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旁边敲锣的人急中生智,“咣”地敲了一下,顿时鼓乐齐鸣,人们这才安静下来。
老头儿恢复了镇定,他拎起一只大红公鸡,一刀抹了鸡脖子,转着圈儿把鸡血淋了一地,然后又依依呀呀地唱了起来,边唱边用双手在大黑袍里摸索着。
丽丽妈已经被人们拉着,站在一边儿喘粗气。
老头儿变戏法儿一样,从他的大黑袍里摸索出一个黑油油的小药丸,几个年轻力壮的村民一拥而上强按着,用水把药丸给灌了下去,老妇不再挣扎,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像是睡了过去。
几个帮忙的村民散去,只剩下一个男人还坐在老太太身边不动,初秀仔细地看了一眼,不由得僵住了,那人长着一张难看的疤脸,正是自己来龙山的路上遇到的那个家伙!
原来他是邱老太太的亲戚?一张难看的脸不能说明他就是个坏蛋,也许是那天自己一个人赶路太紧张了,到现在都没法儿抹去对疤脸儿的可怕印象。初秀这么想着也就释然了。
一场闹剧结束了,村里人意犹未尽地四散回家,一路上还在议论着。
“哪来的仙药?我看是那老头儿从自己身上搓下来的泥灰儿!”一个小伙子高声说。
“可不是!我就盯着他在身上摸来摸去的,正好刚忙活得出了一身汗,好搓!”另外一个小伙子附和着。
初秀听了这话,想起那黑黑的小药丸,忍不住有点儿恶心。
“这老太太,真够可怜的,养了个不争气的儿子,蹲了大牢,就剩她孤身一人,又疯了,这日子可咋过呀?”
“哎!她儿子判了多少年?”
“你说那个邱瘸子呀?犯强奸罪判了好几年!到底几年……我也不知道。”
初秀听明白了,那个可怜的疯老太太可能是因为儿子判刑,受了刺激。那个疤脸儿会不会就是老太太儿子的狱友呢?初秀又想到了那张让人恶心的丑脸。
正出神儿间,又听到有人议论:
“你还别说,丽丽有好些日子没回村了,她家人说她在南方打工,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见来个信儿?”
“来信也不能给你来信呀,怎么的,还惦记着她哪?你就死了那条心吧,人家能看上你?你没听说她一到半夜就往老宅子跑?”
“去你的吧!你才看上她了呢。”两个小伙子互相推搡着走远了。
孩子们兴奋地在雪地上跳着,跑着,尖叫着,模仿着跳大神儿的老头儿那滑稽的模样儿和腔调儿。
初秀听到那小伙子说的丽丽“一到半夜就往老宅子跑”的话,不觉想起了医生陶凡那张超脱凡俗的白净脸,一时间有些恍惚,这样一个男人难道也会和农村女孩子搞出些风流韵事来吗?她觉得不可思议。
丽丽她妈回到家里怎么也睡不着了。
本来是去看热闹的,不曾想平白无故受了这么一顿窝囊气!她越想越心跳加速,坐在炕头儿上呼呼直喘。
“谁又欠你钱不还了?嗯?”男人脱得精光,哆哆嗦嗦地钻进被窝里,舒舒服服地躺下,拿眼睛扫了一眼丽丽妈,“净生些没用的气!老娘们儿……”
“这些王八羔子!看着丽丽挣俩钱儿回来就眼红!存心气我……”丽丽妈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一边骂,一边把炕沿拍得“啪啪”山响。
“你那闺女也不是个正溜儿!出去多长时间了?也不给家捎个信儿来!都是你!养出这么个白眼儿狼……”男人嘟哝着,翻了个身,自顾睡去。
丽丽妈只好也脱衣躺下,关了电灯,想起了心事。
“丽丽”是个非常普通的名字,在城市里有许许多多名叫丽丽的女孩儿。但是对身为陪酒小姐的丽丽来说,这自然不是她的真名。
这些只在黑夜降临时才开始工作的女孩,都给自己起了一个听起来娇滴滴的、不带姓氏的假名字,比如圆圆,美美,兰兰什么的,以便让客人对自己的名字耳熟能详。
她们早已习惯了这些称呼,真正的名字在她们的记忆里倒像她们纯真的过去一样,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丽丽就是一个这样的女孩儿,和别的女孩儿一样爱慕虚荣。因为她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命里注定要过跟别人不同的生活。她对自己原先那个土得掉渣儿的名字和对自己的家乡同样深恶痛绝,那土气的名字,代表着她过去寒酸的日子。从来到城市的第一天起,她就叫丽丽了。
很显然,她的漂亮给她带来了财富。
在其他的女孩子还在没日没夜地工作时,她已经挣到了足够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的钱,洗手不干了。可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偏僻落后的小村子了,她想在城里找一份好工作,然后再找个好男人结婚,踏踏实实地生个孩子,过小日子。
丽丽唯一还惦记着的,是村里的父母和哥哥们。于是,她经常买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回村看望亲人。她每次回到龙山村,都给过了半辈子穷日子的丽丽妈带回来好多衣服、首饰,也带来了无穷的快乐。
丽丽妈朦胧间意识到了女儿在城里干的是什么工作,可是目光短浅的她没有觉得耻辱,反倒觉得女儿有本事。让丽丽妈伤心的只是,这孩子每回跑出去,一年半载的都不回来一趟!好像这个家搁不下她了似的!她不知道当爹当妈的为她担惊受怕吗?
