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刮过的是东南风，从海上而来，清凉湿润。楼顶的风向标在风中摇动着，发出呜呜的声音，像一首哼曲，在空气中飘散开来，清新凛冽，謦人心扉。
当陆离正望着楼顶那个风向标出神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悦耳的声音。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声音中伴着丝丝淡雅的香气，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想你呢。”陆离回过头来，**地笑道。
其实就算不回过头来，陆离也知道那是古月，因为他记得她身上飘散开来的香气。这是古月特有的香气，清幽淡雅，若有若无，如果不仔细闻还真不会被人留意。陆离之所以会留意这个味道，是因为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太让人印象深刻了，以至于关于她的一些特征也同样令人难忘。说实话，陆离挺喜欢这香气的，在空气中悄悄地弥散开来，飘飘惚惚，若有若无，明明能感觉到却又难以捉摸，像她的人，充满神秘感。
“死性不改。见着女的就油腔滑调，也不知道会遭人讨厌。”古月轻轻捋了捋被风吹散的秀发，漠然道。
“我就是我，何必讨他人欢喜，自己痛苦呢。这种自讨苦吃的傻事，我陆离才不屑为之呢。”陆离翻身起来，坐在天台上，抬头望着眼前这个难以言喻的美女。
她是很美，但陆离却知道，她也很危险。就如张老头所说，世间万物，总是暗藏至理，越美丽的事物往往也越危险。不露悲喜，八面玲珑，普通的姑娘哪里做得到？
她的冷静已经到了冷漠的程度，让人心生畏惧，仿佛随时随地都披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寒气。陆离不习惯和这样的女人打交道，因为气氛实在是太僵硬太无趣了，无论自己怎么逗她，她都是如古井一般冷俊，不露声色。女人心海底针的境界，被她发挥到了极限。
反正对于古月，陆离有一种难以言语的感觉，想要靠近，又想远离，在矛盾中欲罢不能，好像要玩火**似的。或许，世间总有那么些女子是特别的。
“怎样？第一天上班还习惯不？”古月云淡风轻地道，完全看不出这句话到底是出于关心还是仅仅只是寒暄一下。
“你这什么语气，说得我好像没上过班似的。我陆离虽然好吃懒做，但一直以来都是靠自己养活自己。我做过的工作，没一百份，也有九十份。”陆离哭笑不得道。
“那……要不我带你到处逛逛？这里我熟。”她一副女主人的样子，罕见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敢情你也是这里毕业的。”陆离毫不意外地道。殊才中学毕业的人，上的都是世界各地的名校，在中国，不是清华就是北大，不然就是神秘的国防大。像古月这么优秀的人，如果不是殊才中学毕业的才怪。“带路呗，我正想去逛逛呢。”坐在天台上的陆离呲牙咧嘴地向古月伸出了手。
古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十分不情愿地缓缓地伸出手把陆离拉了起来。“这里环境挺好的，一点都不输清华北大，反正我是挺怀念的。”
“我刚才在天台上四周望了一下，好像挺大的，在寸地黄金的北京那是一个**裸的金库啊。国家划这么一块地出来，肯定下了血本。”陆离双手撩起，搁在后脑勺，慢悠悠地跟在古月身后，嬉皮笑脸地道。
“你这人怎么就那么俗呢。什么**裸的金库，那是国家重视下一代的教育。”古月冷冷道。
“我这人就是一个俗不可耐的凡夫俗子，sowhat，我自我感觉良好就ok了，管别人怎么想呢。”陆离不屑一顾地道，“还有，我可不认为这是国家重视下一代教育的表现。唉，中国的未来果然还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以前如此，现在如此，未来也会如此。”
“跟你这人，没法沟通。别磨蹭了，这边走。”古月头也不回，领着陆离走下天台的楼梯口，向电梯口走出。
在走进楼梯口之前，陆离回过头望了一眼那摆动着的风向标以及天空中洁白的流云，忽然问道，“这栋楼挺高的吧！多少层？跳下去估计要粉身碎骨吧。”
