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南宋)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春节匆匆地过去了。正月初四下午,程文志迫不及待地返回了中京市。本以为是第一个到。放下包裹去“餐厅”打了个逛,惊讶地发现曾美格也在。
“你回来得这么早呀?我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呢?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啊!”
“我也是昨天下午才到的。家里没什么事,就早点回来了。”曾美格冲他一笑,淡淡地说。
朱宝达和罗雪洁是在初七下午,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才匆匆赶回来的。朱宝达想早点回来,他想如果曾美格回来得早,可以单独跟她好好谈谈。他的亲戚们不让,尤其是他那新婚的表弟,非让他多待几天才肯放行。
新的一年又开始了。
这天晚上下班回家,曾美格对大家说华山东路从文化广场一带开始一直往西,正在挂起一盏盏造型别致、千姿百态的灯笼呢。
朱宝达一听就呵呵地笑了。“你是说灯会吧?今天在单位我们也念叨起这个事来了。王芬说今年正月十五的灯会,市政府准备在三条街上搞,主要集中在华山路上,另外,友谊大街、仓南路上也有。”
“那到时候咱们也去看吧。我还从没有见过大城市的灯会什么样呢?”程文志对这件事挺感冒。
“好啊,到时候咱们四个。再叫上吴辰君、奚小娟她们,咱们大家伙一块去看。”罗雪洁非常兴奋地说。
这几天他们天天谈论此事。不仅有他们知道的三处,市区内定水河两岸也正在搭台子架灯笼呢。听说,为了让全市人民度过一个安定、团结、祥和、愉快的元宵节,市政府为办好这次灯会投入了五百多万呢。
正月十四晚上,令人盼望的灯会终于正式开始了。朱宝达、程文志、罗雪洁、曾美格四人,还有吴辰君、奚小娟两位,一共六个人,在朱宝达他们那里匆匆吃过晚饭,简单拾掇了一下出发了。罗雪洁给李树怀打电话,让他叫上上次几个男同学一块看灯去,李树怀嘴上说好好好可后来一直也没有回信儿,罗雪洁想他可能是不愿来吧。他现在跟朱宝达成了情敌,心里肯定别扭,表面上却还要显得挺热乎,嘛事没有似的,多不自在的一件事呀。
六个人步行上了街,看见有许多人正像他们一样往221路公共汽车站方向走。“都是去看灯的!”一会儿工夫便到了巴士站牌前,四下里一瞅,好家伙,等车的足足有两百来号呢。罗雪洁不由得吐了下舌头,吃惊地说:“我的个天,咋这么多人呢!”一辆221路打老远开过来了,还没停稳,人们便像潮水一样拥了上去,但221路只站了一下,门还没打开就又启动了,人们举着胳膊大声抗议着小跑着追了一程,没有办法,车厢里早就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全是上的,没有下的,根本再也装不下了。四个人商量了一下,还是打的吧。令人没想到的是,挥了半天手,在马路中央一辆辆飞驰而过的出租车竟没一辆停的,里面也全都坐了人。
“我操!连的士也都这么牛啊?”朱宝达不由得感叹道。终于又驶来一辆221路,门刚打开一半,“哗”的一声,人们都像尾巴上着了火的疯牛一样冲了上去,传来一片“你挤我了,往后退退,他妈踩我脚了!”的咒骂声,拿着高音喇叭的售票员大声叫嚷着:“等下辆吧。等下辆吧。”人还没上去四分之一,公共汽车就又开走了。有个人没挤上去,却把皮鞋给挂车上了。他一瘸一拐地紧往前追,大声喊着:
“我的鞋!我的鞋!”传来“嗡”的一片哄笑声。
他们等了约摸有半个钟头时间,才终于拦到一辆红夏利。六个人一块挤了上去。司机师傅是个女同志。对他们这么多人打一辆车很不满意。嘟囔着说:“你们这么多人,还不把我的车给压扁了?下去三个,再打一辆吧!”罗雪洁说:
“我们也想打两辆!不过今儿是真难打呀。再打着一辆不知得等多长时间呢,我们六个人还不得分开?”“走吧。走吧。凑合着到了我们多给你点钱就是了。”朱宝达忙着给和稀泥。“今天人这么多,就凑合着点呗。”另外几个人也随声附和着。真是没办法,女司机极不情愿地终于把油门踩了下去。
路过群众商场的时候,隔着窗子往外一看,好家伙,从南北两侧像蚂蚁赶集似的到处都是人。前面已经戒严了,有荷枪实弹的武警战士在维持秩序。所有车辆一概不许通行。
听说文化广场那边最热闹。女司机说去文化广场要绕道北二环才行。曾美格说那我们干脆在这里下算了。步行去不也一样吗?吴辰君、奚小娟也随声附和说就是就是,说边走边看那才有意思呢,你看人们不都步行吗?朱宝达便招呼大家从车里钻了出来。计价器上显示15块钱,可女司机非要他们30块。几个女孩为此同她争吵了起来。
女司机说:“我拉你们六个人属严重超载懂不懂?整整都超出一倍了。”
“你管我们几个人坐呀?我们又不是没这样打过的。”几个女生反驳道。
“要你们40都应该。也不看看今天什么日子?小气鬼!”
