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神策军接到京城消息的前两天,杜嫣向神策军派出了第三批信使……朱雀王沈赐亲自上阵游说。
沈赐临行前,杜嫣与他进行了一场秘密的谈话。
“神策军行军总管、各将、校尉的名单你看了么?”中军大帐,杜嫣将沈赐单独留下问道。
“看了。”
“有不少老熟人吧?”杜嫣微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古怪的笑意。
沈赐了然,两人眼底闪过心照不宣的意味,“是啊,熟人着实不少啊。”
“所以,既是故交,应该叙叙旧的。”
“末将正有此意。”
杜嫣点点头,“还要提醒你的老朋友一下。”杜嫣说着拿出名单,炭笔哗啦啦圈出十几个名字,接着道,“这些都是鄢家和金家的人,要多加小心。”
“末将明白。”
明楚历1008年,十二月十日。
本该“平叛”的十万神策军,在与青龙军对峙了将近一个月后,一仗未打,竟然首先对自己人拔出了军刀!
十二月十日,神策军半数中层军官阵前集体哗变,反叛军官打出与青龙军一样的“清君侧,诛佞臣”的口号,大呼着“试问今日之宇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带头的军官率领部下,一路策马打进中军大营。斩定国公于辕门之前,高喊着“不为叛国奸佞之走狗”,砍下定国公的头颅插在旗杆之上!
一场早有预谋的哗变,鄢金两家安插在神策军中的十几个高级中级军官居然半丝风声也未曾收到。还是在哗变开始之后,低级军官和底层兵士们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惜,已经晚了。
十万神策军,于内讧之中死伤一万有余。剩下的八万神策军,三万狼狈撤退,五万投靠义军。
杜嫣给了他们极高的礼遇。五万大军保留神策军建制番号,独立于四路大军之外,成为义军里人数最少,作战能力最强的第五路大军。
当年中山王林曦不战而胜,未费一兵一卒攻占帝都的奇迹,再次上演!
至此,义军初具规模。
十二月十五日,中军大帐。杜嫣口述,吕卫执笔,洋洋洒洒写下一万多字的请愿书,第一条要求:不灭鄢氏,誓不罢兵!
“这……”执笔的吕卫手一顿,抬头问道,“若是朝廷真的交出了鄢氏,咱们真的罢兵么?”
杜嫣一默,片刻缓声道,“不会!朝廷已是鄢家的,鄢家不会把自己交出来。”
少爷呀,不好意思,为了拖延时间,只有让你先头疼一阵子了。
明楚历1008年,十二月初八。
此时,杜嫣正忙着巩固大后方,忙着研究神策军校尉之上人员名单,忙着调出脑子里一切储存的信息,推演每个敌军将领背后的势力。
此时,神策军两派泾渭分明,中军大帐里整日争论不休,定国公等或是投靠或是有意投靠鄢家金家的人,纷纷派出一批批密使回京探听消息;而沈曲鸣的“故交”们,悄然谋划着一场被后世深深铭记的哗变。
此时,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的妘氏姐妹俩,停在一份糊在墙上、被撕掉一半的檄文前。
“啧啧。”云诗惊叹着拉长了腔调,摇头晃脑地赞道,“‘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毒难尽!’,好文采啊!姐,这谁写的呀?”
妘词的目光落在“一次北伐,叛国投敌”几个字上,摇摇头道:“不知道呢。不过,去会一会吧,咱们的历练任务,就定在这个上了。”
此时,夜深,人寂。
寒风吹得窗棂呼啦啦地响,屋外挂着几片未落的叶子的大树枝桠摇曳,好像随时会折断一般。
金甲禁卫军宿卫署,冷风吹进屋内,烛光也随着一斜。
鄢霁抬头,看见巡逻回来的金昱搓着手跑进来,跺着脚抱怨道:“变天了变天了,外面冻死了。诶,你在看什么?”
鄢霁把手上被反复翻揉折的有些皱的几张纸递过去,微笑道:“气势如虹,文采斐然。”
金昱顿时明白了他说的什么,摆摆手示意他不看,点头叹道:“是啊,谁想得到,那一群泥巴汉子里也出了个文曲星。哼哼。”
看鄢霁的目光又落回纸上,顺着目光看去,正是那十四条抄家灭族的重罪。
“哎,”金昱走近捅捅鄢霁,眉毛朝之上一挑附在鄢霁耳边悄声问道,“跟我说实话,都是你们家干的?”
鄢霁轻嗤一声,放下纸摇摇头,“不全是,真真假假,各占半数。”
“啊?”金昱惊呼一声,一脸不可置信地咂舌道,“我的天,我都信了呢!天哪,编的也太像了吧!”
“所以说,小瞧了这次暴动了。”鄢霁揉揉眉头,“这下子麻烦大了。”
“何止麻烦!”金昱有些烦躁,一把掀掉头上金黄色插红缨的头盔,“没想到黄雀后头还有张网,咱们居然也给人搭了梯子!这是谁家干的?疯了么,敢闹出这么大动静!”
“杜微……”鄢霁默念这这个名字,心底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又是姓杜。
在鄢霁和金昱绞尽脑汁推演对策之时,不远处的紫宸殿里灯火通明。
“啪!”
一声重响,白玉的小碗从龙榻上滚落,黑褐色药汁在明黄的锦被、朱红的地毯上染出大片大片的污渍。
“滚,谷……咳……”
半身中风瘫痪的年轻的太上皇疯狂地挥舞着能活动的左臂,重重捶着床板。他双眼暴睁,僵硬的面部呈现出一种诡异狰狞的神色,对着太后鄢霜愤怒地拼尽全力吐出几个浑浊不清的字眼。
鄢霜面色平静,不为所动。掏出绣帕低头仔细地把溅到袖子上的药汁擦干净,然后用温柔的声音慢条斯理道:“陛下这是何必?若是差宫人把药强灌下去,受罪的岂不还是您自己么?”
灯火通明,橘黄明亮的烛光照在鄢霜明黄的凤袍上,端庄和婉,自有一股一国之母的威仪。鄢霜端庄地站着,浅浅的影子正罩在太上皇身上。
太上皇脸色蜡黄,烛光下,更是一副病入膏肓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