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曲离太原大约六十多里地,快马加鞭一日便也到了,不过鉴于李忱的身份,陆晖还是选择把行程拉到了两天。
“十三郎,今日便在这里歇了。”
日色将暮,队伍在一处逆旅前停了下来,这里离太原城还有二十余里,赶在暮鼓前进城是不可能了,陆晖招呼着李忱从车上下来,活动活动憋闷了一日的筋骨。至于与逆旅主人去商议住宿价钱什么的,自然有人会去办的。
这处旅舍依着一株大柳树而建,挂出的幌子便号柳子舍,在垂柳丝绦之下,店主人还摆了七八张胡椅供客人休憩,陆晖二人活动了一番,便也自然是去那处歇了。
“两位郎君用些浆水。”
旅舍虽居于乡野之中,到底还是在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上,不但店主人言谈举止颇为有礼,便是整治上来的解渴浆水,看着也甚是清爽。
店主人送上的浆水是酸浆,止渴生津自是极好,陆晖却不耐那股发酵的淘米水味道,让店主人再送碗清水上来,现在可没有什么大碗茶,正经喝茶还是要加盐加姜去煮呢。
李忱倒是喝得习惯,自出京以来,他仿佛是想把困在长安城中没有看到过,没有经历过的东西都给看够本,也愿意做尝试,相对而言,陆晖的口味便固执得多。
“郎君。”搬运行李的随从安顿好了房舍,过来请示:“屋子已经在收拾,店家卖的饭食没什么可吃的,某便让他去杀了一只羊。”
李忱不耐烦管这些,陆晖听了有羊倒是来了兴致:“去弄两只羊腿来,我与十三郎便在这里炙肉吃,旁的你们便自己分了罢。”
“诺。”
肥美的羊腿在鲜红炭火上缓慢的转动着,化身吃货的陆晖用匕首在羊腿上割了好几道口子,涂上酱料,又撒了一把后世称为孜然的安息茴香,拍手笑道:“再烤一烤便可吃了,十三郎自己动手。”
“三郎竟然有这等手艺。”李忱从蹀躞带上挂着的小刀囊里取出一把小银刀,削了一片烤成暗红色的羊肉下来,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赞了一声好,却眯了眯眼:“总觉得还差了什么似的。”
“自是这个。”陆晖丢了个酒囊过去,二人就着这袋从长安带出来的郎官清,一人一口的喝了起来。
酒足肉饱后,话匣子也便自然而然的被打开了。陆晖拿匕首戳了戳已经没了什么肉的羊腿,打了个酒嗝:“十三郎明日到了太原,要不要去见见令狐相公。”
李忱笑笑,却是摇头,他这回出京算是偷偷溜出来,像令狐楚这种认识他的人,能不见才是最好。
“那十三郎不准备回长安?”李忱被李清和硬塞给陆晖时,说是随他往河东走一走,长长见识之余,也可以散散心,未曾说过归期行程。
“嗯。”李忱嗯了一声,半晌后方才补充道:“我预备往东都去,走水路去江南。”
人人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好。李忱想去江南自也是正常的,陆晖听了也不以为意,只笑道:“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只可惜时间已经过了,十三郎见不得那烟花三月了。”
“风景什么也罢,我是去礼佛的。洛阳白马寺,江南还有好些古寺,都是我心向往之之地。”
李忱是信佛的,只是陆晖怎么也没想到,李忱这远行千里,竟然只是为了去礼佛。在历史上,五年后登基的武宗崇道抑佛,在位期间与宰相李德裕联手,开启了大规模的灭佛,而等到眼前这位成为皇帝后,却又在大量恢复保护佛寺僧人……
见陆晖怔怔出神,李忱便有些想歪了,垂了眼帘:“子吉是儒家子弟,子不语怪力乱神……”
“不是这般……”陆晖自家知道自家事,他哪是什么儒家子弟,摆手道:“我只是觉得长安的佛寺何其之所,十三郎怎么想着千里迢迢的跑去江南礼佛。”说着又笑:“我并不大信这些,才觉得奇怪,十三郎虔诚,自然有自己的道理的,是我乱想了……。”
自己的爱好信仰,得不到旁人理解,得到尊重也是好的。陆晖宽容理解的态度,加上酒精的刺激,使得习惯了沉默寡言的李忱也开始健谈了起来,如数家珍的将他要去礼佛的那些出名古寺一一数处,这些寺庙都有些什么历史,出过哪些高僧大德,说得兴起时,李忱还在感叹:“若不是阿姊,我去这些寺中剃度修行,也强过在十六王宅……”
野史笔记上说李忱曾经当过和尚,莫不是真的。陆晖对佛教并没有太多意见,但是此时寺院利用特权,经营庄园,兼并土地的现象已经成为唐帝国的痼疾,不然日后李德裕也不会配合武宗李炎来大力灭佛了。武宗灭佛可能是有他崇道的缘故,而李德裕却是在为大唐日渐枯竭的国库操心呢。
“听十三郎言语,这天下的寺庙还真是不少。”李忱登基后,下令恢复佛寺,优待僧人,这一道政令在后世是作为反面存在的,成为这位“小太宗”的黑点之一。陆晖也不是信鬼神的人,虽然遭遇了穿越这么离奇的事情,但他还是坚信庙宇里那些泥塑木雕,对于唐帝国的延续,是没有半点益处的。
“佛门广大,这是自然。”
正在兴头上的李忱一时没有听出陆晖言语含义,笑道。
“佛门广大,世人皆可入,虽然是好事,可是这般,留在俗世的人便少了。”
陆晖的话又点明了一些,这下李忱再是在兴头上,也听出了陆晖言语中对佛寺的不认同。
佛寺庄园与朝廷争利争民,这般问题,不是没有人在朝中提起过,只是信佛的官员贵胄世家实在太多,提一提吵一吵,最后也一定是会被压下来的。李忱对于这种论调也早有耳闻,只是他不怎么参与政事,也没有认真想过。
一场谈话就此终止,李忱并没有向陆晖解释什么,而陆晖的用意,也只是在李忱的心里留些关于佛教关于寺庙的别样想法,也算是未雨绸缪了,虽然这等未雨绸缪实在是有些早。对于他来说,此时更应该想的,其实应该是明日去见令狐楚,应当如何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