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凤姐姐!”
子祈的嘶喊拉扯着百里九歌的耳朵,这一瞬的她,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只是在面对着一场恶梦。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她甚至没有时间恐惧,只看着一刹那的功夫,自己的身下,就满是老鼠贪婪的绿眼睛和那沾着血肉的牙齿。
而这些老鼠,甚至纷纷跳起,朝着她张开了大口。
行动快过思维,百里九歌在跌落的同时,袖风一扫,将扑过来的老鼠扫回了鼠池,倏忽间,似有掉落的老鼠咬下了她的裙角,白皙的脚踝顿时露出,惹了凉意从下至上的侵袭了身躯。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子祈使出了所有的力气,将收线的速度发挥到极致,抢在百里九歌跌落鼠池前的那一刻,将百里九歌拉回了这边!
百里九歌的身子,跌在了子祈身上,两个人重重的摔在了一起。
子祈的十指间,已经被银线割出了深深的伤口。
百里九歌看得分明,不禁关切道:“子祈,你的手要不要紧?我身上有些跌打伤药,这就给你涂上。”
“多大点事?这种伤我感觉不到!”
子祈不以为意,阻止了百里九歌,反而关心的叹着:“黑凤姐姐方才那些危险,现在还关心我的伤,你心里不惊恐吗?”
惊恐?
“当然惊恐。”
但或许是方才的一幕幕发生的太快了吧,大脑现在好像还是空白了,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上了岸、活了下来。
子祈移过目光,看向那个拔掉飞刀的双下巴男人。
她站起身,指着那人大骂:“你自己没本事过不去这障碍,现在靠着我们俩过去了,就过河拆桥想害我们,你一个大男人不嫌丢脸吗?!”
百里九歌伸手,搭在了子祈的肩膀上,安抚着子祈的情绪,也平静下自己的心绪,朝着那人嗤道:“如今才是这九死之塔的第二层,后面还有七层,你却害我差点葬身于此。你是很自信后面的七层,你都能安然无事的闯过吗?!”
双下巴男人听了两人的话,脸色白了些许。适才那会儿只想着过河拆桥了,竟是忘了,这河才过了一半都没到,桥一拆掉,他自己怎么走?
众人也都对他投来怨怒的眼神,有人骂道:“都怪你!现在她们俩过不来了,后面的机关谁去帮我们破?你去啊?”
“我……”双下巴男人又气又急,说不出话来了,想了想,还是任自己心中的歹念占上风,邪恶的说道:“怕什么?咱们这么多人呢,难道就靠着两个小姑娘吗?你们可别忘了,这九死之塔中只有一位神灵,她们俩这么优秀、名头响、长得又好看,万一上了塔顶,神灵多半要眷顾她们,那我们怎么办?难道白来一场吗?就应该接下来凭借我们自己的能力,闯到顶层去!”
众人因着他这一席话,窒住了,纷纷又觉得,这话好像也有点道理。想了想,干脆就这么办吧,于是踏上了楼梯,朝着楼上走去。
当最后一人踩上楼梯的时候,最先一人,已经进去三层了,这时候,三层突然有恐怖的惨叫响起,那声音,正是头几个上去第三层的人。
这下,还活着的人们,又是一阵战栗,纷纷推着那个双下巴男人,想将他推上三层,一边还说着:“是你把那黑凤和小司命留在对岸的,接下来的机关,就得你负责破!”
双下巴男人吓坏了,尽管被众人推着,却就是不上去,最后终于崩溃的撞开众人,跑下了楼梯,歇斯底里的朝着百里九歌和子祈喊道:“两位女侠,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们快点过来,好带我们一起上楼吧!”他是真的怕死了,他根本连独自面对第三层机关的勇气都没有。
听言,百里九歌的心中,旋起了浓浓的鄙视之情。这人明明胆小,却又心思那样歹毒,简直是庸俗浅薄的透了,她连骂都要懒得骂。
可子祈却道:“你让我们过去我们就过去啊,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其他人又不求我们。”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其他的男人们原本就对这双下巴男人的行为十分不满,现在更是一点都不想仰赖他了,纷纷跑来,又是拱手又是作揖、甚至有人磕起头来,只求百里九歌和子祈能快点过来这边,继续带着他们往高处走。
子祈狠狠的一笑,道:“看你们这样子,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不过既然求我们了,那我们就勉为其难的答应吧。”
众人的脸上露出了喜色。
“但我有个条件。”
子祈话锋一转,血淋淋的食指,指向那个双下巴男人,尖声喊道:“把这败类给我推了喂老鼠去!”
