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都清楚了,还问他做什么。”
鱼弘志插口道,他对令狐楚本有不小好感,只是因当初拟诏之事而有了芥蒂,如今说话也不怎么给令狐楚面子:“听说这个状头是令狐公特令简拔的,莫非是……”
“内聚不避嫌。”令狐楚并不避讳这件事情,拂髯道:“当初老夫是看陆子吉才学胆识兼备,不忍他落地蹉跎,才特意奏请陛下,令礼部下符单召。如今他得郑相公举荐,高中榜头,亦可见当日老夫所见不差。”
让陆晖中状头,本来是郑覃有意给牛党,给令狐楚上的眼药,如今令狐楚大大方方说出,丝毫不以为忤,倒让郑覃心中不畅了,只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自不能如何,只得微笑着点点头,表示对令狐楚言语的认同,好让他继续说下去。
“这一桩事按鱼中尉所言,已然算是清楚明白。河北跋扈,欺凌进士。陆晖不过被迫还击,其行自无过错,若惩治于他,日后尚有何人愿为朝廷大业奔走效力,为我大唐计百年。”
令狐楚义正言辞,言语铿锵,一干旁听的亲王宗室都频频点起头来,倒是一干朝廷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狐狸们眼皮都不抬,这种话,听着好听,实际还不是开脱。
“那按令狐公所言,这陆晖是有功无过,当嘉奖才是,那也没必要来问。”鱼弘志不耐烦的呲着牙:“要不陛下,咱们想一想如何嘉奖这陆晖罢。”说着眼神便有指向性的投到了李清和的身上。
鱼弘志手握军权,如今连天子都在他手中,仰他鼻息过活,除开仇士良外,他还真不需要畏惧任何人,如今在这胡搅蛮缠,一下指着朝官,一下打着公主宗亲,都不过是任意罢了,但是被他指向的人,会是如何的麻烦,却是不是他会去考虑的事情了。
李清和本自坐着,鱼弘志这般行为,引导着李昂的目光到了她身上,便即冷笑道:“鱼中尉说得是,却不知要赏些什么?只可惜二郎的孩子还小,招不得驸马,不然招一个能文又能武的驸马也是好事。”
鱼弘志被她这么一呛,眉头一扬,刚想反驳,眼见场内气氛要跑偏的令狐楚出声控制了形势走向:“陛下,陆晖之人之才,臣素有所知,前日臣上表,求出朝复为河东节度使,为朝廷守遏一方,监视河北。陛下尚未制可,今日复求陛下,并求征辟陆晖,为臣所用。”
令狐楚自请出朝之事,除开不问政事的宗亲们,都是知道的。政事堂和宦官这边的枢密都同意了。毕竟重内轻外是大唐传统,多少官员宁可在长安吃太仓的减价霉米,也不肯去地方上为官,令狐楚虽未拜相,但好歹已拜尚书左仆射,三品高官权位赫赫,出到地方去当河东节度使,已然是低就了。
再说他这一出朝,牛党在京城又少了一座大神,郑覃所在的李党,还有因为拟诏之事恨上令狐楚的宦官,当然都是觉得把他早送走早好,哪有不同意的,只有李昂还惦记着他的好处,有些不舍,因此一直不曾画可。
“那……那就依卿所奏罢。”令狐楚这般坚持,李昂想想自己也是无趣,便点头同意:“只是还要问什么。”
“臣要问一问,他到底有多少胆气,敢不敢去河北边境为一县之长。”令狐楚微笑道,似乎根本没有发觉其他人顿变的脸色。
“臣开成元年状头陆晖拜见陛下。”
拜见李昂的同时,陆晖的脑子里,在飞快的思考着,为什么自己走进来,包括李昂的所有人,都在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自己。
“起。”
李昂的语气很是温和,这个年轻状头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令狐楚,竟然让这位宽仁,提携后进的三朝老臣绕着弯子来整他,又一想着姑姑李清和跟他关系匪浅,心下则更是有些愧疚感:“与河北进奏官私斗之事,由尚书左仆射令狐卿问尔,尔要好生答话。”
“诺。”陆晖起身,转向令狐楚所在的方向,等候着盘问。
令狐楚的盘问进行得很迅速,三五句话便将大略情形问过,正在陆晖有些放松,觉得令狐楚这是在帮自己是时候,他却是忽的来了一句:“尔可知尔之行,会至河北不安,军镇异动否。”
杀了河北的人,河北当然会有反应了,肯定不会当个屁一样的放过去,只是令狐楚这么问……陆晖有些疑惑的看着令狐楚,虽然李党主战牛党主和,但是不论是以前看史书,还是现在亲身接触,他都不觉得令狐楚会是这样的人。
“河北进奏官在杏园行不义时,又何尝想过朝廷体面。”不论令狐楚是不是在试自己,陆晖觉得都应该赌上一赌:“某只是保全自身,难不成要任凭那景据残害于某,朝廷难不成要坐视不理,姑息养奸不成。”
“朝廷自有公断,却不必对尔讲明。”令狐楚神色不动,道:“尔尝言道,要往河北一行,查访虚实,如今与河北结仇,这河北一行,尔还敢行否,予尔往河北过所,尔还敢接否。”
果然是试探,陆晖深切感知到预知人物性格行为的好处了,干脆利落的昂首应了一声:
“有何不敢。”
“好胆气。”
鼓掌的是鱼弘志,之前虽然因李清和之事,让他对陆晖有些不悦,如今见陆晖这般爽气,倒是让他生起惺惺相惜的感觉,只恨陆晖应的是进士不是武举,胯下那话儿又没割掉,不合适弄进神策军来为他所用,只拍着手笑道:
“令狐公果然有识人之明,河北都敢去得,这在与河北交界处任一县令,自然也是有胆气的。”
与河北交界处?
任县令?
陆晖疑惑看向令狐楚,方才的言语,令狐楚试探的,难道就是自己有没有胆气,能不能去当个那什么县令么?
只是……
只是刚考完进士就当县令这不科学啊,别说自己考了进士没有考制科,至少要等三年才可以释褐为官,便是当了官,也要从九品的县尉、校书郎、正字等干起,哪有一上来就当已然进入大唐中层文官序列的县令的道理。
“陛下恩德,许老夫出为河东节度使,老夫有意征辟你为官,故而一试。”
陆晖的疑问由令狐楚给出了答案,节度使地盘上的官员可以由吏部指派,也可以由节度使举荐征辟,举荐征辟的幕官并不会正式计入吏部官员档案,所以别说有了进士身份的陆晖,便是一个白身之人,只要节度使喜欢,也是可以当县令的。
只是……
只是陆晖记得,令狐楚在历史上接下来应该是去当西川节度使,怎么又变成了河东节度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