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科从腰带上摘下一个皮鞘给哑子,哑子抽出一看,是一把锃亮的匕首。他问道:“你们听说过驴头狼袭击人的事吗?”
“没有。”
“这事多半发生在走夜路人的身上,你在前面走,后面有人拍你的肩膀,你一回头,驴头狼一口咬住你的脖子,按倒在地上把全身的血吸干,还把你翻个身趴着,滴血不漏,人死了还不知道咋死的。你们跟驴头狼打交道也要注意,最好夜晚不要单独行动,同时也要告诉大家不要拍肩膀开玩笑,以防引起误伤。”
兴发问道:“你是说遇上有人拍肩膀往后捅它一刀是不是?”
“是的。要快,还要狠,不然它咬住你后颈也会要你的命。”
天旺问:“那天夜里袭击驴头狼以后找到没有?”
“当夜下了一场大雪,打猎队全都撤了。”
六叔把烟装好,递给甘科:“你说驴头狼这样狡猾,这样厉害,都没谁能治它?”
“有哇,”甘科吸了一口烟,“黄彪,比狗小,全身黄色,前腿长后腿短,十分的精灵。一群至少在三十只以上,它到哪里群众都会给它烧香磕头。为什么?因为它为民除害从不侵犯群众利益。它发现目标后,齐声吼叫威慑,将你团团围住,从四面八方袭击你,使你顾此失彼,吃不能、喝不能、更不说睡了,等你疲劳不堪,无力反抗时,瞄准机会一下跳到你背上,四只利爪刺入皮层,叫你咬不着抓不到,任凭你怎么反抗也奈何不得,只有倒在地上任凭分尸。你想呀,驴头狼,特别是带崽的驴头狼,凭你天大的本事,碰上黄彪也逃脱不了被歼的命运。后来驴头狼学乖了,出门的时候把狼崽埋起来,但它毕竟是畜生,埋浅了小狼拱出来到处乱窜,可能被其他动物吃掉。埋深了也会出问题,我想这都是造成驴头狼稀少的原因吧。”
兴发:“科子舅,你看我们这个方法能行吗?”
甘科嘿嘿一笑:“要想捉住狐狸就要比狐狸更狡猾。我看你们藏在里面等它用爪子抓小猪捉住它,恐怕不行。它老远都能嗅到人的气味,更何况在它鼻子底下,除非它嗅觉有毛病。”
甘科的提醒,哑子面带笑意望着甘科连连点头,表示十分的赞许。
六婶说:“弄不成算了,夜晚小猪在里面很安全,功夫也没白费,现在都回家好好睡上个安稳觉。”
哑子摇摇手,指着自己的脑袋。
“想办法,想你妈个腿,等你想出来兔子过山了。”
哑子伸出两个手指。
“两天?老子不信你能变成孙悟空!”
这天晚上,六叔、六婶、甘科三人,一直聊到鸡叫三遍。他受李三爷指派,先来谷城选处山货专存库,作为销售、转运基地,并要了解各种贵重药材和白木耳的价格,一切办妥之后,返回房县佃户张英乎家,恭候三爷亲自带领的马帮。
哑子经过两天两夜的苦苦探索和试验,利用竹子的弹力做成一个犬牙交错的老虎夹。夹子固定在盖板下方洞口边和主绳相连,五头小猪都拴在两端固定的主绳上,任凭猪崽横向怎么活动都不碍事,实验时,栓子用胳膊粗的木棍钩起连带猪崽颈上的绳子拔掉栓子,“嘣”的一声,老虎夹死死咬住木棍,天旺拼上全身之力也没能拔掉木棍。成功了!成功了!四条汉子紧抱在一起,每人擂了哑子一拳表示祝贺。 哑子摇摇手,意思是说:不能高兴早了。
哑子、兴发、大旺和栓子,四个人摆弄了半天,安装好了老虎夹,经过数次测试,性能安全可靠。他们将主绳两端固定好,将五头小猪依次排列拴在主绳上,两人在下面使劲掰开老虎夹牵出引线插进栓子,进入临战状态,然后用一块木板涂上泥巴封死暗道。从洞口看下去没有明显破绽,只能闻到一股冲鼻的猪尿味。
大家洗完脸正要走时,六婶从地里回来了。六婶说:“昨晚上有情况,半夜里母猪吼叫了两声,我起来站在暗道口听了听,没啥动静才又睡了。早晨起来一看,堵洞的青光石有人搬动过,我问你六叔他说我又不喂猪搬它做啥,十有八九它狗日的又来了。”
兴发说:“里面的夹子已安好了,手千万别往下伸,我们回去吃饭就来。”
哑子指指猪崽,指指嘴,摇摇手。
六婶问:“猪崽不喂了?你啥意思啊?”
哑子拍拍肚子,嗷嗷叫了两声。
“你让它饿的直叫给狼报信?”
