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颐华宫内,充斥着阴森森的怒火。
百里青萍坐在飞雪榻上,如坐针毡似的频频怒喘,蓦地发出一声娇喝,缀满珍珠的护甲抠在墙上,被硬生生的折断,摔出心惊肉跳的脆响。
元皇后。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百里青萍恨得直想吃人。今日她是仗着皇上的恩宠和百里啸的名头,才堪堪捡回一条命,可她心知,元皇后既然握住了她的把柄,就定然不会放过她……
百里青萍越想越崩溃,气得举起花瓶、琉璃盏、烛台,全都往地下扔。
顿时满宫叮铃咣当的刺耳声响,那些名贵之物,支离破碎了一地。
可忽然,百里青萍停下了动作,脑中闪过另一件事。其实她并不是孤军奋战,她还有紫茹……只要把紫茹接出来,她们姐妹合作,别说元皇后,就是百里九歌和那突然冒出来的吴念念,也定会死在她们手里!
思及此,百里青萍顺手拿过旁边桧木方桌上的鎏银八角盒,用手指勾出盒子里她最喜的名品胭脂,涂在两腮。
一边装扮,一边对心腹宫婢说着:“露出妩媚阴险的笑,对心腹宫婢道:“传本宫的旨意,就说皇上要看紫茹表演《楚腰》,把紫茹接进宫里。”殷浩宸要是敢不从,那就是兄弟阋墙、忤逆犯上之事,谅殷浩宸还不至于这么傻。
果如百里青萍所料,殷浩宸最终还是放了百里紫茹出柴房。
于是百里紫茹顶着哭红的眼圈,坐上辇车,来到颐华宫。
“呜呜,二姐姐……”甫一见到百里青萍,百里紫茹就哭得肝肠寸断。
百里青萍赶紧拥抱了百里紫茹,心疼的劝着:“姐姐知道你受苦了,快别哭了,眼圈都哭红了还怎么让宸王关注你呢?”
百里紫茹持着方帕,抹着眼泪幽咽:“二姐姐怎么还取笑于我,要是宸王殿下的心那么容易虏获,他又哪里会任由吴念念将我关在柴房里,那吴念念还找人天天鞭打我……二姐姐你看看……”
说着说着就掀起自己的袖子,两条白皙的手臂上,布满鞭痕,密密麻麻的像是蜘蛛网一般。
百里青萍看得触目惊心,不禁替百里紫茹盖上袖子,痛心道:“这真是太残忍了,那吴念念,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奉国大将军府的嫡出小姐?”
眼中顿时凶光一闪,语气瞬间就阴毒的吓人,“紫茹,你别怕,和姐姐联手,我们一定要让她们付出代价。将你害成这样的人是吴念念和百里九歌,姐姐定让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百里紫茹愤恨的点点头,这会儿泪水还在不停的流,她蓦然嘲笑起来:“二姐姐,说到吴念念,她其实也是自作自受呢。我听人说她前几日趁着宸王殿下宿醉,爬上他的床,可第二天就被迫跪在床前请罪,宸王殿下已经冷落她好几天了,看样子气得不轻。”
“呵,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嘛,的确是自作自受。”百里青萍轻蔑的哂笑,妖娆的眸子里流转着冰雪般的歹意。“紫茹妹妹,咱们这会儿就好好商量商量,有什么天衣无缝的计划,能让吴念念和百里九歌永世不得翻身。”
可话刚说完,百里青萍忽然觉得肚子很痛,也不知是怎么搞的。接着,体内的脉络像是失去了活力,一阵阵的痛楚泛上,百里青萍竟是连握住胭脂盒的力气都遗失了。
她骤然滑落在地,吓到了百里紫茹。
“二姐姐,你怎么了?”百里紫茹赶忙起身要扶。
百里青萍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就像是中毒了一样……中毒?!她大吃一惊,惊慌的喊道:“太医!快宣太医!”