可也是,在城里工作哪能像在乡下似的?哪能那么随便就请假回家呢?
想到这儿,丽丽妈的埋怨情绪平息了不少。只要孩子高兴,做妈的还有不高兴的理儿?随她去吧。
可不知怎么了,最近,丽丽妈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担惊受怕,好像丽丽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似的。
对了,这孩子回家那几天,天天夜里往老宅子跑,不知道跟那白脸儿医生干了些啥?那老宅子……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谁要是跟它沾上边儿,准倒霉。
嗨!我这是想了些啥呀?乌七八糟的……
丽丽妈想得烦了,也累了,就在男人响亮的呼噜声中昏昏睡去。
初秀回到小屋,洗了洗想睡。可她坐在炕头儿上,一时间脑子里乱糟糟的。村子里接连有两个女人不是疯了就是死了,还有一个喜欢往老宅跑的丽丽现在也不见了,这些事儿都怎么解释呢?
本来在初秀的想像中十分美好的龙山村,此刻已经不知不觉在她心里打下了一个凶险的烙印。
陈爷爷说得对,“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自从那猫头鹰一叫,可怕的事情果然就一件接着一件地来了。
下面还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儿呢?想着,她就不自觉地往被窝里缩进去。
远处有隐约的狗叫声。
不一会儿,她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从空旷的小河儿冰面上传来:“咯吱……咯吱……咯吱……”
初秀全身立即绷紧,本能地伸长了细细的脖子,耳朵也支楞起来。这种时候听到这种声音,初秀突然觉得自己的神经脆弱得有点儿支撑不住了。
会是谁!会是谁呢?她慌乱地问着自己。
当然没有答案。
脚步声一点儿一点儿地近了,在小屋的外墙上激起了一阵回声:“咯吱……咯吱……咯吱……”
她的身体从炕上欠起来,朝窗口探着,窗帘后面即将出现的究竟是人是鬼,成了此刻最大的悬念。她觉得紧张跳动的心快要被震碎了。
“嗵嗵!”窗户被敲响。
初秀哆嗦了一下,眨了眨眼,就死死盯住窗帘不敢动了。
“嗵嗵嗵!”敲窗声又响起来。
“谁?”她壮胆似地低喝了一声,自己都听出自己的声音颤颤的,毫无力量。
她镇定了一下,只听到外面那人粗重的喘息声,不由得往炕里缩了一下,裹紧了被子。
僵持了不知多久,外面那人慢慢走开了,她听到空旷的雪野上又传来了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咯吱……咯吱……咯吱……”
初秀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窜了起来,她下地撩起了窗帘一角,只看到那个人影两只手在空中胡乱舞了几下,就消失在黑暗中了。
好像是那个刚跳完大神儿的老太太!
她怎么这么快就又跑出来了?那疤脸儿为什么不照看好她?看来降妖驱魔的效果不怎么样。初秀总算松了一口气,惊魂未定地钻进了被窝儿。
这一夜,她被无数可怕的噩梦片段一直纠缠到天亮。早晨起来的时候,她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肿胀的双眼。
初秀下意识地扭头往窗外远远的村落望去。
在她的眼里,此刻的龙山村就像一个被施了魔法的布娃娃,正从没有伤口的任何地方不停地淌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