哑子伸出大拇指,笑了。
半夜过后,满天星斗,没有月亮。微风吹得苞谷叶子沙沙响。六叔双眼睁得大大的,注视着从瞭望孔能看到的所有地方,有时把耳朵贴近孔洞听上一阵子,辨别下面的异常响动。他正想抽烟,发现一条小狗进入视线,他轻轻拍醒睡在身边的六婶,小声说:“起来,快看。”
“是条小狗,到门上去了。”
六叔说:“你过细盯住,我眯会儿。”他倒下就睡得呼呼响。不一会小狗又回来了,在猪圈边站了一会儿,在竹园里消失了。
哑子开门出去解手。有个影子在苞谷地边一晃不见了,好像苞谷叶子也有响声。哑子拴好门小声“阿”了一声。
六婶小声答道:“有事我叫你。”
六婶的公鸡拍打翅膀“喔喔”地叫了一阵,全营的公鸡都叫了。这时猪圈边突然站着一个“人”,把六婶吓得说不出话来。她推了六叔一把,捂着疾速跳动的心:“下去叫醒他们。”
此“人”跳进猪圈移开青光石后迅速离开了。母猪也哼了两声。六叔想啊:糟了!它一定发现了里边的机关!不然它为啥要火速离开呢?完了!白折腾一场。
兴发问:“走了?”
六叔有气无力答道:“癞蛤蟆咬住板凳腿,瞎出一口力。”
大家闷坐着,天旺想开门出去,哑子一把拉住按他坐下。六叔拿起烟袋正想抽口烟,听到小猪尖叫刺耳,随着“嘣”的一声,他回头一瞧,一蹶子蹦下地:“快!”他迅速跳进通道打开隔板,一把将驴头狼伸进的前腿死死的拽住。众人按照分工各就各位,六婶提着马灯,天旺、栓子拿杠子压住驴头狼的头,兴发、哑子拿绳子,拴住狼的颈子、腰和后腿。
六叔在下面喊:“都拴好了吗?”
“好了,快上来。”
六叔跳进猪圈,看到捆得严严实实的驴头狼,老泪湿襟,大家高兴得都哭了。
六婶哭喊:“益民,益民!”
“唉!哑子呢?上哪了!”
在大伙的疑惑张望中,哑子从苞谷地出来了,伸了个小拇指,摇摇手。
天已经亮了。兴发:“你们看,它的这条腿为护它的小崽被我扔去的扦担砸伤的。”
栓子:“怪不得它老是站起来走路呢。”
大旺指着断掉一截的尾巴:“这是咋回事呢?”
哑子竖起尾巴看了看,作了个用牙咬的姿态,告诉大家:是什么动物咬断的。
兴发用手指点了点驴头狼:“没想到会有今天这个下场吧。我在干塘洼的警告,你当成耳边风,指给你大路不走,非要和我们作对。这下该舒服了吧!”
大家正高兴的时候,六婶:“你们听!啥在叫?”
哑子飞步寻声追去,没几步就抓住个小家伙,提着后腿那个小家伙哇哇直叫。
栓子:“小驴头狼,小驴头狼!母子俩,双喜临门。”
六婶拿来背篓把小狼扣在地上,上面压了一块石头。
六叔问:“咋办?”
兴发说:“我们坐下来商量吧。”
大旺:“先跟保长说,看他们怎么办。”
栓子说:“我再问问陶叔,他说抓一头活的给五十块大洋,我们抓了两头看给多少?”
哑子急得哇哇直叫,表达的手语没人懂得。
六婶说:“大的杀了吃肉,小的养着当玩艺玩。”
六叔抽着烟一言不发,感觉大伙的意见不对,自己又拿不出好意见。
兴发说:“哑子的意思我知道,他指嘴摇手意思是说,这个事暂时不能往外传,这点非常重要。在座的谁说谁负责,包括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能讲。你们想想,一旦把消息传出去,我敢打保票,来看稀奇的人保险比赶庙会的人还要多,房前屋后到手的粮食要不要?没有十亩八亩地的场子,会把人头挤破的。”
六叔说:“我先把丑话说在头里,谁走漏了风声,我的庄稼受到损害,我到谁家去扒粮食,到时候你莫说给我帮这大的忙不讲情面。”
栓子问:“还去问陶叔吗?”
六叔:“问是要问,看怎么个问法,心里要有杆秤。”
天快亮了,说去说来没有更好的办法,真叫捡块金子没处放,着实伤透了脑筋。
六叔说:“我们先把它抬进来,横靠在墙角边,上面靠上秸杆,等栓子问了陶户倌再说。”
大伙点头同意。说干就干,抬的抬,填坑的填坑。三下五除二,袋把烟工夫都收拾好了。临走时六叔特地给栓子、天旺打了预防针:“你俩都给我记好了!”
