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话音刚落,便伸手一把揪住女人的胳膊,提手一撩,就把那女的掀了个面朝天。女的被那粗鲁的壮汉掀了侧身,翻坐在地上,由此,我也终于第一次看到了她的庐山真面目。
我看到,她的脸上没有一丝妆容,但依然洁白无暇,她的五官不算立体,但看着让人感觉舒服。她无疑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面部轮廓有种东方婉约的美,未曾修饰雕琢极近自然让这种美丽更显难得。
这般淡雅的美丽,乍看之下未必惊世骇俗,但胜在细水长流,是越看越好看的。这种美很容易被忽视,但一旦陷入,却更能让爱她的人沉溺其中,特别是血气方刚的男青年。
我这样想着,把目光移向余深深,他见到那个壮汉,竟对他保护的女人如此粗鲁的动手,仿佛是掀翻他身上的逆鳞,我隐约看到他头上、耳朵里都蹿出怒气,不管不顾的挥起一拳砸在那个壮汉的脸上,两人立马就打起来了。
我对男人打架不感兴趣,一般没打死人之前我是不会去围观凑热闹的,所以很自然的把注意力又转回到那个女人身上。
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个女人似乎抱着和我相同的心态,她完全没有在意那个为了她,而与壮汉搏斗的余深深,就如同她没有在意刚才周围人对她的谩骂,没有在意那个壮汉对她粗鲁的侵犯。
她的表情是如此淡然,她的眼神是如此冷漠,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在她的眼中不过是戏子为她搭的一台戏,可笑的是戏子入戏太深,她却神游于外。
在那一刻,我突然有些欣赏她,欣赏她超然的姿态,甚至有些羡慕。也许我也该活成她那样,既不需理会别人看我的目光,也不奢求别人读懂我看他们的眼神。
那天我并没有和余深深打招呼,他也没工夫搭理我,他得专心的对付那个粗鲁的壮汉。不过我在他墓碑下压了一张纸条,写着我落脚的旅店房号,如果他确实是余深深的话,他会看到。
他是我一块心病,所以我下决心等他两天,如果他不来找我,我就当他死了。
他终究是来找我了。就在当天晚上,约莫八点的时候,他敲开了我旅店的房门,我看到他顶着一圈紧箍咒似得绷带,拖着上着石膏的手,肿着半张脸,神情颓靡的斜靠着我的门框。
我一开门见到他这浮夸的造型,陶醉了。
他尴尬的低下头,轻声向我问好:“胡医生,别来无恙。”
我说我很好,然后侧身把他让进房间,并给他倒了一杯水。他拘谨的坐在会客沙发上,我把水杯递到他手里,他礼节性的喝了一口,便放在茶几上,到走也没喝第二口。
我与他面对面坐下,问他,这三年他去了哪里,过得怎么样。他告诉我,这三年,他都跟那个女人在一起,她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他说那个女人,叫丁凡。
“我和她同病相怜。”他对我说:“08年那次地震,让我们都失去了挚爱的亲人,丁凡的遭受的几乎是灭顶之灾,她失去了所有。她曾是个乐观开朗的女孩,笑容像阳光一样明媚,偶尔沮丧的时候,受委屈的时候,也会哭的梨花带雨的,不像现在这样,不笑也不哭,跟那个人越来越像。”
他说到‘那个人’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怨恨。
“那个人?”显然,作为心理医生的我,很会抓住对方话语中的关键因素。
余深深撇了撇嘴,告诉我,所谓的‘那个人’,就是白天丁凡拜祭的人,叫刘锦添,在大地震中牺牲了。
“他原本不必死,丁凡也不至于伤心成疾,这个人,真的很可恶,连死都让人无法原谅。”余深深长叹了一口气,接着道:
“丁凡到现在还接受不了他已经死了的事实,她现在常常自言自语,说话的语气甚至连声音都和刘锦添极为相像,你能想象么,我走过她的房间,却听见里面有那个男人的声音,但敲开门进去,只有她一个人。”
“哦?”我饶有兴趣的听着,心想该不会是传说中的双重人格分裂症吧,我入行多年,但这种病例,只闻其名,现实中还真没碰到过。
多重人格的学术名叫解离性人格疾患,确实有这样一种病,但病例通常见于文学创作,比如《二十四个比利》,曾风靡一时。
“丁凡现在越来越孤僻,她看人的眼神,行为举止,跟刘锦添越来越像,坦白说,这让我很受不了,对她的精神状态日益担心,胡医生,你能帮她吗?”余深深诚恳的望着我。
