐隐约约的,里面像是有熔铸的痕迹。他不由得犹豫起来。他不想买了,出于专业本能,他很想知道这东西的真假,他从背包里掏出偏光镜准备检测一下时,老板翻脸了。
“买也得买,不买也得买。因为你刚才说买了。”年轻店主人脸上的笑“倏”地不见了,变成了一副狰狞的表情。朱宝达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店主人,发现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匕首,他的眼睛、眉毛、鼻子紧紧地攒在一起,瘦削的脸上一对小小的三角眼睛翻着眼白,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到底要还是不要?”
“我要,我要。刚才不就说好了吗?”朱宝达赶忙换上一副笑脸,他心里这个气呀。这不是明抢吗?他本来想要发作,但忽然想起潘经理曾说过:出门在外的,遇事还是忍一忍为好。不就几十块钱吗?要知道,我身上可还带着5万块呢。
“是吧?这样才好。”店主人把刚才的表情慢慢收去,重新又微笑起来。朱宝达感觉,他的笑是那么阴狠,那么令人可怕,尽管他现在笑着,但从他的笑声中依然带出一股肃杀的寒气。
朱宝达从上衣兜里摸出张“四伟人像”递给他,接过40块钱找头,收起柜台上的东西,急匆匆地离开了。
此时的潘定一,正在跟冯胖子在一家店里砍价呢。朱宝达抬头看看,这里的货真是又多又好,什么观音送子、喜鹊登枝、寒江独钓、小桥月夜,什么连年有鱼、巍巍昆仑、百菜百荣,什么眺望、牧童夜归、夏天的葡萄树下……各种主题、各种创意,应有尽有,摆了总共得有百十来尊。而且,一尊尊大大小小的独山玉雕,颜色纯正,光泽滋润,雕工精美,手感细腻,摸上去小孩屁股般温润。真是让人看一眼就迈不开步呀!怪不得潘定一下决心要买呢。
潘定一嗔怪地说:“跑哪去了你?我还以为丢了你呢。快过来跟我看看这货怎么样?”见到自己人,见到这么多好东西,朱宝达把刚才的不愉快丢在脑后,他又振奋起来,走过去跟潘定一小声地商量起来。
“货不错,潘经理,你看这玉料多地道,做工也精美。潘经理好眼力呀!”
“是吧。”潘定一眨眨眼,眯细眼睛又瞅瞅货架子。朱宝达的认同更加坚定了他购买的决心,他抬手指指高处的一尊“百鸟朝凤”,转头向一直笑眯眯地站在柜台里的店主人问:
“单买这一个多少钱?”
“这个呀。700。”店主人思忖了一下,说。“百鸟朝凤”有1.5尺见方,一个个小鸟,眼睛、嘴巴、羽毛,纹路逼真,丝毫毕见。雕刻者功力深厚呀!
“多买呢?”
“那得看你要多少?每个跟每个价钱不一样,要的量多与少价格也不同。”店主人笑笑说。店主人年龄五十开外,脸很白,一双又小又黑的眼睛滴溜溜乱转,一看就是个精明人。
潘定一环视了一下货架,他在心中计数了一遍,除去他看不上的十来个,剩下的有七十多个。
“我要是全要了呢?”潘定一摸了下鼻子,说。
“全要喽?”店主人一愣,立刻笑得合不拢嘴。“呵呵呵呵,那敢情好商量,你真全要喽吗?”
“只要我认为价钱合适。”
“要这样的话,那个百鸟朝凤我算500给你。喜鹊登枝450,八仙过海500……”挨个儿报了遍价,完毕后,对潘定一说:“老板,我瞅您非常懂行,您看我这个人够实在吧。”
“百鸟朝凤价还可以,不过有些我听起来还是贵,你不能这个要少了,那个往高里要。我这不是第一次来你们镇平,这趟也不是最后一次,这回咱们要合作成功的话,往后我还会常来你这的。”潘定一一趟也没来过,他在诳他,想让他把价格再降一些。
“是吗?那别的家都给你什么价?独山玉可是越来越少了,物以稀为贵呀?这独山玉一年一个价,年年都在涨。”他说的是事实,岫玉价格上涨得也非常快,据业内人士讲,玉矿快开采光了。
“别的家?比你要价低好多呢。你要的还是高。”潘定一嘴巴叼根烟儿,烟雾中,眼神高深莫测。老实说,潘定一逛过好多家了,大概的价格他也明白,别家的货色他都看不上,这家货色好不说,店主人出的价格他也是满意的。不过,他还想把价格再往下压一压。
“那你说个价我听听,你觉得多少才满意?”