立刻就有内侍领命,狂奔出去喊太医,宫婢们则围了上来,给百里青萍端水、擦冷汗,赶紧扶着她去飞雪榻上休息。
颐华宫内,一片混乱,无人看见,就在一角紫棠色帘栊的后面,御影的身形一闪而逝,满脸冷意。
御影心中自知,世子殿下给他的纸包,派上用场了。
很快的,百里青萍莫名中毒的事情就传到殷浩宜耳朵里,彼时殷浩宜在御书房听着几名贤臣的劝谏,本就不想听了,这会儿一得知百里青萍中毒,当即赶走了贤臣,跑到颐华宫去了。
太医们这时也都已赶到,却是一个个如受审的犯人般,提着药箱低着头,簌簌颤抖。
在殷浩宜的逼问下,那作为太医院统领的老太医才说:“回、回禀陛下,萍娘娘中的毒,那是、那是……”
“快给朕说如何解毒!”殷浩宜急躁的大吼着。
老太医吓得脖子一缩,战战兢兢的问:“陛下可有听闻过‘七花谷’?”
殷浩宜一怔。七花谷,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七座隐世门派,均以花为名,彼此连成一脉,谷中尽是能人,殷浩宜焉能不知?
勃然大怒:“这与七花谷有何关系,解不了萍贵妃的毒,朕让你们全都人头落地!”
“陛下饶命啊!”太医们全都跪在地上不断的磕头,一个个抖得厉害。
那老太医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萍娘娘所中的毒名叫‘鬼罂粟’……就是七花谷之一的罂粟谷里头的毒。由于极其稀有……请陛下饶恕臣等实在没法解毒啊!”
殷浩宜气得七窍生烟,连连挥着袖子,“废物!一群废物!”
正要说“全都拖出去斩了”,这时一名太医灵机一动,喊道:“陛下,这种江湖上的奇毒,臣等为官之人虽是解不了,但江湖上的人没准知道解毒之法!请陛下准许臣等立刻拟写告示,广征江湖名医前来。萍娘娘是有福之人,相信定能获得隐世名医的救治,转危为安的!”
这一席话,成功的令众太医逃过了死亡的命运。殷浩宜也别无他法,索性同意下来,让太医们立刻去拟写告示。
因着太医院众人均想活命,因此告示写得极有效率,竟是不出一天的功夫,那告示便出现在朝都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就连每户人家的大门上都被贴了告示。
世子府也不例外,那告示贴在半边门上,端端正正,还配着大大的元宝图画,显示了赏金有多么的丰厚。
对此,百里九歌无语,当她家的门是张贴告示板吗?当即就给撕了下来,扔别处去了。
望着她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墨漓轻笑,站在门楣之下,柔声唤道:“九歌,进府来,我有事与你说。”
“什么事?”百里九歌立刻小跑进来,将门一关,拉着墨漓就往后花园走,边走边道:“刚才那告示我给扔了,竟敢贴大门上,简直找打。”
墨漓忍俊不禁,说出的话,却让百里九歌小吃了一惊。
“百里青萍所中之毒,名为‘鬼罂粟’,是罂粟谷谷主炼制而成的。”
她诧异:“墨漓,原来你也看了那张告示啊。我还觉得奇怪呢,我们七花谷中的罂粟谷,谷主是被称为‘大罗医祖’来着,极其神秘,我都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墨漓淡笑,再度说出句更震惊的话:“那大罗医祖,其实与你交情匪浅,便是鬼医。”
“什么!?”这一瞬百里九歌惊呼声恨不能远在十里之外都能听到。怪不得她一直不知道鬼医前辈是隶属于七花谷中的哪一个,原来他竟是罂粟谷谷主大罗医祖,更是花谷七宿之一“勾魂娘子”的师父。
这么说来,自己能得鬼医前辈少许医术真传,真是有幸。
等下……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墨漓,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他温润的笑着,语焉不详:“知道便是知道,又何需什么原因。不过一开始只是略有怀疑罢了,便让御雷去查证,倒果真印证了猜想。”
百里九歌完全愣了,过了半晌才嗤道:“你分明不是江湖人,知道的江湖事却还真够多。”言罢又问:“可罂粟谷的毒怎么跑去百里青萍身上了,分明是八竿子打不着。”
墨漓浅笑,这会儿牵着百里九歌,坐在亭下的石桌旁,轻语:“鬼医教给了你一些医术技法,我曾看过你的笔记,那之中就有记录鬼罂粟的解法。”
“啊?”诧异的眨眨眼,嗔怪道:“你没事做偷翻我笔记干嘛!”