“啊?!”双下巴男人惊呼一声,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众人群起捉住,丢进了鼠池!
只听惨叫声惨不忍闻,老鼠们,又饱食了一顿。
看到事情是这样的发展,百里九歌先是怔住了,旋即纵声嗤道:“子祈,你也太残忍了些!就算你想让那人死,也不必让他死得这样痛苦。”
“哼,谁叫他刚才想害我们?我昙花谷小司命就是睚眦必报。这种败类,脑袋割下来当球踢反而脏了我的脚,那就喂老鼠去吧!”
“子祈……”
罢了罢了,不说也罢!自己又不是不清楚,子祈就是这样的脾性——对自己人足够好,对敌人却狠的残忍。
人各有志,没什么可置喙的。何况,是那人生了歹心在先,自作孽不可活。
对岸,那些男人们一刻都不闲着,赶忙不断的提醒:“两位女侠啊,现在可以过来了吧?要我们在这边帮你们插刀不?”
“废话,还不赶紧的?!”子祈扬唇高喊。
“是、是!”那些人连忙捡起了之前的飞刀,重新狠狠的固定在地板上,还特意踩了踩刀柄,确定无误了,才挥手通知两人,那听话乖顺的模样,活像是龟孙子似的。
“乞人憎,最鄙视没骨气的人了!”子祈不屑的哼了声,看向百里九歌时,又洋溢起真诚的笑意,“黑凤姐姐,你过去吧,这次一定要小心。”
“好。”
百里九歌应下,待子祈重新固定好银线后,她轻轻跃上去,踩着银线,如滑翔的火鸟一般,十分顺利的落到了彼岸。
回眸,给了子祈一道眼神,那其中的含义,像是能在子祈的脑中变成文字似的,不觉间就能体会。这样的默契,令她们不禁笑得更为发自内心,明亮的眼,勇敢的驱散周围那死亡的晦暗。
“子祈,准备好了吗?”
“好了!黑凤姐姐,我过来了!”
言讫,子祈开始收线,随着线变短,她的身子也脱离了地面,朝着对岸滑翔而去。
百里九歌看准了时间,扬起小手,将羽毛一枚枚的射出去,供子祈踩上去借力。
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子祈便在百里九歌的助力下,成功的落到了这边。着地后,还要激动的拍手庆祝,这才将银线全部收回到袖子里。
这会儿,子祈的两只小手,已然是红红白白,像是原本白皙的瓷器被人泼了一块块的朱砂。
百里九歌看着心里有些拧,赶忙从怀里掏出些跌打伤药,一手握住子祈的手腕,挪到自己身前,为她上药。
这关心的动作,让子祈笑得开怀:“从前我练习命凝十线的时候,每天两只手都伤的没法看,每次都是子清师兄给我上药,还鼓励我不要怕痛,要坚持练习。所以如今我练到十成本事,手再受伤,都不带管的!”
百里九歌明澈的眸子微微翻腾。墨漓……他果然一直都是那样细致入微,将子祈当作妹妹一样照顾着。想来,如果没有墨漓,子祈小时候可能要吃更多的苦,甚至坚持不下去吧。
神思飞驰间,手上的动作差不多完成了。
子祈的伤口浸了药膏后,清凉了不少,她美美的哈出一口气,不觉得疼,反觉得心头暖得不可思议,道:“好啦,我们继续往上走吧。”
百里九歌点点头,往三楼看去,也就想到了刚才有几个上了三楼的人发出惨叫后,便再没了声息,八成是死了。
那三楼,不知又有怎样的恐惧和考验,在等着她。
百里九歌坚定的踏上层层楼梯。
“走吧。”管它接下来是什么,她只会百折不挠!