“你说你少了多少钱不卖吧?”
“还是你说。你最高给多少钱?”
“我是诚心想买的。不过价钱的事,你得说。我是买家,你是卖家。”潘定一魂儿多着呢。他才不主动露底牌呢。
店主人从上衣兜里也摸出盒烟,抽出一根动作极慢地点上,做出一副要来一场艰苦谈判的样子。沉默良久,他斜起眼睛又看了一眼百鸟朝凤,想了想,说:
“咱们还是先谈这个,最低450,不能再少了,再少我就真不挣钱了。”又降了50块钱。
潘定一不说话。
潘定一一直不说话。
朱宝达想:有看头,这里面学问大呀!
潘定一老也不说话,店主人有些慌乱了。
“潘经理,你看咱们才来,还有好多家没逛呢。是不是再去别家转转?”冯胖子这时插话了,冯胖子不懂货。他以为潘定一在犹豫这些货到底要还是不要呢?
“别。别。别。”店主人忙制止住他。潘定一不说话,对方怕他突然说不要了。那样的话,眼看着要煮熟的鸭子可就又飞了。
“440?”店主人又让了10块钱。
“……”
“430?”
“……”
“400?再也不能少喽。再少我都吃不上饭啦。你多少也得让我挣点吧?”
“……”
沉默良久,潘定一吐出口浓浓的烟雾,他又想了想,就像突然下定了决心一样,抬腿就往外走。
“回来!”店主人叫住他。“你想给个啥价?多少钱你要?你总得说个价嘛!”
潘定一露齿而笑,缓缓伸出三个指头,在老板眼前晃晃:“多一分我也不要。”
一听这话,老板的脸顿时成了个苦瓜,他无奈地摇摇头,连连说:“好。好。好。就依你。”
砍去了五分之二。依照百鸟朝凤的标准,潘定一很快把其他70多件都一一搞定了。店主人有时还想多要个价,潘定一只需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他就赶忙又乖乖地按对方的意思办了。所以价格基本上由潘定一定,你叫高了,我立刻抬屁股走人。这样一个大买家,店主人哪肯轻易放过呢。潘定一用行家的眼光以质论价,店主人呵呵呵苦笑着全部答应了。总共七十七件,潘定一从柜台上扒拉过计算器,挨个儿把价格认真加了一遍,共计24000元。
货看好了,价钱也定下来了。老板搓着手,既高兴又略显有些遗憾地说:
“咦,我忘问你们啦,你们这是打从哪里来呀?哦。中京。那可是座大城市。独山玉在你们那卖得还好吧?”潘定一微笑着冲他点点头。他又说:“你们这回可真买着了,回头把那百鸟朝凤往店里一摆,完全可以标价4000元以上呢!”
他回头冲店里高声喊了句:“孩儿他妈,走货了。给准备几个箱子来。”
一个很沉静的女人从里面走了进来。拎进来半屋子纸盒子,一会儿又跟进两个穿衬衫、看年龄比朱宝达小不了几岁的男青年,蹬着凳子爬上爬下,小心翼翼地把他们选好的玉器一件件搬下来。然后,又倒开一卷卷专用白纸,扯断,挨个儿把玉雕包好。玉雕上面涂了橄榄油,白纸往玉雕上一蒙,立刻变得油渍模糊起来。一尊尊玉雕被小心地在一个个做工精美的绿花纹纸盒里放好,盖上。冯胖子不知何时把小坡叫来了,此刻,面包车就停在店外,两个青年人开始把玉雕一个个往汽车上抬放,他们动作轻柔,极其小心翼翼。
不知瞅见了什么,还是店主人的表情让潘定一感觉到了异样,潘定一小声地嘱咐朱宝达:“你去看一下柜台里头那张桌子,我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说时迟,那时快,朱宝达一个箭步上前,“咣”一声把柜台下面的两扇门打开,他发现,竟然有五六个才蒙上白纸、泛着油光的玉雕在里面藏着呢。显然是潘经理刚才挑好的,真不知他们是何时藏起来的。这时候,店主人一转身也看见了,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怎么这还有几个呢。是你们不小心漏下的吧?”朱宝达这样说,是在给老板一个台阶下。
“怎么搞的你们两个?快给我装上!”店主人假装非常生气的样子,板起面孔大声地斥责两个年轻人。他心里肯定特别扭,显而易见是他指使的。人家把你店都趸了,你却藏人家的货,这不明摆着耍小人伎俩吗?钱人家可还没付呢。
人家要借此非难你一把,你把这么一个大买家给得罪了,不是太有点得不偿失了吗?