墨漓似有些无可奈何,“傻九歌……”提示道:“殷浩宜对你杀心太重,但百里青萍中了毒,若是你为她解毒,殷浩宜为救百里青萍,就自然不会动你了。”
百里九歌愕然,望着墨漓那幽深双眸中蕴着的光华如温柔不可测的水中月,她微吸一口凉气,终于明白了。
“墨漓,是你给百里青萍下毒的?”犹然不能置信的呼道。
墨漓浅笑:“不是我,是御影,他找来鬼罂粟掺在胭脂之中,换掉了百里青萍的胭脂。”
“你……”百里九歌瞪着墨漓,嗤道:“御影是给你打下手的,没你授意,他会这么干吗?”这瞬间觉得墨漓果真比她想象的还要腹黑太多,不由嘟囔:“原来你也是个耍阴招的,一点都不透明,好生没趣!”
“我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是而已。另外……”他顿了顿,又言:“太医院那些人,短时间内还查不出百里青萍的胭脂有问题,而她,即使中毒在床,也定还要保持妆容。所以,你记着,解毒的时候药量用轻,留下余毒,往后随着她再施粉黛,便又会毒素加重。”
“也就是说,这样我就可以隔三差五的去治百里青萍,她总也好不了,而殷浩宜也因此无法动我是吧?”
“嗯。”笑着抚过她的纤纤柔荑,赞道:“九歌比以前聪明了。”
“你——”百里九歌无语。墨漓这人简直是——敢情她又开了一次眼界啊!
但思及墨漓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心中如啜了蜜汁一般的甜。心里明白,墨漓在大商是众矢之的、处处受制于人,为了周国亦不能和殷浩宜那个混账公开叫板。可即使如此,墨漓还是为了她,神不知鬼不觉的绕了个大圈子。他的设身处地、他的体贴保护,又怎教她不感动?
于是,百里九歌便按照墨漓所安排的,应征了医者,入宫去给百里青萍解毒。
起先她的出现,让合宫之人皆觉得是个笑话,但经过百里九歌的医治,百里青萍的中毒症状确实减轻了。
这让太医院的太医们大为震惊,群体踏破世子府的门槛,求百里九歌教授解毒的技艺。
而她当然是直说:“不好意思,罂粟谷的独家秘方我无法泄露,我纵横江湖十几年了,有些规矩是必须遵守的,见谅。”
太医们只得怏怏而归。
再后来,果然如墨漓所言,百里青萍坚持每天要保持妆容,于是,好不容易解了的毒,总是反弹,百里九歌也时不时就会再被叫去宫中。殷浩宜对此极是不满,可碍于只有百里九歌能救他的爱妃,便只能事事都依着百里九歌,甚至也不敢派人软禁墨漓了。
这日,百里九歌从宫中回来时,正好看见墨漓和一个陌生人正坐在亭下,像是在商量什么事。
她出现的时候,那陌生人似乎正好与墨漓谈完了,起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浮光掠影般的轻功,与御影不相上下,惹得百里九歌一惊。那人是谁?也是给墨漓办事的吗?
“九歌。”墨漓已经察觉了她的到来,徐徐起身,大朵大朵的昙花自鹤氅上蜿蜒而下,与垂坠的鹤羽相连,他柔和的望来,顾盼之间,漾出万千风华。
百里九歌有些痴怔的望着墨漓,发问:“刚才那人是……?”