“你这人真够奇怪的，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这楼是挺高的，将近十层呢。要真跳下去，粉身碎骨倒不会，但肯定是活不了喽。”古月道。
“呵呵，这个问题刚出口时，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挺莫名其妙的。问题忽然间出现在脑海里，情不自禁便脱口而出了。”陆离苦笑道。
“那你还真够莫名其妙的，不然好端端怎么会想到跳楼呢？”古月道。
陆离耸肩道：“只是忽然想到了而已，又不是真要跳。我要是想死，肯定不选择跳楼这么痛苦的死法。”
古月若无其事道：“你又没跳过，怎么知道跳楼痛苦呢？”
“……”陆离愣在原地，神色奇怪地道，“对啊，我又没跳过，为什么会如此肯定地说跳楼是痛苦的呢？真够奇怪的。”
“别纠结了，先入为主是人常犯的错误，不过按常理来说，跳楼应该是挺痛苦的。电梯到了，赶快进来。”古月伸手把还在原地发愣的陆离拉进了电梯。
殊才中学建校二十年，当初因为教育部的精英计划而神秘存在，就连招生都是暗里进行，现在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面向全国招生的超级中学。所有父母都想把儿女往里送，但要想进这里，却不是有钱或者有权便能做到的，因为这里只收智力超常的天才。普通人的智商一般不会超过一百四，所以殊才中学对天才的定义是智商超一百四，并且要通过层层测试的家伙。其中有一项，中考成绩必须每科都得拿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分数，光这一点陆离便觉得挺荒唐，因为他整个初中，一百分的试卷，从来不会超过七十分。
走在校园某处的林荫下时，陆离忽然想到了一个疑问，于是向身边的古月问道：“古丫头，我一直很好奇，殊才中学的课程和普通的高中到底有什么区别吗？”
“你要是再用这种轻佻的称谓叫我，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叫古月。”古月板脸蹙眉道。
“可能是由于你平时太面无表情了，冷着一张脸，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我竟然觉得你这生气起来的样子挺不错。叫古月多见外，不叫古丫头也可以，要不叫古大美女？古月妹子？古月美女？古月同学？古月美眉？”陆离笑道。
“算了，爱怎么叫怎么叫吧，反正我两也不会有太多机会接触。”
古月无可奈何地道。
“不会吧？我俩不是为同一个老板干活吗？”
陆离好奇道。
“打住，现在言之还为时过早。看你这样，能不能通过考核还是个问题呢。”古月皱起眉头，扫视了一番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
“就冲着你看小我，我怎么也得过给你看。要不咱打个赌？”
陆离的赌瘾忽然冒了出来，语气有点激动，神色坚定地道。
赌对于陆离来说仿佛有一股魔力般，让他欲罢不能。还记得高中时期跟着几个损友混进地下赌场玩，就好像走进一座黑暗魔法殿，然后渐渐地丧失自我，自此以后，陆离从来不敢轻易接触与赌相关的地方。陆离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意志力很强的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清醒与自制，唯独对于赌，他却是无能为力。
难道自己上辈子和易林那家伙一样，是个病态赌徒？陆离曾经这样想过。
