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按原路折返,又回到有灯光的地方。出租车仍像鱼一样地在街上游弋。
很少出门旅行的我对这一趟出门很在意。我必须带足衣服。气象预报我天天都在看,说是内蒙古那边已是零下17度了。我不知道零下17度是个什么概念,想必应该是风沙弥漫,大雪把屋门封上了,推都推不开。在开往呼和浩特的那列火车上,我看到了穿皮衣皮裤的男人和穿毛绒绒兽皮大衣的女人,动物的皮毛把我的想像力引入歧途,我把内蒙在想象得跟北极一样冷,天寒地冻,吐口唾沫在半空中就能变成一个冰疙瘩。
列车一直往北开,窗外的风景越来越单调,是写意的大手笔,苍茫茫的一片,看不到一个人,连房屋都很少见。在这种地方想象都市里的一切,我会觉得很惭愧。窗外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有风有雪,可是那种肃穆的苍凉,那种以不变应万变的冷漠,像一卷永不完结的长轴画,以匀速直线运动的方式在我面前徐徐展开。
列车上的广播一直开着,说的是什么我并没有去听,我脑子里一直回响着自己的声音。窗外的天空已经开始变得灰暗,在旅途中,天黑的速度比平时要快。夜晚,车厢里的空气骤然冷起来,我裹紧毛毯躺在黑暗的角落里,看明处的灯火与过道里来来去去的几个人影。
无名小站的夜晚真是寂寞啊,任何车都不肯多停。几束清冷的灯光在低矮的站台上晃来晃去。卖面包的人双手抄着袖子,连生意都懒得做,头抵着自己的小摊子,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下车的人慌不择路,找不到自己的行李,叫成一团。不远处传来凄厉的哨声,又尖又短,像催命鬼的笛。
列车重新启动,一切又归于平静。我撩开窗帘往车窗外面看,外面黑得像一个巨大的空洞,我抓紧列车上的任意一个扶手,生怕高速行驶的巨大的惯性把我给甩出去,落入那个无边的黑洞。我想象着我像宇宙中的太空垃圾那样在黑暗冷寂的空间里飞舞翱翔,没有生死,没有知觉,没有呼吸。
坐了一夜火车,一觉醒来外面已是另外一片疆土、另外一个世界了。
我对呼市的印象是: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冷,天空的颜色有些灰白,没有鸟,也没有云,大概是冬天的缘故吧。呼市的街道非常开阔,汽车跑起来很痛快。住的地方附近有一家民俗博物馆,我们想进去看看,可一问才知道那天恰好闭馆——内部修整。我们派人上前与之交涉,未果,定要我们明日再来。呼市的生活节奏比较慢,连街上行人骑自行车的样子都是悠哉悠哉的,那种悠然的肢体语言就仿佛在草地上牧马一般,有游戏感,而不是疲于奔命、拼命赶路的精神状态。
离开呼和浩特,我们经过包头来到东胜。东胜看上去像一座灯火通明的空城,街灯很亮,人却极少。主要街道的大电线杆子上都安有高音喇叭,喇叭里播放的是本地新闻。我和我的朋友沿着大马路散步,一路上连连遭遇出租车上来兜生意,一个不小心出租车就在你身边悄悄地迂回包抄上来,愣头愣脑地拦住你的去路,什么也不说,拉开车门直勾勾地看着你。
高音喇叭挂在高处,有高高在上的感觉。不管你听还是不听,高分贝的声音只管哇里哇啦往你耳朵里面灌。我们走得很慢,在喇叭底下站一站、听一听,然后相视一笑。那条路并不特别长,很快就走到头了,再往前走就无路可走了,远处什么也看不见,一片黑暗。我们按原路折返,又回到有灯光的地方。出租车仍像鱼一样地在街上游弋,司机拉来拉去,乘客却只有一个,就是他自己,新闻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