四个人像凯旋的英雄,带着胜利的喜悦,回到各自的家。
栓子没有回家,直接去西关找陶户倌。户倌说:“现在当官的说话不如放屁,放屁还扑通一声,还有一股臭味。前几天南山猎户周麻子打了一头狼,老远背来找到我,我引他去见皮主任,他头不是头,脸不是脸地说:‘谁说的打死狼奖大洋,自己打的自己吃肉卖钱,还伸手要钱,做梦娶媳妇——想的美。’”栓子回来倒头就睡了。
快中午了,六婶来到兴发家,黄芹笑吟吟:“恭喜你呀六婶,喜得贵子,接我们喝喜酒来了。”
“喝你妈的腿!”她一本正经,对着黄芹的耳朵轻声说:“兴发早晨回来……”
“老不正经。”婶侄俩一阵铜铃般的笑声。
兴发被笑声吵醒,黄芹叫道:“快起来,六婶来了。”
六婶对兴发说:“你去叫他们两个,我有话要跟你们说。”六婶又到哑子家,正好哑子一个人在家睡觉,她看到哑子熟睡的样子,真不忍心叫醒他,直到兴发、天旺、栓子都到了,他们见六婶在哑子房间,也都径直进来了,大旺一巴掌打在哑子屁股上。哑子一骨碌坐起来,看到六婶站在面前,他愣住了,沉着脸呱呱叫着,意思是说,六婶来了你们也不叫我一声。
六婶挨个望了大家一眼,像是长时不见似的,说道:“我有个想法和你六叔说了,他也同意,叫我来跟你们商量。”
天旺急了:“六婶,有啥你就直说吧。”
六婶说:“明天一大早,我想把驴头狼抬到泰山庙前大场子里让全县各乡的老百姓都来见识见识,叫哑子你们都露露脸,这样大的事不能偷偷摸摸,要大大方方,要上上下下都认识你们。”
天旺:“好主意,好主意,还可以抬上去游街。”
栓子说:“我还是去找陶叔,请他敲锣告诉乡亲们都来看。”
哑子盯住兴发,兴发望着哑子,都是要对方先说出意见。兴发说:“这个主意我同意,那最后咋收场呢?”
天旺说:“最后看谁要把它买了,卖的钱给六婶盖房子。”
“说你妈的腿,老子等这点钱盖房子!”六婶真的有点气。
兴发:“我们都全面考虑一下,晚上早点吃饭,到六婶家听听六叔的意见。”
六叔、六婶,拿出盖房子的木头,砍了一堆竹子,两个人忙了一个下午,做了一个六尺长、三尺宽、四尺高的笼子。借来一个铁笼嘴正准备给驴头狼戴上的时候,哑子、兴发他们来了。哑子一见,伸出大拇指嘿嘿地笑了起来,并接过铁笼嘴给驴头狼戴上。还亲手用铁丝拧成环,套在狼的后腿脖上,即使站起走,一步只能移动四寸。大家正要动手解除驴头狼身上的绳子时,哑子示意六婶把剪子拿来,逐个将爪子尖剪断,以防它报复伤人。
十五的月亮皎洁如水,星星眨着眼望着稻场上坐着的六个人。说来说去,最后两个意见着实很难解决,柱子、天旺、六婶同意展示完后,母子一起卖,谁给的价高卖给谁。哑子、六叔、兴发坚持只卖大的,小崽喂大了放回山里去,理由很充分,这种稀有物种以后绝灭了不落骂名,不承担责任。
天旺问:“谁来喂?现在正吃奶,死了谁负责?”
第二个是价钱问题,兴发、哑子坚持光是大的没有一千块老人头不卖。六叔四人认为两个一起能给三百大洋就知足了。
兴发说:“六叔、六婶为这点小事我们叔侄们不能失和气。明天当场要是有人要,价格问题我和哑子出面谈,有人肯出八百,处理算了,达不到这个数。把它抬回来,笼子现成的先喂着,以后看看情况再说。”
大家一致同意兴发的意见,高高兴兴各自回去了。
天蒙蒙亮兴发他们已把装驴头狼的笼子抬到泰山庙场子中央,放在两条板凳上。小狼崽还拱着母狼的肚皮找奶吃呢,不远处慢慢过来一个人,栓子一眼看出是户倌陶有德,手里还提着锣,忙跑过去:“陶叔你过来看看是不是真的?不骗你吧?”
陶有德的眼睛不好使,当他看到吃奶的狼崽,问道:“怎么?它的卵子咋吊在肚子底下?”
栓子嘿嘿一笑:“不是卵子,是吃奶的狼崽。”
“啊!狼娃,是狼娃。”他仔细看了驴头狼的头,自言自语:“像,像驴子。”他往下看,驴头狼一对仇恨的眼睛把他吓了一跳,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栓子一把拉住他:“陶叔,锣!”
“锣,我敲。”
“远一点。”
“孤鹭嘴到石花街,仙人渡到冷家集,敲一天。”
咣、咣、咣,“乡亲们,都听着,快点到泰山庙场子里看稀奇物呀!驴头狼,是真驴头狼,还有小狼娃,母子两个,随便看不要钱。”咣、咣、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