陆离不是一个在乎输赢的人，却曾经因为在赌场输钱而着了魔似地发狂，仿佛一个病态赌徒接受不了失败而暴走。那次的精神崩溃让陆离很是不解，因为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已经完全不是自己，而是忽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种仿佛迷失自我的疑惑，曾经困扰了陆离许许多多个夜晚。那时候，陆离从深夜醒来，回忆起了在此之前的整个人生，从未试过那样的情绪失控。自从那次在赌场有了那样难以言喻的经历后，他便再也没进过赌场，也不敢轻易说赌。现在，他竟然脱口而出要和古月打个赌，这让他自己也暗暗吃了一惊。那些老记忆就好像一卷又一卷的黑白底片，被一只隐形魔掌从某个尘封的角落翻出来，然后在脑海里一幕幕地放映。这场恍如隔世的黑白电影，让那些充满迷惑的记忆瞬间破茧而出，像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咒语，将他淹没。这个充满魔力的时光图腾，把他紧紧缠绕了起来，进行一场又一场的洗礼，让他不断地自我怀疑，怀疑自己天生便是一个病态赌徒，有着强烈的好胜心里，什么都想要赢，一旦赢不了就会陷入疯狂。
也不知道是谁曾经对陆离说过，人生本就是一场赌博，有赌未为输，不信命的人才能赢到最后。碰巧陆离便是一个不信命的人，所以赌了输，输了再赌，赌了再输，如此循环，直到失控发狂，被几个面目狰狞的汉子拉出地下赌场。
有赌未为输，这话到底是谁说的呢？是陆老头吗？还是张老头？亦或是赌场里那个耍牌的老者？陆离早已经记不清了。
对古月说出要打赌的瞬间，陆离在心里呐喊，我不是一个赌徒。然而呐喊的声音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陆离心里暗暗呸了一声，告诉自己，不就是打个赌吗，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不能因为曾经在赌场的不愉快经历而在心里留下阴影，从此不敢言赌。
“不打。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赌徒的劣根，我最讨厌赌徒思想了。”古月冷冷一哼，语气坚决地道。
“那算了，说回殊才中学和普通的中学有什么区别吧。”陆离摊手沮丧道。
“当然有。虽然都是一样的教科书，但学得更深更难，甚至不是以高考为目的。”古月若有所思地道。
“不以高考为目的？那以什么为目的？”陆离问道。
古月脱口而出道：“人上人。不断地学习，积累，让自己变得更好，再更好。殊才中学平时做的试卷，普通高中的尖子生连及格都很难做到。”
“唉，说到底还是应付考试。应试教育，害人不浅啊。”
陆离心里一点也不稀罕所谓的精英教育，嗤之以鼻道。
“虽然这样说，但还有什么比用考试检验一个人更好的方式呢？”
古月不以为然地道，在她看来，否认竞争制度的人都是些自我逃避的弱者。
“……”陆离一时无语，因为他想不出来别的方式，因为所有的好与坏都是通过对比得出来的。而对比与竞争，说白了，不就是考试吗？
“你看。”古月忽然指着前面的宣传墙，满怀热情地道，“这是殊才中学的名人榜。”
陆离笑道：“名人榜？殊才中学也搞这一套老掉牙的东西呀！排名以什么为标准？又是考试？”
“不全是。这里有两个人我比较在意，虽然都是大我好几届的师兄，但我一直很佩服他们。”古月走近宣传墙，望着出神。
宣传墙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认真看的话，便会发现，陆然，柯明，古月，都榜上有名。
古月，状元，清华大学。女子一百米自由泳纪录保持者……。
“哟，没想到你还是考神啊。”陆离看了一眼古月的介绍，笑道。
“你看我干嘛，看一下陆然和柯明师兄，他们才是天才中的天才。”古月没好气地指着十多年前的位置道。
陆然，心算纪录保持者。魔方纪录保持者。九连环纪录保持者。2010、2011、2012年度象棋冠军，围棋冠军……
柯明，状元，清华大学。一百米、两百米纪录保持者。一百米自由泳纪录保持者。2010、2011、2012象棋，围棋亚军……
“靠，原来李克明那家伙也是考神。”陆离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
“你……懒得理你。”古月脸色越发冰冷。
“嘻嘻，开玩笑的。不过也的确没啥好看的。江山代有才人出，他们过时了。你看，后面还有那么多人，介绍都很牛逼。别叫什么殊才中学了，干脆叫学霸中学得了。”陆离淡淡道。
古月神色敬仰地道：“唉。老师们都说，陆然柯明师兄他们是殊才中学建校以来最出色的学生。一个是几乎创下了所有脑力比赛的纪录，这个几乎创下了所有体力比赛的纪录，而且还是高考状元。”