终于踏上了三楼,百里九歌望着身边那些跟着她很紧的男人们。初入塔的时候有几十个人,现在只剩下十三个……
明眸微沉,她道:“经过刚才那两层,你们也都看见了,莽撞行事是死路一条,企图逃跑也是死路一条。我与小司命今日是必定要登到塔顶的,在此之前,我们绝不会送命。所以你们要是也想活命,就听我们的安排,别乱行事。”
男人们全都点头答应。只要能保命,怎么样都行,大不了到了塔顶,再过河拆桥。
百里九歌嘱咐罢了,眯眼聚拢目光,看向前方的几具尸体。那几人就是刚才上来的,他们的死法竟是……
“可恶!”这太惨了,惨不忍睹!可百里九歌还是强迫自己观察下去。
只见那些人应该是踩到机关,于是地板下冒出了上百根又长又尖利的竹签子,先是将那些人的脚穿透、钉在地上动不了,接着再往上刺。刺穿他们的腿、腹部、胸腔、最后穿进了头颅,从脑顶冒出。
那些人的表情此刻已经僵化,被鲜血覆盖,可看上去看是那般的凄厉惨烈。
活生生的被数百根竹签子从下到上穿刺而死,这种从脚到头的极度痛苦,在刺穿头颅的最后一瞬,夺走生命……这样的死法简直……
百里九歌尽管已经不想再看,但还是目不转睛的望着那些人,仿佛是在感受他们死前的痛苦哀戚。
终于,她挪开目光,又打量起整个三楼大厅来。
这三楼看着,与底下两层又不一样,那地板上的雕花,还有墙壁上的砖纹,竟是华丽无比,甚至将灯火反照出如水般流动的光点。
起先百里九歌觉得,那些光点动得太频繁,实在有些眼花缭乱。可是猛然之间,她突然发现,方才相继闪过视野的七个光点,组成的形状,正是一柄勺子,也就是——北斗七星!
但这会不会只是个巧合?
百里九歌凝眸再看,努力将所有光点的跳跃轨迹都记在心头。
看着看着,她惊讶的发现,那些光点的运行轨迹所组成的图案,便是一幅二十八星宿图!
再接着,所有的光点都灭了,只剩下组成北斗七星图案的那一个,在跳跃着,将勺子的形状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定格在北斗七星的第三颗星星上。
过了片刻,所有的光点又运行如初。
“黑凤姐姐,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子祈完全摸不到头脑。
可百里九歌,却如被闪电击穿了身子一般,久久不能眨眼。
这阵法对她而言,实在太过熟悉!阵中蕴含着诸天二十八星宿的星位演替,错综复杂,可以有无数变化。而阵眼,便是北斗七星的第三颗星的星位。
那颗星的名字,是叫“天玑”。
而这套阵法,便是——天玑迷阵。
“子祈。”百里九歌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是个什么表情,只知道心中,不断的涌出震惊和疑惑。
天玑迷阵,几乎失传多年的上古奇阵,列国中还懂得使用此阵的人,寥寥无几,多半也都用得粗浅。
却唯有一人,能将此阵使用得炉火纯青——那便是她的师父,易方散人。
不禁的,百里九歌喃喃:“你说,天玑迷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曾听师父说过,天玑迷阵的凶煞程度,远非世人能够想象,昔日大商与周国的战争中,那晋国太子用了点粗浅的天玑迷阵,就已经让大商的军队势如破竹了,那么师父又该是何等功力,已经不言而喻。可是……”
扭头望着子祈,神情越发充满了疑惑,“可是,师父到底从哪里学来的天玑迷阵,他从没有提过,他也有言在先,说不会把天玑迷阵教授给我和孤雁。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潜意识里在作祟了,竟是觉得,天玑迷阵会出现在这里,虽是换了种表达形式,却无疑说明它与阴阳家有关。那师父他,会不会也和阴阳家有关?”
