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九歌直爽的笑着:“也没什么啦,我也只有做饭能拿得出手而已!那次在你府上吃了你养母的早点,颇觉得味道很好,便抽空研究了下配料和做法。今日也就是一时兴起想做做看,没想到会这样成功!”
就连御雷也大掉下颌的感叹:“世子妃的厨艺果然够厉害啊,术业有专攻,精通这一项就够了,琴棋书画不会就不会吧!”
听言,桌畔的几人表情同时丰富起来,就连时常对百里九歌冰冷无颜的段瑶,都不禁笑道:“御雷,你怎么明着讽刺人。”
这会儿百里九歌正夹了个虾元子,要给墨漓,她浑不在意的笑言:“还好了,御雷说的是事实,那些大家闺秀该学的东西我的确不会,琴棋书画也就只会个画而已。”
“世子妃还会作画啊?”御雷立马来了兴趣。
百里九歌筷子间夹着的虾元子忽然掉到了桌子上,离墨漓的碟子只有两寸不到,她一边感叹着可惜,一边心悸自己说漏嘴了,忙又夹了个镜面糕置于墨漓面前的碟子里,对御雷道:“我也就是从前没事干临摹过几幅画,稍微懂一点而已,雕虫小技,不提也罢。”
“哎呀,这可扫兴了……”御雷不满的吐着舌头,一边朝御影和御风挤眼睛。不过这两人各吃各的,显然不想搭理他。
却是百里九歌埋头吃早点,也不看别人了,自是没有察觉,墨漓的眸中,一抹幽深侧揣测之意似昙花一现,那目光凝视着百里九歌的侧影,转瞬便又温柔如初……
就这么吃过早饭后,百里九歌见墨漓有些咳嗽,便去给他弄了些开水嘱咐他喝了,接着便自称要去街上走走,离开了世子府,朝芳菲馆而去。
此去芳菲馆,自然是掩人耳目。
百里九歌从后门绕了进去,到了自己的房间,将之前为殷浩宸画的画端出来,望着画中的自己,心中不由的百味陈杂。
掩好了画轴,放在一旁,接着又铺开新的纸张,朱墨丹青一一调好,开始替殷如意来画容晖了。
说真的,百里九歌委实认为这是对自己身心的折磨。
画着这个昨晚中了迷情毒想要对她不轨之人,还是个风。流成性、满口甜言蜜语的花花公子,尤其是他那双能飞出杏花般的杏花眼,画起来更是欲吐不能!
她甚至几度想将墨水泼在画中人脸上。
最终百里九歌用着十二分的耐心和不足三分的认真程度,终于画好了容晖,虽是觉得画得实在太差劲,却又一眼不想再多看,便这么赶紧将画轴卷了起来,跟殷浩宸的画一起用布包上,准备这就给那两人送去。
抱着画,刚推开自己的房门,准备走出去的,迎面竟是尚未梳洗的鸨母,顶着黑眼圈扭了过来,丰腴的指头拈成兰花状,不悦的狠狠戳了百里九歌的肩膀。
“我说白蔷啊,你上次搞得那是什么事啊?竟然让你家相公给你送了一千两金子过来,你这是当他眼睛瞎了耍他不成?”
百里九歌一怔,这才想起还有这茬。倒是鸨母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就像是在说墨漓其实什么都知道……怎可能呢!她才不信墨漓仅凭那一次相见就猜出她是白蔷!
于是道:“我当时就是来气了要耍墨漓一番,反正金子到手了,你先替我保管着,等我想好做什么用途了再来提走。”
鸨母那两只小眼睛快速的转了三圈,唇角扬起,挂上了谄媚的笑:“我说白蔷啊,好歹我也帮你看管那么多金子不是?总也该分点辛苦费吧,就分三成给我如何?”
三成?那还了得!
“不行!”
“那……两成呢?”
“不行!”
“好吧,那就……一成好了。”
“免谈,一文钱都不行,那是墨漓给我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不经意间加重了“我”字,像是在强调自己和墨漓的关系。
鸨母听得甚是无语,挤了挤眼睛,损道:“白眼狼!有了男人忘了娘!”
“你少胡扯!”百里九歌笑着嗤道:“我卖画给你挣了多少钱,还嫌不够啊,连我私下讨的钱你也要来分一杯羹。真受不了我百里九歌怎么有你这么个见利忘义的朋友!”
