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泽是与父亲萧峰、庄亲王秦柳风一起进入皇城的。
望着儿子手捂心口,满脸焦急地直奔着永乐宫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去,萧峰心情五味陈杂不觉叹息一声。
站在一旁的秦柳风不忍看他此刻失落模样,笑着打趣:“怎么?看着宁泽一心只想着他大哥宁瑞,你这当爹的失落了?”
“胡说什么?”萧峰狠狠剜了眼一脸坏笑的秦柳风:
“我是担心泽儿因为瑞儿的事,太过自责想不开。别看泽儿表面上狂放不羁、慵懒洒脱,可这孩子骨子里心思太过细腻,又隐藏太深。自他来京都以后我发现他和瑞儿兄弟感情甚好,也只有瑞儿的话才能让他言听计从!”
“我就觉得奇怪了,你对宁瑞管教甚严,可对宁泽却总是纵容,但他却半点不听你的!你心中不是不还因当年之事,对宁泽心有愧疚?”秦柳风道出心中疑问。
望着远处那抹已尽消失的白色身影,萧峰双眸中流露出几不可查的难过,半晌才言:“当年之事终是因为我一时冲动,害得泽儿吃那么多不必要的痛苦和凌虐,他如今恨我怨我,我都不怪他,只觉得对不起他,对不起云瑶生前的托付。”
“可是你当年也为了救宁泽,私下违背萧家祖训与北岭魑魅魔族暗中作交易,九死一生地将这孩子抢了回来。纵然有错,我想云瑶也不会再责怪你。”秦柳风回想起那时第一眼见到从天劫谷中出来的萧峰,他一只手紧紧护着后背上年幼昏迷的宁泽,一只手握着滴着殷红血水的天罡剑,混身浴血地从无数尸体中,拖着深深插入半截断刀的右腿踉跄走出的模样。
如果说萧峰在战场上被人称作是不惧生死的华国战神,那一晚他看到的绝对是从地狱阎王殿中爬出来索人性命的恶鬼,那满眼充溢血色的双眸,揭示出他早已杀红了眼,似看到活物就想撕裂斩断的嗜血杀戮,毁灭一切生灵。
秦柳风闭了闭眼,不愿再想当年之事。
也只有他和萧成少数几个与萧峰亲近之人清楚,若说天劫谷是宁泽年少是意外的定数,那也同样是萧峰一生中不可预测的劫!
自天劫谷一役后,华国兵部尚书、境安军大将军萧峰再也不曾上过沙场征战!
萧峰似乎觉察到秦柳风的情绪,眸中隐去一闪而逝的悲凉,故意轻笑:“大哥,如果我们两个老头子在这般傻呆呆地立在这里发愣,怕是整个皇城内的人都会起疑了,您老可别忘了我们此行重要目的是来求见皇上,让他放我出京都带瑞儿去梵音寺找玄智大师救命的。”
秦柳风深吸一口气,收回思绪在萧峰肩膀上使劲拍了下,一瞪眼睛:“那你还等什么?还不跟我一起去景福宫求见皇上!”
宁泽进入永乐宫内后,便坐在宁瑞床榻前直勾勾地盯着大哥。
宁瑞的脸色比前晚看到时更显苍白,整个人若没有血色的纸片,孱弱得让人心疼,只有宁泽搭在他手腕上那轻跳的脉息,能证明大哥还活着。
瞅着宁瑞这般模样的宁泽,如今整个脑子里都是空的。
如果说他在来时路上,因为恨几乎有想将柳白芸凌迟虐死的冲动,有无能为力的茫然,那在看到宁瑞后他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心口处锐痛若刀一样,让宁泽疼得周身冷汗直流。可这种痛却远不如看到大哥这般情形更让他难耐窒痛。
轻声地唤了几声“大哥”,可是床榻上的人没有一丝反应。
一种说不清的慌恐、无助、难过,逼得宁泽轻轻划下床榻半跪在地上,将头深深埋在宁瑞手心中,压抑着自己欲将喷涌而出的低泣。
整个永乐宫内似乎都因宁泽的伤心和悲愤而空气冷凝若冰,这种感觉让处在远处漆暗角落里,身为宁泽暗卫的无影感觉鼻间一酸,险险掉下眼泪来。
无影尽量让自己身行更加完美地溶入阴暗中,以便不去打扰这俩兄弟,可是武功极高的他还是能够听到了主子的轻声低语,像似在跟伤重的大少爷说话,也像是主子自己的喃喃自语。
“大哥,泽儿对不起你!如果没有我的缘故,柳白芸不会匆忙之间对大哥下手,更没有想到我用这么多手段,如今还是救不了大哥,对不起!你罚泽儿吧,哪怕你能骂我一句也好!”
