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改为死契前后是她人生的一道分水岭,那么在分水岭之前,是红玉和杜嬅为她在红袖楼这样肮脏的地方划出一片净土;分水岭之后,更是红玉手把手地教会她这个天真的像白纸一样的人在红袖楼这样肮脏的地方生存。时至今日,她不能说红玉对她的教养方式是正确的,但是她知道,红玉是对她付出过真心全力的,这一份心意,她不会忘却。
“趋利避害,人之常性。何况当初也是我闹得太过分了,才让鄢霁有了由头发作。说起来或许我还要谢谢妈妈,如果不是因为她的事令我对鄢霁还有用处,只怕他在苏府也不会出面保我,若是那样,我早被苏大夫人乱棍打死了,哪里有今天。”
她毕竟不是红玉的亲生女儿,如何能指望她豁出性命来保她的未来?再说红玉其人,最精明的地方就是会审时度势,认得清事实,关键时刻知道如何保全自己,如何将眼前的利益最大化。她当时拼了性命保护自己又能如何?不说违背了鄢霁的“好意”能不能保命,即使鄢霁换了方式处罚她,红袖楼大权落入周贵或她人之手,于她们有何好处?不说别的,不懂事的自己没了妈妈袒护,真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至于你们说要我逃出去,不可能。我看过了,鄢霁封死了我的退路。如果这样我还能逃出去,肯定少不了别人相助,查起来妈妈和你一定首当其冲。我不能害了你们。”
杜嫣说着又吃了一颗莓子,还有三天,她有感觉,三日之内鄢霁肯定还会再来一次,起码要想办法封了她的嘴。到时候,她必须要有足够的力气对付他才行。想着心里自嘲,她还真是死到一半还要歇一歇,准备谈判一番,如果不成功继续死……
这个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杜嫣继续缓声道:“替我转告妈妈吧,俗话说生恩不如养恩大,妈妈养育之恩,杜嫣感激于内。杜嫣不肖,今后不能膝前尽孝,甚至可能还要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杜嫣说着有些哽咽,起身郑重地对着陈秀儿跪了下去,硬声道:“杜嫣有愧。然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若三日之后,杜嫣定要以阿堵之物量身……杜嫣,不孝……”
一颗泪珠自杜嫣眼底划过,映着夜明珠冷幽幽的暗光,在这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竟如荧荧明星般璀璨晶亮。
杜嫣重重地叩首,“咚”的一下让弯腰搀她的陈秀儿惊得往旁边一跳,连连惊呼:“嫣娘你这是何苦何必……”
杜嫣发力,陈秀儿奈何她不得。
直到杜嫣把三个头扣完,额头上青了一片,陈秀儿才把杜嫣扶起来。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进都进这种地方了,哪儿还有什么贞洁清白可言,这不都是早晚的事吗?你闹一闹耍耍性子就算了,哪能当真要死要活的?”陈秀儿拉着杜嫣,蹙着眉头,苦口婆心地劝说。
杜嫣摇摇头,“以前我陪宴跳舞,谈笑应酬,因为我以为那不过是一时的苦难。挨过去了,等我成人了,苏琦哥哥就会娶我。从此以后我就会有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我会有尊严,有自由,有幸福,有希望。”
我以为从那之后就可以脱离贱籍,再不受人欺辱压迫却毫无反抗之力,再不面对强权不公却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吞,再不看着我的姐妹好友被伤害打死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送救命的药也没人为我开门。我以为从那之后我不必凭着姿色小心地逢迎权贵,不必出卖我的尊严,以为我起码可以像一个人一样堂堂正正顶天立地活着……
为了这些,我忍着。可是我错了。当我豁出命了做的最好,做到个中翘楚的时候,却发现这一切根本不是我料想的那个样子。可我已被鄢家逼得不能后退。我不愿意,卑微屈辱地熬到了成年,还要再卑微屈辱地熬一辈子。所以我要反抗。
我没有父母兄弟依靠,没有亲戚家族扶持,没有权势金银支撑,我唯有的便是这一身皮囊和在楼里学到的才艺,可惜如今困在这小楼里,也无处施展。所以现在能拼的,只有这一条命。唯有拿这一条命去拼,胜了,便是海阔天空,输了,也不必再忍受为人的苦难。
“嫣娘,你……妈妈说你是个倔强脾气,宁死也不肯委身的,开始我还不信,不想果真如此。”陈秀儿泪眼婆娑地着急劝道,“你可不能做傻事呀,你十四还不到,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如何能说得准呢?再说便是真的与人为妾,以你的品貌才情,哪家主子不把你当宝似的捧着,这是多少女子求也求不来的的福气……”
“不。”杜嫣反握住陈秀儿冰凉的手,“人各有志而已。不为姬,不为婢,不为妾就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原则。今生今世都是如此,永远不会改变。”
“那你也不可以寻死呀!那……逃吧,明天你逃跑吧,从小都是你护着我,如今也让我为你做一点事。不必挂心我们,你跑的越远越好。”
“呵呵,秀儿,你的心思我明白。妈妈很早就告诉我,人的路,都是人自己选的,都要自己担待着。谁也替不了谁,谁也不能走回头路。我的事情,如何能让你们承担罪责?”
见陈秀儿一副又急又忧直掉金豆子的模样,杜嫣柔声安慰道,“好了,吓着了?我不过是说最坏的结果而已,放心,事情还没有这么糟。我打算见了少爷再好好谈一谈,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
“那,那你可答应我,不能做傻事!”
“放心吧,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放弃。”杜嫣认真地看着她,缓缓启齿,作出承诺。
陈秀儿想了想,还是劝道:“你真的不打算逃吗?不必管我们的。”
“鄢霁那人的心思,手上的势力,我比你清楚。他要让我逃,就不会把我看得这么死。若是不叫我逃,凭你和妈妈拦不了多久,只要我出不了京城方圆三百里,迟早会被他找到,何必再牵连上你们?”
送走了陈秀儿,杜嫣慢慢走到窗子旁,推开窗户,初夏夜间清凉的微风夹杂着平康巷里特有的纸醉金迷腐华旖旎的味道袭来。杜嫣衣衫单薄,冷风一吹,微微地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