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陈大个子发出一声魂飞魄散的哀嚎,拚命地挣脱着。他感到那只冰冷的手此刻就像一只铁钳,死死地咬住他的手腕不放!
另外两个人已经吓得丢了手电筒,转身就跑,可他们怎么也找不到进来时的入口了,那耗费了半天功夫才炸出来的洞口消失得无影无踪。
腾起的灰尘立刻弥漫了整个墓室,几个人被灰尘呛得咳嗽着,在四壁上茫然地乱撞着,像没头的苍蝇一样,然后绝望地匍匐在地,抖成了一团。
当一切沉寂下来的时候,整个墓室又恢复了阴森森的恐怖。
扔弃在地上的三只手电筒,交叉射出的光线照着墙壁上的壁画、陪葬女尸干瘪的鬼脸,还有中间那具巨型的棺材。
三个人趴在角落的阴影处瑟瑟打抖,不敢抬头。
陈大个子恐惧地抬起头来,他擦了一下流进了眼睛里的冷汗,慢慢朝棺材望过去。棺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
“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陈大个子战战兢兢地悄声问道。
“死尸复活了……诅咒!这是死亡诅咒!也许我们谁也活不成了,都会死的……都会死……”小广东的嘴里发出一阵迷乱的呓语。
“闭嘴!”
“就是诅咒!死亡诅咒!”小广东控制不住情绪,一个劲儿唠叨着。
“你他妈的快给我闭嘴!”陈大个子声嘶力竭地嚎叫着,从地上拾起手电筒,歇斯底里地朝那个还在不停发出可怕声音的脑袋,用力砸了下去!
小广东一声没吭就倒在了地上,他的身体砸在角落里一具陪葬的尸骸上,其他尸骸先后慢慢倾倒下来,在地上腾起了一股轻烟,弥漫了视线。
烟尘散落之处,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好像一个通风口,仅仅可以容得下一个人,那正是他们进来时的洞口!疤脸突然从地上爬起来,疯狂地冲向那个洞口,陈大个子紧随其后,跟着他朝洞口冲去。几个争先恐后,越急越钻不进去,最终,他们不得不脱掉了身上的棉衣,才勉强钻了过去。
他们感觉后面有一个索命的鬼魂,正在死死地追赶!于是拚命地朝前跑着,直到两人一起重重地撞在了墙壁上。
前方同时出现了几个岔路口。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嗯?你跑什么跑?东西不要了?”陈大个子明白了两人的处境,不由吃惊地叫起来。
“还东西呢,咱们可能出不去了!”疤脸儿绝望地回答。
陈大个子看着疤脸儿愣了愣,他一转身,在手电光下,背后赫然出现一个又一个洞口,张着黑洞洞地大嘴,好像在等着要把他们一口吞下去!
他的瞳仁恐惧地渐渐扩大。
“这是怎么回事?啊?你说!你快说!”
“这大概是……用来迷惑盗墓者的陷阱……我们完了……”
两人惊惶四顾。
这是个小小的圆拱形空间,墙壁是用大小不等的玄武岩石块平砌而成,从地面至上逐层向上内敛收拢,周围发散出的无数条通道,就像车轮的辐条一样,看一眼,令人眼花缭乱。
“我的天哪……!”陈大个子终于慌乱起来,他的声音浸满了恐惧。
“完了,弄不好,咱们永远也出不去了……都是叫那个小广东给咒的!”疤脸儿的声音有气无力。
“啊!”陈大个子绝望地跪在地上,抱着头痛哭起来,突然又戛然而止。“炸药呢?快炸!快炸呀!你这个笨蛋!”
疤脸儿突然一愣:“炸药早他妈的用完了……”
“你他妈怎么搞的?啊?”陈大个子急了,他跳起来扑向疤脸儿,把他骑在跨下,双手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
疤脸儿没料到这一手,他的嗓子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双腿在地面上胡乱蹬着。他的手在地上摸索到了一把手电筒,以很别扭的角度,朝陈大个子头上砸了下来。
陈大个子慢慢松开了双手。两人都瘫倒在地上,像拉风箱一样急促地喘息着。
室内又陷入了沉寂。两个人感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像一座巨大时钟的指针,“咔哒!咔哒!咔哒!”正在一秒一秒地推着他们,身不由已地朝着死亡的幽谷里疾走……
就在苏婉的意识像抽丝一样,渐渐从身体里被抽走的时候,她的耳边传来了一种声音。在这死寂慑人的黑暗里,这声音无异于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苏婉的血管。
苏婉突然睁开了眼睛,奄奄一息的心脏无力地搏动着。
声音来自黑暗的一隅。
苏婉受到这声音的刺激,轻轻动了一下,她的感觉立刻传达到了大脑,心脏同时“咕咚”一声,就像突如其来的一块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胸腔。
她渐渐地意识到,自己被局限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身下是冰凉的一块硬板,上面也是一块。
苏婉拼命挣扎了一下,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她在一口棺材里!
