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卓仪每次和她们一起去,最后都总是一个人坐在舞场边上的椅子上,一边喝着饮料,一边看着神情迷醉的男女在身边舞过来又舞过去。
这情形就像是一个孤独忧郁的公主,坐在流动着快乐的河流边上,忧伤地叹息,幻想着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从天边飞驰而来。经过几次这样尴尬的体验,卓仪慢慢地也就不去舞场了。
每次舞会散场回来,看见卓仪捧着漫画书看得津津有味,她们总会夸张、惊讶地叫喊:“你怎么还看连环画啊?”似乎是在说她怎么还那么幼稚。
许小如和吴小燕喜欢一边卸妆,一边谈论刚才的人和事。比如谁谁放在她腰上的手很有力,谁谁肯定吃了大蒜,有点口臭,还有谁谁在耳边说的话醉死人了。
每当这个时候,卓仪就会有各种情绪在心里泛滥,她想,停留在小时候多好,哪有这么多的烦恼!渐渐地,她形成了一种奇怪的下意识:一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就会想找路退回去。
卓仪在无聊时常沿着校园的河边散步。她们的学校被一条河分隔为两部分,河边的树林有许多石凳子,石桌子,学生们喜欢在这里读书、拍照或谈恋爱,这差不多成了校园的一道风景线了。
每当卓仪走过一对对坐在石凳上的恋人的身边时,往往都会吸引男孩和女孩的目光。这无形中又增加了她的寂寞。
卓仪触景生情,但并不是说她很渴望有个恋人,她对这方面的需要还不是很强烈,她只是觉得需要和人说说话。其实她自己在恋爱方面很自卑,因为在潜意识里,她认为自己很难找到般配的人,她惧怕别人,也想到别人同样也会惧怕她。
她当然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些,即使说了,别人也不一定就相信她的话,因为她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吸引众多的目光。因此,身边发生的许多事情,卓仪只对自己说,许多年前,她早就养成了和自己对话的习惯。
“一个人吗?”
卓仪的耳边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当时她正坐在河边的石凳上,对着没有流动的河水发呆。这时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将河面涂抹得一片金黄,她的脸上也布满金黄色的忧伤。她循声音的方向抬头看,一个陌生的男生正站在她的后侧看着她。
眼前这个陌生的男生,穿着染满红黄蓝等颜料的牛仔服。他双手插兜,双眼定定地看着卓仪。见卓仪不说话,男生微笑了一下,说:“灰姑娘还在为昨夜的舞会王子发呆?”
卓仪心里一怔,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男生并不介意她的遗忘,说他和卓仪曾经跳过一支曲子。卓仪努力回忆了她仅去过的几次舞会,那些和她跳过舞的男子。她的脑海里有许多人的脸孔迅速闪过,后来终于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比她矮一头的男子。
那次舞会,卓仪开始是兴奋的,因为有个身高和她旗鼓相当的舞伴。她随着舞曲的节拍荡过来又荡过去,有一种飞起来的感觉。
但跳完一曲休息,这个高个舞伴却转移了目标,邀请了一个坐在旁边的娇小的女孩上场。卓仪只好坐在椅子上干等,但那个舞伴再也没来邀请她。卓仪只好坐在场边上的椅子上,看着场上的一对对舞伴荡来荡去。直到舞会快结束时,才又有一个男生过来邀请她跳,看样子好像是匆匆赶来的,因为卓仪看到他有点儿气喘。
卓仪有点儿兴奋地站起来,却发现他比自己矮了半个头,她有点失望,但也有种欣慰。毕竟有人如此勇敢啊!虽然她怀念离去的那个高大舞伴,但这个人给她的印象更深。她甚至还记得他身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散场后,那个男生想邀请卓仪去咖啡馆坐坐,她犹疑了一下,婉拒了。今天,卓仪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出现。
“不介意我坐下吧?”他问卓仪。
卓仪不好意思地笑笑,朝石凳的一头挪挪。男生刚坐下,卓仪就嗅到了一种颜料的味道。男生说自己是艺术系的,搞油画的。
哦,原来这样,卓仪突然想起了上次他身上的味道,一定是颜料的味道了。
“其实我一早就注意你了。”这个叫夏心力的男生看了她一眼说。
卓仪心里一凛,警觉起来。
卓仪马上想到了身后的目光,原来是他!虽然她仍未放松警觉,但像知道了谜底般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问:“找我有什么事?”她还想知道更多的谜底。
夏心力解释他一直想找个模特儿——形体模特儿。他说自己主要搞城市人物油画系列,现在的城市人身材好的不少,但缺少一种自然的健康美感,都太骨感了,褪去衣服就剩下一副骨架了,不符合他的审美标准。
他认为卓仪符合他的所有标准,然后问她是否能做他和他们油画班的人体模特。
卓仪从来没有听过一个男人如此坦率地谈论女人。她听完这话脸就红了起来,马上摇头说:“不行不行!”