“明天泽儿就要领兵出征了,我会替大哥带风云骑与襄国决战沙场,其实泽儿明白如果大哥醒来知道此事后,一定会生气吧!你曾说过:希望我一生远离战场,永远不要踏入军营。可是泽儿终没有听你的话,用了我们父子三人的命和萧家根基的境安军与明英帝进行了一场豪赌。”
“大哥,泽儿当时真的别无选择也无法可选!如果不走这一步,就算大哥好起来,朝堂上那些居心叵测之人依旧会拿你刺杀明英帝之事作文章,到时萧家与你和萧峰都会受人牵制,泽儿从不担心这些,可是我知道大哥你会在意!”
“这么多年,泽儿暗里培植势力,明里要防人暗杀,真的累了!我心中真想身边有个可以依靠,可以不用提防的亲人!在丰城时老夫人、师父、无影虽然对我很好,可是我从他们身上感觉不到来自亲人的呵护,感觉不到家人疼惜。只有去年大哥回到丰城,才让泽儿觉得有亲人,有兄长的关爱!”
“大哥真心对泽儿没有算计、不求回报的好,这种来自兄长的维护泽儿心中知道。泽儿明白大哥是希望我这个不成才的弟弟,可以像萧家普通子弟般循规蹈矩的生活。可是大哥‘天之煞星’这四个字从泽儿记事起就深深烙印在身上的枷锁桎梏,已经快将泽儿逼疯了。”
“小弟身上有太多大哥所不知道的隐秘,泽儿也希望可以像大哥这样心胸坦荡的过日子,也想有大哥这般温润如玉、纯良忠厚的秉性,可是这些泽儿知道今生是与我注定无缘!”
宁泽絮絮叨叨地闭着眼睛,用额头感觉着宁瑞手上微凉的手温,惊觉自己脸下锦被已经浸湿一片:“萧峰说明日他会带你去梵音寺,找玄智给你解除摄魂!泽儿心想与你们一同去,可是明英帝此人心计太深,我不敢在此节骨眼再生事非,为今之际也只能如此!”
“大哥放心这一路到梵音寺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们,只要大哥能伤好醒过来,泽儿以后什么都听大哥的,再不敢与大哥耍心思,只求大哥你可以平安!哪怕你等我三个月也好!”
“大哥,泽儿从小就失去娘了,泽儿真不想再失去大哥你!”
这句话一出口后,多年的隐忍孤傲、凌厉霸气,在此时宁泽身上全无半点踪影!
哽咽在喉的酸涩之感终于让宁泽再也承受不住,所幸再无顾及,跪坐在地上痛哭起来,哭声先是越来越大又似哭了良久良久,直到最后逐渐变弱化成一片静谧和哀伤的空气。
待近天明时分,商谈一夜的明英帝、萧峰以及秦柳风推开永乐宫门时,萧峰一抬眼便看到全身戒备,身着短衫、手拿弯刀眸露寒芒的无影,而无影一见自己就立刻俯身叩首。
而宁瑞平静地躺在床上,床榻下跪贴着宁瑞右手的宁泽,此时正双眉紧蹙的沉沉睡去。而他雍容秀美的俊脸上还有数道淡淡泪渍,在他身上还披着件黑色长衫,一看便知是无影的。
明英帝感到萧峰的身上骤然一抖,轻轻迈步向两个儿子走去的身影,全没有了平日沉着冷静,却有种自己都道不淸的萧索之意,不由长叹一口气,对秦柳风无奈轻道:
“罢了,今日在萧宁泽与风云骑出征之后,朕允了萧峰离开京都,带着萧宁瑞去梵音寺,同时朕会修书一封让玄智国师尽全力救治萧宁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