苏婉又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击昏了过去。
当那三个人在激烈地争论时,苏婉的灵魂正游荡在生死边缘。她在幻觉中看见明哲在四处寻找自己,他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这时,那些奇特的、像咒语一样让人听起来迷迷糊糊的语言,一丝一丝地钻进了苏婉的耳朵。
正是这些奇怪的声音,又扯住了她就要挣脱而去的灵魂。
沉重的棺盖被徐徐挪开,一束强烈的光线射在苏婉的脸上。
光线进一步刺激了苏婉行将冷却的肉体,飘忽的灵魂终于归窍。她的眼皮抖了一下,突然睁开了眼睛。她只觉得眼前一片花白,然后浮现出一张放大了的人脸,那张脸暗暗的,衬托在微弱的光亮里,正朝下俯视着她!
苏婉似乎从他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与此同时,她本能地伸出一只手,就像要抓住生命最后的一线希望,全身居然迸发出一股奇异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抓住了那人垂在棺材沿上的手腕!
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苏婉又一次从昏厥中醒来时,外面已经没有了一丝声息。
她试着坐起来,可是不知挣扎了多久,好不容易才慢慢地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她从棺壁上摔落在地,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好像浑身完全失去了重量。
她趴在地上,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女鬼。
我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呢?
苏婉慢慢想起那天晚上,医生喝多了酒,他像死猪一样睡在沙发上,忘了按时给她打曼陀罗针剂。否则,她早就昏睡过去了。
他打开门上的锁时,曾走进来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儿就像一个实验者在探究自己手下的小白鼠。
他为什么还留着她这条没有用的性命?现在她的身体已经彻底垮了,再也不能满足他的兽欲了。她了无生趣的眼睛里连最初的仇恨都消失了,看着她,难道他不感到乏味吗?
近来医生好像有什么心事,他好像在为如果解决眼前的苏婉而犹豫不决。但她已经对这个变态的家伙不抱任何幻想,她知道,他留着她,只是因为他想看着她一点点地在他的面前枯萎,最后变成一块干尸。
她不明白,医生为什么对女人怀有如此深刻的仇恨,但她明白他的仇恨足以让他对天下所有的女人下手,只要能找到机会。
“知道吗?地球离了谁都会照转不误的。你那个小屋里,已经住进了一个新来的女教师。”
她想起前几天医生说这话时,那不阴不阳的语气和兴灾乐祸的神情。
苏婉躺在黑暗中的炕上,透过窗帘看着外面惨白的月光,想象着自己的小屋里住着的新来的女教师,不由得心情沉重起来。
她曾经几次深夜跑到新老师的窗前徘徊,最终都没有勇气敲响她的房门。她不知道该怎么向那个陌生的女人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她明白,自己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地狱,再也无法回到健康正常的人间生活里来了。
现在,自己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村民们和孩子们会怎么想?他们会想念她吗?会不会怨恨她这样不负责任地离开?
“你那个小屋里,已经住进了一个新来的女教师。”医生的话又响在耳边。那毫不知情的女教师,会不会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呢?
想到这儿,苏婉瘦小的身体立即不由自主地缩成了一团。
不行!我要想办法提醒那个新来的老师……至少应该让她知道自己面临的危险。
她爬起来,看了看卧室的门,外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医生好像出去了。不过,他每次离开房子前,都会给苏婉打催眠针,再把她的房门仔细锁好。
苏婉怀着几分侥幸心理,她突然想去试着推一推房门。
她被这个强烈的欲望支撑着,浑身轻飘飘地下了炕,站立不稳地挣扎了半天,才一点点地往门口移过去。
走到房门边时,苏婉已经喘作一团,再也动不了。她身子一歪,整个人就扑在了门板上。
两扇门板悄无声息地向两面敞开,扑了空的苏婉倒在了客厅的地面上。
她听到沙发的弹簧发出一阵沉重的响动,吃惊地抬起头,看到了睡在上面的医生。
他似乎被她摔倒的声音惊动了,正在闭着眼睛翻一个身,然后把身体摆布得更舒服一些,继续昏昏睡去。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喝剩了的半瓶红葡萄酒和歪倒在一边的酒杯。
苏婉突然觉得瘫软的身体有了力量,她挣扎着爬起来,抓过沙发扶手上医生的那件军大衣,吃力地往身上套着,两腿打抖地慢慢走出了房门。
大狼狗在睡梦中惊醒,它的鼻子被主人大衣的气味儿蒙蔽了,只是哼了几哼。苏婉连忙趁机绕到影壁前面的大门口。
供人出入的小铁门上挂着一只黑色的大铁锁。她抬起手来摸了摸,那锁头又重又硬,冰冷冰冷。
苏婉几乎绝望了。
她茫茫然地在院门前愣着,一时没了主意。可是她的眼睛突然看到了什么?