夏心力说:“你考虑考虑吧。”
卓仪说得有点决绝:“不用了!”
说完,她不知道说什么话好了,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夏心力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坐了一会,随意地说了些话,但卓仪没有做出回应。
后来他说要去参观一个美术展览,问卓仪想不想去。卓仪说不想,他只好站起来说他要走了。卓仪没说什么,依然坐在石凳上。
离开前,他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有点不甘心地对卓仪说:“什么时候有兴趣,就来我们油画工作室看看,挺有意思的。你要愿意的话,我给你画张肖像吧,你的轮廓很有特点。”
见卓仪没回答,夏心力掏出一张名片给她,当时这小卡片虽然在校园外面并不稀奇,但对学生来说,还是不多见的。卓仪有点儿好奇地接受了。
卓仪在夏心力走远后,翻看了名片。名片正面印着“夏心力工作室”以及电话和宿舍号码,背面是夏心力漂亮的手写体签名。
一个月后的一天,卓仪还是去找了夏心力。她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促使她这么做的。自从上次谈话后,夏心力没有再邀请她,好像失踪了一样,而她也没有跟他说过要去。她只是觉得闷,对了,就是闷。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是够闷的。
她原来想参加篮球队的,但一段时间以来,由于现实与她原来的希望有太大的差距,她也对参加篮球队心存疑虑。
高中那三年的阴影总在她彷徨时拉得更长,她不想重蹈覆辙。所以她要自己想办法,解救自己。也许,她就是在这样的冲动下决定去找夏心力的。
夏心力的宿舍在河的另一边,卓仪边想边犹豫着走过了两座桥。到了宿舍的大门口,她踯躅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进去。
卓仪慢慢地上到四楼,顺着门牌号码找到了夏心力的宿舍。刚到门口,她就嗅到了一股颜料味道。
她站在门口敲门问道:“夏心力在吗?”
“谁呀?”开门的人一见她呆住了,几秒钟后才喊,“夏心力,有人找你!”
夏心力应声走出来,见是卓仪,吃惊之余显得很是高兴。
夏心力有点儿手忙脚乱地将卓仪引进屋,然后四处找地方让她坐。卓仪环视着屋子,很乱,到处丢满了没有洗的脏衣服、臭袜子、调色板、用剩的颜料,墙角下还有丢弃的颜料铅管,墙上挂满完成了的油画作品,木头画架上则放着未完成的油画作品。
除此之外,桌上和地上还摆着几尊石膏像。好像是大卫像吧,卓仪扫了一眼大卫的下面,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将视线移开。
夏心力介绍屋子里的人给卓仪认识,然后给她介绍自己的作品。卓仪饶有趣味地听着,觉得他们的屋子和系里男生的宿舍还真有区别。系里男生的宿舍她也去过几次,也是乱得很,但好像只有臭袜子的味道,而夏心力他们宿舍,加上颜料的味道,再加上满屋子的作品,还真有一种奇怪的味觉及视觉混合效果。
卓仪在夏心力的宿舍待到晚饭时分。夏心力看了看表,说要邀请卓仪去喝咖啡。其他人也跟着起哄,都说要去。
夏心力笑笑说:“你们问卓仪吧。”
卓仪被他们看得有点脸红了,说:“那都去吧。”
于是一群人便闹哄哄地出门了,拥向林荫道上的咖啡馆。
坐在咖啡馆里,他们叽叽喳喳地谈论现代美术新潮流,还有美术界新出现的流派、新人。卓仪听着,但插不上嘴。虽然卓仪是学中文的,对当下的文艺理论也多少有些了解,但她觉得美术更讲究看得见的东西,而文字,则更能带给一个人想象的空间。
后来他们还点了啤酒喝起来,但卓仪只喝咖啡。他们喝光了十瓶啤酒,大家都有点儿醉意了,夏心力又说想请卓仪做模特儿,其他人也合力游说。
卓仪问:“你们是请我赴鸿门宴吧?”
夏心力打着酒嗝,尴尬地辩解说他没有这个意思。
夏心力是摇晃着将卓仪送回去的。一路上,都是他在念叨着,卓仪听着。
到宿舍大门口时,卓仪向宿舍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了下来。
最后,卓仪返身走了回去,站在夏心力面前,问他什么时候能给她画肖像。夏心力一听,兴奋地跳了起来,冲着夜空大吼了一声,将进宿舍的女生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