“是我的朋友,他叫秋杭,我与你提过的。”
唔……这名儿的确挺耳熟,想起来了,就是上次和墨漓谈论阴阳九灵君的时候,墨漓提到他那位与阴阳家有些干系的朋友,就是叫“秋杭”这个名儿。
不由笑道:“墨漓,我发觉你的朋友都好神秘啊,御风他们三个秘密多我就不说了,你大哥墨漪也是一个,还有小容和瑶夫人藏得那么深,现在又多一个秋杭……”说着说着,竟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像所有人中就我最傻,跟你们都不像是一路人。”
听言,墨漓笑容转深,轻柔的呢喃送来浅浅的昙花清香,“九歌便是九歌,独一无二。”他所喜欢的,本就是这个傻里傻气的九歌。
倒是百里九歌止了笑,又问:“你和秋杭是在商量什么?”问完又觉得多此一举了,这关乎墨漓的秘密,想来,他也不会告诉她吧。
心中暗暗酸了酸,却听墨漓深深的叹着:“放心吧,是好事,不久之后你就会知道了。”
好吧,这个回答不算糟……百里九歌重新绽开明媚的笑。墨漓他,只是要卖个神秘罢了,并不是不愿告诉她……
心中渐渐甜了起来,暖暖的,百里九歌执了墨漓的手,拉着他往书房走,一边说着:“这天气是越来越冷了,你还是多待在屋里面好,我在书房安了火盆的。你先在屋里烤一会儿火,我去泡热茶,等下我再跟你说说今天在宫里发生的事。”
“好。”他温柔应下,与她入了书房,就这么看着她忙碌的端近了炭火盆、点上火,拿着蒲扇将烟气赶去一边,然后又小跑着去泡茶,出屋的时候,还不忘将门掩上。
“九歌……”不由深深的低唤她的名字,字里行间,满是亲昵和感动。
这样好的女子,他舍不下,真的舍不下。
不由的望向窗外,能望见远方钟山的连绵剪影,那一树树丹枫似血染成了一般,泼了漫山尽红。那艳丽的、鲜明的颜色,便似百里九歌的一袭红衣,映在墨漓的眼底,亦刻骨铭心……
天光微红,夕阳西下时,朝都城东莫名的下起了大雨,雷电交加。
宸王府。
有人跪在大门下,头顶是凄厉的电光划过天际。雨势如瓢泼一般,乱坠如冰,就这般重重的打在那人的身上,湿透了衣物身躯。
一道闪电划过,有辇车停在了门口,去宫中探望百里青萍的百里紫茹,在宫婢的搀扶下,下了车,那宫婢还特意为她撑起了伞,送她往王府的大门走。
可百里紫茹忽然停住了,她诧异的望着跪在门前的人,早被大雨冲得不成样子,发髻也全都散了。
待看清那人的面貌时,百里紫茹先是一怔,接着便心中痛快的不行,却装出惊讶的模样,瞳凝秋水,万般同情的唤道:“王妃姐姐,您为什么在这里跪着啊?这样身子会被雨水淋快的。”对身旁的宫婢道:“先别管了,快去给王妃姐姐撑伞。”
吴念念在听见说话声时,转头望了过来,此刻满面都是冰凉的雨水,不断的纵横滑落。她的样子是狼狈的,但那氤氲着水汽的双眸,却懵懂的像是不解这人世间的污浊。
“紫茹小姐,谢谢你的好意,你快进去吧。”她说道:“是念念自己犯了错,惹王爷雷霆大怒,将念念赶出了门……”
“王妃姐姐,你说什么?王爷他怎么对你这样无情?”百里紫茹掩嘴震惊,实则心中早就乐开了花。
这些日子她已将吴念念的性格摸透了,只觉得就凭吴念念那普通的容貌和单纯的性子,根本不配做她百里紫茹的对手,她只要略施小计,就能将吴念念毁得一干二净。
不过,她不会那么做的,她要一点一点的折磨吴念念,将吴念念曾给她的侮辱,变本加厉的奉还回去。
那么现在,她便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