汽车出入的大铁门上没有锁头!只有一根又粗又长的铁棍插在上面。
苏婉知道,即使没有锁,自己也根本没有力气打开这道大门。可她还是想试试,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狼狗听到了铁门的响动,突然“呜呜”地发出警觉的声音来。
这带着威胁的声音,猛然刺激了苏婉的神经,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她竟然把那根插门的铁棍一下子推动了!
大门悄悄地欠开了一条窄窄的门缝儿。对于骨瘦如柴的苏婉来说,这条窄窄的缝儿就足够了。她立即甩下了那件大衣,钻出门去。
当大狼狗发觉上当,开始大声嚎叫着追出门的时候,苏婉已经跑到了老宅前面的小河边上。脚下的雪和冰非常滑,她的身体在单薄的衣服里面索索地发着抖,走不到几步就跌倒一次。她连忙爬起来,再往前走。
远远看到黑乎乎的小屋的轮廓,苏婉像看到亲人一样地直奔过去。她在距离窗口不远的地方停住了。
每次都是这样,一旦她想去叩响小屋的房门时,就会突然犹豫不决,她总是觉得自己已经被唾弃,已经没有回头做人的路了。
这样想着,她就不由得像以往那样,下意识地后退着,突然脚下一滑,又绊倒在地。
苏婉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她的嘴就被死死地堵住了。接着,一件棉大衣从头到脚把她紧紧裹住,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好像被一只生硬的大钳子夹了起来……
苏婉小小的身体就被挟在医生的腋窝下面,转眼回到了老宅的火炕上。她的一只鞋已经跑丢了,气急败坏的医生却没有察觉,他只顾急急忙忙地把她按在炕上,给她打针。
一针下去,苏婉马上就感到昏昏欲睡。朦胧中,她似乎听到一阵“轰隆”作响的杂音,那是医生重新关好大铁门并上了锁。苏婉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度醒来,就已经躺在黑暗的棺材里了……医生给她注射了紫色曼陀罗花里提炼出来的精华,她知道自己就会这样麻木地、慢慢地死去,没有痛苦,也不会有任何挣扎。可是为什么又醒过来了呢?为什么还要继续忍受这样的折磨呢?也许是医生长期给自己使用这种药剂,身体已经产生了抗药性?
苏婉的思绪回到了眼前的墓室。
地上扔着一只发出强光的手电筒,照着横七竖八的几具尸骸。苏婉慢慢爬出棺材,跌落在地上喘息着。
她已经没有一丝儿力气了,只觉得意识正在一点一点远离自己的肉体,即将像空气中的灰尘一样,慢慢飘散……
在这种丧失了时空的黑暗中,她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觉得自己的胃渐渐抽搐起来,就像被一只有力的大手使劲扭绞着。
她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胃在身体里所处的准确位置。
不知过了多久,撕扯着胃的那只手不知不觉间停止了活动,感觉不到疼痛了,一切都风平浪静。苏婉顿时觉得遍体舒适,立刻就疲倦得要睡过去了,就像那次煤烟中毒。
那天,苏婉在半夜突然惊醒,感觉到屋子里有一种危险怪异的东西,在空气中悄悄游荡着,一点儿一点儿侵吞了整个空间。
苏婉迷迷糊糊地下了炕,不由一阵头晕,一下子趴在了地上。她想从地上爬起来,可身体又轻又软,像一团棉花那样,困倦得只想就此睡过去。
她感到头脑深处有个声音在对自己小声说:睡吧,睡吧,多舒服呀……
苏婉的灵魂好像脱离了寄居着的身体,逐渐游离上升,飘忽在半空中,冷眼瞥着自己的肉身。
苏婉一时间很惊异,自己怎么竟然能够在这样的黑暗中、从这样的角度看见了自己?
好像听谁说过,灵魂是超越一切黑暗的。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她异常清晰地看见自己熟悉的身体正蜷缩在一个角落里,在自己前方的空地上摆放着一个灰色的、开了盖的长方形石头匣子。
她正努力想看清那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思想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有形的,一颗一颗分散着滚落到四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