“哟,白蔷啊,你莫不是还想说自己是‘误交损友’了吧!”鸨母的声音越加的阴阳怪调。
“正是如此!”百里九歌毫不留情的嗤笑,转而道:“好了不和你废话了,我赶紧送画去!把殷浩宸和殷如意拿下来,你就赚大了,看你还嫌我小气不!”
话音落,人已经快步错身过去了,沿着楼梯轻盈的几个起落便落到楼下,大步流星,潇洒的推门而出,也不管鸨母此刻是怎样一副多姿多彩的表情。
出了芳菲馆,走在大街上,那东升旭日正挂在那恢弘磅礴的皇宫飞檐上,硕红硕红的照亮世间。那朝阳洒在百里九歌身上,映得她明媚非常;可逆光形成的影覆盖于重重殿宇之间,便落下一派阴森昏暗。
红裙起伏似摇曳的凤凰花,广袖被晨风吹得轻轻飞舞,行走之间如灌了朝云暮霭,随着百里九歌的阔步而张扬于身后,舞得洋洋洒洒。
她唇畔含笑,眸中隽朗,一路在人们不断投来的视线中走过,直到抵达殷浩宸的王府大门前。
一如上次踏入这里的时候,府门前那一排阴沉的侍卫全是脸熟的,一个没换。彼时他们见到她还会意外惊讶,而如今,却是成意外和轻蔑了。
也罢,这朝都中人,又有几个不对她充满蔑视呢?
她无所谓了,只要她在乎的人对她好便好,其他不在乎的,随意去吧!
于是毫不扭捏的登上台阶,走到那些满脸嘲讽之意的侍卫面前,明眸直视他们,朗声笑道:“是芳菲馆的白蔷姑娘托我来给宸王送画的,赶紧去通知殷浩宸,这画的重要性不用我说,你们都清楚!”
侍卫们脸色一变,虽然各个在心中将百里九歌的不知礼数奚落了一通,可毕竟都是知道轻重的,便也没还嘴,乖乖通知殷浩宸去了。
没过一会儿,府中就出来个婢女,将百里九歌带了进去。
依旧是沿着上次的路朝王府正厅走去,依旧是路上要穿过一座花园再过一座石桥。上次因来的匆忙,没仔细看,这次心境不一样了,却是多看了不少。
说实在的,殷浩宸的王府从建筑到花园都有些不修边幅,毫无商国流行的精湛工艺之痕迹,反倒随意的很,想来这也符合殷浩宸那将军王爷的作风。
百里九歌看了一会儿便也罢了,在那婢女的指引下,来到正厅。
一如上次一般,殷浩宸独自立在正厅当间,双手负后,沉着一张脸迎接她的光临。
他仍是那一袭玄色宽袖长袍,披着件绞有五条黑龙的大氅。头顶用黑檀木冠束发,簪了一支鹰首乌檀木簪。一枚绿松石堂堂正正置于腰前,穿在乌金色百结腰带上。他脚踏玄色锦缎靴,缓缓走来两步,黑沉沉的眸底涌动着昏沉的光。
视线不断的交错,百里九歌蓦地想要感叹出口:殷浩宸,物是人非也不过如此了吧!
“九歌……”
终究是殷浩宸先开口了,紧蹙着的眉头在额上深深的皱着。
“九歌,为何是你前来?”
百里九歌飒爽一笑:“芳菲馆的白蔷姑娘抱恙在床,因为我与她还比较熟,她便托了我来给你送画!”
殷浩宸有些不信的盯着百里九歌,沉冷的眸底突地有些萧条,他道:“上次本王去芳菲馆求画,想要见白蔷姑娘,她却四处躲着本王,最终本王是把人追丢了。之后屡屡派人前去相请,那芳菲馆老鸨都说白蔷姑娘抱恙,本王本想再去,但终究是不忍再唐突了她。”他低沉的说着,视线落在了百里九歌手中抱着的画轴上,“将画给本王吧。”
“嗯。”百里九歌递了过去,只觉得殷浩宸在接下这幅画时,手似是颤抖了下。
只怕他心中荡漾的是虔诚的期待吧。
这样一想,心里百感交集,百里九歌不语,就这么看着殷浩宸缓缓展开了画卷,令画中率性潇洒的黑衣仙子呈现在他眼前,活灵活现的宛如是目睹真人。
黑沉的眸顿时绽出罕见的光华,这是百里九歌头一遭见到殷浩宸露出这般惊艳而带着浓浓眷恋的眼神,他正紧紧盯着手中的画,一手沿着画帛缓缓摩挲而过,却在即将抚摸到黑衣仙子的面颊时,顿的停了手,仿是不敢亵渎这份美丽。
这些看在百里九歌眼中,心中更不舒服了。
殷浩宸啊殷浩宸,原是你痴心一片,却换得我与你失之交臂!