子祈愣住了,惊讶的眨眨眼,说道:“我们七花谷的人不是都有很多秘密吗?好多隐姓埋名,也不知道身世。不过你问问易方伯伯就好了啦,他是你师父,不会故意不告诉你吧。”
说的也是。百里九歌也明白,眼下最重要的是到塔顶去,于是暂且不想师父的事了,心下也不免庆幸,还好师父指点过她破阵的窍门,要不然,这一关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于是对众人道:“这是天玑迷阵,太复杂了我懒得解释,你们就在旁边休息吧。”
这话听得众人很奇怪,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随后,他们便更奇怪的看见,百里九歌在不断的射出羽毛,也不知道是在射什么,反正不是射了地砖,就是射了墙砖,还时不时停一停,观察思考一会儿,再继续。
结果,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后,众人惊见,百里九歌竟然潇洒阔气的走到对面的楼梯下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男人们完全搞不懂,只好跟着跑过去。
只有子祈明白,百里九歌是在用内力拆解阵法。看上去简单,可要是中间出一丁点偏差,那就完蛋了。
终于,踏上了四层。
百里九歌感觉到双腿已经有些酥软了。
但令她吃惊的是,原本以为四层的楼梯,会和下面几层一样在对岸,却不料,这四层的楼梯就在前方不远,只要走个二三十步就可以走到了。
这个发现,令所有人都暗松一口气。
此时这里静悄悄的,什么杀气也没有,这气氛和下面几层也都不一样,感觉宁静多了,也安全多了。
于是有人放松了警惕,一时间忘了百里九歌适才的告诫,就这么朝着楼梯走去。
而当百里九歌启唇,想要喊他回来的,已经晚了。
变故又是如巨石轰然砸下一般,来的毫无预警。
只见数十条拇指大小的红色蛊虫,突然从楼梯扶手上弹跳起来,跳到了那人身上,钻了进去!
那人惊骇的呼出声,声音还没落,就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人体内的经脉、肌肉、五脏六腑,都在被红色的虫子们啃噬吃食。
那些虫子的身子越来越硕大,而这人的身体却越来越透明单薄,随着时间的流逝,五脏六腑被吃了一半。那些鲜红的蛊虫已经长到了巴掌那么大,在他半透明的身体里,蠕动、啃噬。
而这人,那两只眼睛还大睁着,人却已经死了。
这下,就连子祈都吓得捂住了眼睛。她自问自己满手血腥、狠辣无情,可却从不曾像这般变态的拿人命当玩具!
然而事情的发展,容不得走神。
因为那个倒霉的人被吃尽了,只剩下一张人皮,脑袋也是只留出七个洞。而那几条红色的蛊虫俨然是没有吃饱,在从那人的七窍孔洞钻出来后,便弹跳着扑了过来!
“哇啊!”众人发出惨叫,落荒而逃,这无与伦比的恐惧几乎能要了他们的命。
就连子祈也倒抽一口气,本能的使出命凝十线,将靠近的一条蛊虫切成两段。
惊恐间,听见百里九歌的呼喊,竟依然是那般铁骨铮铮:“子祈,用灭蛇药!快用!”
子祈顿时反应过来,当即洒了灭蛇药出去。
立竿见影,那些蛊虫的死法变的如同之前森林里的蛇一样,死的极快,眼看着就剩下最后一条了。
可是变故再次发生,那最后一条虫子,竟是没有去吃同伴的残体,而是忽然转了方向,去攻击一个男人。
此刻百里九歌就在那男人旁边,她正要洒出灭蛇药,却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在她身上推了一把,将她推去挡死。
她踉跄了两步,刚站稳的时候,眼前,那巴掌大小的蛊虫,扑到了她的胸口处。
百里九歌确定,那蛊虫已经沾上了她的衣服,即将穿透,再也没法逃脱了!
这一刻,脑袋里什么都想不出,只剩下恐惧,漫天卷地的侵吞了整个世界,将镌刻在心灵深处的那道温润清雅的身影,无情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