“那个刘锦添也很孤僻么?”我问他。
“嗤。”余深深讪笑道:“比现在的丁凡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真的难以理解,她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人。”
“你要我怎么帮她?”我不置可否的问他。
“让她忘了刘锦添,胡医生,我知道你是国内顶级的心理干预师,我看过你做的催眠视屏,你能把一个人催眠,让他相信自己是块坚硬的钢板,然后笔直的躺在架空的椅子上,就算站个人在身上也没事。”余深深一脸期待的看着我,补充道:“况且我亲身领教过你的催眠术,真心佩服。”
“那些不过是雕虫小技,让人忘记一段记忆可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和人的身体比,人的思维和记忆要复杂一万倍。”我掸了掸裤腿上的灰尘,道:“我没把握能在人的记忆里扣一段出来,你还是另寻高明为好。”
余深深摇了摇头,说:“胡医生,我只相信你,不为别的,就为你每年都回来为我扫墓。你让我相信你是个负责的医生。”
我不得不说,他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是个医生,治病救人是我的天职,但天职说穿了也是种职业,要收钱的。政治任务我认了,为了国家我捐钱治病也可以,但用私人交情换我的时间精力,我自认没廉价到这份上。
余深深沉吟了一会儿,对我道:“胡医生,我很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至于价钱,随你开,只要能治好丁凡,我愿意用我所有的财产来交换。哦,对了,胡医生,我来之前,准备了一张工行的本票作为定金,请你务必收下。”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叹了口气,心里寻思着他的妄想症该不会还没好吧,话说08年的时候,他是唯一一个因为被迫害妄想症被送来我这的。
余深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端正的放在我的茶几上,我哑然失笑,哪有人这样送人银行本票的,真正的土豪要么从路易威登的票夹里抽出来,要么用信封包好,递到我手上,哪有对折一下放在茶几上的,**丝身份展露无遗。
“胡医生,对上次的不辞而别,我很抱歉,但事出有因,我爸爸刚在地震中遇害,他在科华高新的原始股份理应由我继承,这些股份现在市值上百亿,而我爸爸的亲信告诉我,有人要我在这次地震中消失。所以,我只好自己先消失,不让那些人找到我,不过现在我已经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了。”余深深一本正经的说。
我揉了揉太阳穴,心想他病果然没好全,不过他曾是我的病人,我行医有个宗旨,就是只要是我收下的病人,一天没好,就一天是我的病人,哪怕好了又复发,我也一定尽全力去治愈他,这是一个信誉问题,信誉对私人诊所是极其重要的。
“好吧,我答应你,今天晚了,明天你再来一趟吧,我们深入聊聊。”我起身道。
“好一言为定。”余深深见我答应下来,显得格外开心,白天不愉快的事早抛诸脑后,笑着走出我的房门。
我关上门后苦笑了一下,泡了滚烫的杯咖啡,走到道茶几边,将他留下的所谓的工行本票扔进垃圾桶,然后走到窗前,想欣赏下楼下夜景,却无意间看到酒店门口停着一辆限量版的劳斯莱斯。
“真是辆好车。”我心里想着,什么时候我也能买的起这样一辆车呢。
我咪了一口咖啡,眼角的余光看到余深深从酒店大门走出来,然后劳斯莱斯车里突然跳出一个西装笔挺的人,将后门打开,再然后,余深深从容的跨入这辆豪车,扬长而去。
我看的顿时呆了,滚烫的咖啡没倒进我的嘴里全倒进了我的领口里,那一阵灼痛才让我清醒,但那一刻我顾不得处理我身上的咖啡,甚至把咖啡杯都扔在了地上,火急火燎的扑倒垃圾桶边,颤颤巍巍的从垃圾桶里把他留给我的银行本票捧回来。
我展开银行本票,1后面跟着的6个0我数了6遍,足足6遍,然后情不自禁的朝天大吼:“幸福来的太他妈突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