不禁凉凉道:“这画中女子,才是你的心上人么?”
殷浩宸凄身一颤,这一刻投来的眼神是那样惊讶而愧疚,刺得百里九歌有些难以直视。
她眯了眼,凉凉笑道:“在看到你拿给芳菲馆的那幅画时,我就明白了。想来,当初你退了我的婚,也有她的原因在吧。”
被说中了心思,殷浩宸苦笑,紧拧着眉峰良久不语,又蓦然自嘲:“狩猎之日退婚是本王最大的错误,那时本王就该知道你是被人陷害了,可当时心中杂念闪过,竟然就那般伤害了你,令你落到如今这个境地。”
百里九歌知道他所说的杂念便是那黑衣仙子,她只是无谓的笑道:“早和你说了不用自责,我现在过得也不赖,墨漓对我很好。”
一提到墨漓,殷浩宸的眸底陡然暗了下去,整个人都严肃起来。
“九歌,你应该知道,皇兄将你嫁给周世子是出于何种意图。”
“知道,那又怎样?”不由冷笑。
他沉声道:“正是因为你的处境如此被动危险,本王才会日日愧疚。”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深切的说着:“如果当时没有退婚就好了……”
望着殷浩宸那泛着浓烈愧疚的神色,百里九歌不由的心底一酸。其实,自己又何尝不理解殷浩宸的苦衷?又何尝不知道他其实也是个好人,却是一朝不慎做了退婚的选择?
她知道,那个选择,对他而言一定是追悔莫及的。尤其是……若是哪日自己身份曝光,不知他会是何种撕心裂肺的心情。
想着想着,也耐不住心疼,于是安慰:“你还是别再想了,已经过去的事情注定无法挽回,更不会有什么‘如果’。我知道你这人不坏的,还是别总想着亏欠我太多,应该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才是!”
殷浩宸苦笑:“本王哪还有什么幸福可言……”再度凝视着画中那令他魂牵梦绕的身影,道:“去年腊月的时候,是她,从杀手刀下救了本王。从那时起,本王的心中便无法再容纳其她女子了。可是,她却连名字也不肯告诉本王,就这么消失而去,任凭本王事后派了许多手下去寻找她的踪迹,依旧是全无所获……”
自嘲道:“只怕,她,根本只是本王的一个梦吧。但本王竟为了这虚无缥缈的梦,舍弃了真实的你。”
百里九歌说不出话,这一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好酸好酸,酸的都要拧成一团一团了。
她微微垂眼,努力调整好心绪,再抬眼之时,便已是澄澈无邪,率真明朗,直直的凝视殷浩宸沉冷的眸子,唇角勾起。
“事已至此,别再想了,我师父总和我说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你想想难道不是这个道理?今日你为我愧疚难当,为那画中人魂牵梦绕,却说不准来日会为另一人牵肠挂肚、生死相许。”她大喇喇的一笑,鼓励的拍了拍殷浩宸的肩膀,“再说了,我现在真的很好,真的!我自己知道分寸,会想办法将我的生活维持下去的!”
殷浩宸有些吃惊的盯着百里九歌,恍然之间只觉得她那飒爽明媚的笑容似曾相识,是那样恣意纵情、风流可倾天下,那双泛着明朗波光的眸子,光华璀璨似出鞘的宝剑……这份耀眼绝伦,为何像是……为何像是……
不……不会的。
九歌不会是那救了他性命的黑衣仙子。
这不过是他的幻念罢了。
反倒是……芳菲馆的白蔷姑娘,那惊鸿一瞥,竟有几分相似……
他聚目问起:“白蔷姑娘生的是何种模样?”