两个年轻人沉默着嘛事没发生似的从柜台里面把玉雕扒拉出来,又从后院找出几个盒子装上。货全部都装好了,店主人对潘定一笑笑说:“老板,您要不要再点一下?”
“不用点了。”潘定一也笑了笑。往外搬的时候,他早就数过了。想逃过我的法眼,没那么容易。潘定一得意地想。
进完了玉雕,大家不由得都松了口气。此行的主要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时间可以随便逛着玩玩了。瞅见合适的,再进点也成。
有一家卖玉龙船的店铺吸引了朱宝达的注意,朱宝达一下子想起郑和下西洋的故事,在一本大型珠宝画册上,他曾见过一条讲述郑和下西洋故事的玉龙船,标价竟然高达14.5万元。中京百货广场一楼大厅,不也摆着条高4米、宽2.5米的独山玉大龙船吗?肯定也是从这进的。他把自己想到的这些对潘定一说。
“咱们也进个龙船吧。往店堂正中央一摆,多气派。可以做我们的镇店之宝呢。保佑我们宝昌,扬帆远航,载满一船船黄金。”
“好!”潘定一高兴地瞅了一眼朱宝达,对冯胖子说:“是个好主意。走,咱们进去看看。”
各种规格尺寸的玉龙船一应俱全。他们要了两个1.5米长、1.8米高的中号的,再大的宝昌放不开,价钱不贵,两条总共才3200块。几个人高高兴兴地看着玉龙船被搬放到车上。冯胖子在潘定一的帮助下买了五尊大玉雕。潘定一说往你家客厅里一摆,显着多尊贵,多气派啊!冯胖子非常高兴。朱宝达花百元钱不到就买了6个小件。大家全都高高兴兴的,觉得这一趟没白来。潘定一不经意间把手伸进包里,碰到了钱,还剩下2万多块。朱宝达带着的那5万块还分文未动呢。所有的东西都已装上了车,冯胖子叫小坡把车开到大门口去在那睡觉等着他们,他们不准备买什么了,只想再逛逛。
小坡“滋楞”一声打着火,面包车“嗤”地屁股冒出股白烟走了。他们接着逛,停停走走,走走停停。买东西就是这样,本来不想买了,可冯胖子又看上了两尊大玉雕。想到这辈子兴许再也没机会来了,二话没说掏腰包又要了。
该买的买了,该逛的也逛了。“你们还有东西要买吗?”潘定一看看他们俩,见两个人都摇摇头,就提议说:“那咱们打道回府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知不觉间,他们逛了已经快整整一天了。每个人都开始感到有些发慌,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忽然,街角一家紧闭着的大门上挂着的牌子吸引住潘定一的目光。朱红色的大字招牌上面写的是:汀兰牛角工艺品厂。“嘿。这地儿还有卖这个的,这个东西我早就想买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他兴高采烈地说,“牛角工艺品正时兴着呢。听说在鑫北商城卖得可火了。进去看看。合适的话咱也弄点回去。”
他们不知道,他们根本不该进这个院子。本来嘛,该买的已经买了,该逛的已经逛了,天也不早了。见好就收,打道回府多好?偏要跑到这个鬼地方来干吗?
真应了那句话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们不知道,他们走进的不是一个寻常的宅院,而是一口深深的陷阱……
汀兰牛角工艺品厂门楣上的幌子是新做的,底布白得像雪,红字鲜血一样扎人的眼。别家店铺的门都四敞大开,这家却是紧闭着的。
“咱们进去看看,看看这牛角是怎样加工的?”潘定一边说边推门就要往里走,朱宝达拦住了他。不知怎么,他有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他感到心中一阵阵发慌,他对潘定一说:“潘经理,牛角这个东西,咱们不大懂啊,要不光进点玉雕算了。”
“进去看看嘛!这是个加工厂,好不容易来一趟?”
“进去看看。好不容易来一趟。”冯胖子兴趣也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