“你还要100呢?真没见过你这样的。朱宝达别给她!她牛什么牛?一个破司机!”
见双方吵了起来,朱宝达怕影响大家看灯的心情。他忙又扔给女司机15块钱。冲自己同伴们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不就多15块钱吗?给她算了。咱看灯最要紧。赶紧走吧。”
华山路是中京市最繁华的一条街。不到华山路上逛一逛,等于没来过中京市。此刻的华山路,好像整个中京市的市民们全从家里赶来了似的,人这个多呀。好家伙,密密麻麻,摩肩接踵,就像万马奔腾的小溪汇入了汪洋大海。
这次举办灯会的消息,也传到了附近郊县。人群中涌动着不少操方言、衣着打扮略显土气的农村人。人挨人,人挤人,你擦着我,我撞着你。整个中京市的人民都在亲密接触着。不能说在往前走,只能说在往前蠕动。中京原来住着这么多人呀?在平时,可真看不出来呢!
罗雪洁曾美格四个女生手挽着手一起朝前走,不时回过头来招呼朱宝达程文志他们两个,说:“瞅着我们点啊,可别走散了。”“走不散的。我们紧跟着你们呢。”朱宝达的声音飘过人群的头顶,飞进她们的耳朵里。程文志边走边不停地朝四下里张望,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呢。
群众商场原本存放自行车的地方,此刻,俨然成了一个自行车生产厂的成品车间,摆了足有几千辆、几万辆、几十万辆吧,把马路都快堵死了。真是“这里是自行车的世界,这里是自行车的海洋”啊!这些人自然不是来逛群众商场的。群众商场晚上不开门,里面漆黑一团。由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王光英题写的四个一米见方的霓虹灯大字,一个个小彩泡在快活地你追我赶着,在海洋一样的人群上方飞速地眨着眼睛。
还没见到灯呢,这么多的人,这么多自行车,还有每隔10米就出现一个的戴钢盔、着迷彩服、精神抖擞的武警士兵,就已经让程文志兴奋不已了。在大城市生活真好啊!这种场面,他以前听母亲讲过,母亲跟他说起当年红卫兵全国大串联时去上海、北京人山人海的热闹场面,程文志曾无数遍地在脑海中描绘。
但亲眼见到这样的大场面,有生以来他这还是第一次。他感到眼睛有点忙不过来,血流在加快,心怦怦地跳动。他像块木头似的任由推挤着在人海中漂动。他眩晕得都快把眼睛闭上了,但猛一下突然又睁开。他在心里说:“不行。这样的大场面,一定得要仔细观察。没准儿将来的某一天,我写小说会用得上呢?”
劳动商场门前有个小轿车般大小的灯,吸引了好多人观看。朱宝达一行六人从人缝中挤上前,嗬,原来是猪八戒背媳妇。猪八戒的造型让人忍俊不禁,穿着件绿色敞怀小外套,带顶黑帽子,腆着高高的粉红色大肚子,哈腰背起一位云鬓高耸、粉脸红裙的小佳人,正没命地往台上转圈子呢。猪八戒每跑一步,肚子就一明一暗地忽闪一下,两片肉乎乎、粉嘟嘟的大耳朵前后翕动一下。仔细一瞧,他那玻璃珠般大小的眼睛,还不时地滚出一颗颗黄豆般大小的泪珠呢。
“他背上的那个,就是高老庄的高翠莲小姐吧?”一位中年妇女好奇地问道。
“什么呀?才不是高小姐呢。那是孙猴子变的!”站她旁边一位像她丈夫模样的中年男人,不满地反驳说。
“看这下边,还写着字呢。”程文志朝下指指,对自己的伙伴们说。在灯座下沿,醒目的刻有一排一公分大小、散发出粉红色光芒的美术字:劳动商场恭祝全市人民元宵节快乐!
“咔!”一道镁光灯闪过,一个女人在给自己的儿子拍照。小男孩儿骑在父亲脖子上,立在猪八戒背媳妇灯前,母亲瞅准机会,留下这难得的纪念。
立刻有许多人仿照这一家三口上前拍照。
“我们也带个相机就好了。”程文志也想照一张。
“没带就没带吧。真带来了没准儿会被挤坏呢。”罗雪洁微微一笑说。
“怎么,你也想来一张,我给你照吧。”奚小娟笑眯眯地把拇指和食指张开,指肚聚拢在一起,形成一个四方框,对准程文志,嘴里“咔”的一声,给程文志来了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