问得如此突然,自是令百里九歌略有一怔,笑答:“说句公道话,她确实是极美,只不过与你画中的黑衣仙子相比,还是逊色了。”
“白蔷姑娘不是黑衣仙子?”
百里九歌心下一紧,回道:“怎可能是。白蔷姑娘不过是一届画师,我见她体弱多病,又身处青楼,就教了她几招轻功和遁逃的功法技巧。她因为只画画不陪客,所以也不愿让人见到她的真面目,上次的事情她也和我说了,是害怕你用王爷的身份逼迫她做什么事而已,所以她才躲着你。”
说完这一长串谎话,百里九歌委实为自己感到不齿,可她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更不能让殷浩宸因为得知真相而崩溃。
与她意料的一般,殷浩宸似是相信了,沉死了片刻,又提起了另一件事。
“当初本王与皇嫂为你求来的免死金牌,你一定要好好保存着,要是哪日皇兄翻脸想要置你于死地,你也能免去死罪。”
百里九歌诧异:“你……难道你早就预料到昭宜帝会将我嫁给墨漓,进而预料到我会生死难测?”
殷浩宸摇摇头,却又沉重的点点头,说道:“是因为容大公子提出娶你过门,惹怒了如意。本王便知道如意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便提出让皇兄补偿你,正好皇嫂说出免死金牌合了本王的意。本王的初衷,只是怕如意会害你。”
百里九歌无奈的耸耸肩。是啊,殷如意的确一次又一次的找她麻烦,可却暗箭比明枪要厉害多了,不是个免死金牌就能防得住的。不过,若是自己哪天被昭宜帝定为办事不利而要被处死时,也说不定可以拿那免死金牌气他一把。
这样一想,便又对殷浩宸多了几分亲切。毕竟,他对她是真真正正的上了心的,就算是退了婚约,也……可以做朋友的吧!
她朗然笑了。
“殷浩宸,谢谢!不管怎么说,你能为我考虑那些事,我很高兴。还有顾怜被宇王缠着时也是你站出来帮我们解围的,你对烈火也不错……所以,如果你能放下愧疚的话,我愿意和你做好朋友,你看这样好不?”
殷浩宸再度身躯震颤,有些惊讶的望着百里九歌,这瞬间竟是被她率真的笑容感染,有种暖意扩散到千络百脉之中。
一贯阴沉冷然的俊脸终于诞出一抹浅笑,殷浩宸轻轻点头,应了一声:“好。”
“那太好了。”百里九歌高兴的捉起他的手,一如上次过府时一样,与他击掌为誓。
“那就这么定了!往后我们就是朋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似是被她一再的渲染,向来中规中矩的殷浩宸竟也多了一丝活跃,笑着重复起她的江湖用语:“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如此说得差不多了,百里九歌心情大好,拿了作画的钱之后准备离开宸王府,去殷如意的公主府送画。
临出府前,将她送到门口的殷浩宸多问了句:“你手中的另一幅画是要送去给谁的?”
“给殷如意啊,她托白蔷姑娘画了容晖。”
“给如意的……?”殷浩宸似在思索什么,过了半晌低声嘱咐:“记得小心些,别再惹恼如意了。”
“好,谢谢你提醒了,只不过就算我不惹她,她也不会放过我。就这样吧,大天白日的我放了画就走,她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如是说着,转身踏出了木门槛,扬起手朝着身后的殷浩宸大咧咧的挥了挥,红裙如浪起伏,大步流星而去。
可令百里九歌没想到的是,她到了公主府门前一问,竟被告知殷如意不在府中,而是带着驸马和驸马原先那一干姬妾一起逛青楼去了。
百里九歌颇是不理解,又问了具体是哪一条花街,谁知听到的竟是朝都最下等窑子的名字。
这还真是够奇怪的,百里九歌一时也懒得去想殷如意的反常行为,还是赶紧去那窑子找到她,送了画领了钱才是正事。
于是改道往那条下等花街去了。
那乌烟瘴气的地方,百里九歌从未踏入过,只因那里什么三教九流的人渣都有,保不准碰上哪个江湖冤家,大打出手徒惹是非。再者说了,既然是最下等的窑子,必是从妓子到客人都没几个能入目的,来这里找殷如意,委实不爽。
到了这条街,百里九歌一路走过,招了满街行人的目光。他们平日里都在这街上找女人混,哪曾见过如此张扬的穿着一身艳红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