陆离淡淡一笑，煞有介事道：“对于陆然，李克明心里一定很抓狂吧。看上面的时间，他们好像是同一届。凡是智力比赛，他都输给陆然，千年老二，可怜啊可怜。好在他最后还得了个高考状元，挽回点颜面。”“陆然是柯明师兄心里的一个结。他总是认为，如果陆然还在，他绝不会是那一届的状元。”
古月惋惜道。
“哈哈，没想到李克明那家伙也有想不开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水火不侵，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呢？原来也会自我纠结，闷闷不乐。”
陆离笑道。
古月轻轻叹了口气，悠悠道：“也不是想不开，只是有点遗憾，因为他一直都把陆然师兄看做最好的对手。听说他们两下棋的时候，全校师生都紧张得抹冷汗，只可惜，每次柯明师兄都棋差一着。柯明师兄说，陆然师兄的沉着冷静已经到了让人恐惧的地步。他忽然间离去，成了柯明师兄心里一个结。”
“难怪李克明那家伙老看我不顺眼，多半是历史遗留问题。他不会是把对陆然的恨转移到我身上了吧，要对我打击报复？除了被同一个老头养大，陆然那家伙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要报仇也别冲着我来呀，我是无辜的。”陆离觉得如果李克明因为陆然而故意要给自己下马威，根本犯不着。陆离从来便没有过分在意陆然，更不会过分在意李克明。对陆离来说，他们是不是天才，关自己鸟事。
“你少自大了。比起陆然师兄，你还差得远呢，压根就不是一等级的。柯明师兄才不会把你放在眼里。”古月见陆离提起陆然时那轻描淡写的神气，嗤之以鼻道。
“少拿我跟他比。”陆离忽然变得有点激动。因为他真的很不喜欢别人拿他跟陆然比，那样会显得他一无是处。在别人眼中，陆然永远都是个完美无暇的天才，而他只是一个不思进取的庸才，就连养父陆教授也不例外。
“不比就不比，干嘛对我发脾气。”古月干净的脸上闪过一丝委屈，然后冷言冷语地道。
“我是对陆然发脾气。”陆离察觉了自己的失态，苦笑一下，莫名其妙地道。
其实陆离内心深处对陆然是有一股怨气的，因为陆然太优秀，以至于别人都认为他陆离是个不学无术的废柴。如果是换成普通家庭，没有这么一个天纵奇才的哥哥，陆离也算得上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学习成绩虽然不拔尖，但至少也算考上了大学。北X大学虽然比不上清华北大，但怎么也算是所一流的大学。中学时代，陆离从来便无心学习，整天瞎晃悠，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搞一下这个，玩一下那个，永远都是三分钟热度。老师们都说他是个不懂持之以恒，玩物丧志的家伙，认为他是一块扶不上壁的烂泥。陆教授对陆离的行为也总是笑而不语，听之任之，仿佛对陆离已经彻底失望。那时候，陆离觉得那样的生活挺好的，至少挺自由的，想干嘛便干嘛。陆教授的放任，虽然让陆离有些失落，越来越自由散漫，但也乐享其成，没人管，想干嘛干嘛。
“你这人真是奇怪。你对陆然有什么好发脾气的？他都去了这么多年了。”古月讶异道。
“你不懂。他要是不死，我现在还是一个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傻子呢。所以我才说，李克明那家伙调查到的资料都是表面的，很多事情他根本就不了解。你也不了解。”陆离离开了宣传墙，继续往前走去。
对于陆然的死，陆离心里是充满矛盾的，因为他如果不死，就没有今天的自己。一想起自己可能是个没有任何智商可言的傻子，他总是觉得难以接受。
如果可以选择，他也绝不会选择让陆然活过来，因为他真的不想变回一个连生活都无法自理的傻子。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生死关头，如果换了别人，也不会选择牺牲自我挽救他人，陆离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再往前走就是西边最尽头的礼堂了。”古月迈开脚步跟了上去，对走在前面的陆离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