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述
在湖北的小说创作中,有一些特殊的叙事类型,像李传锋从上个世纪80年代初期就开始了对动物的叙写,1989年出版了长篇小说《最后一只白虎》,在当代文坛最早地将动物作为长篇小说的主要刻画对象,并且这部作品也成为中国当代动物小说的经典之作。1993年出版了小说集《动物小说选》,他的动物小说叙事特殊之处,就是将地域性与民族性融入其中,由此而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和特色,受到了当代文坛的瞩目,也成为文学研究的主要对象。
董宏猷的儿童文学创作不仅在湖北,而且在全国也名列前列,他的长篇小说《一百个中国孩子的梦》和《十四岁的森林》都有着全国性的影响。在湖北的儿童文学创作中,还有童喜喜的《嘭嘭嘭》、《再见零》等,《嘭嘭嘭》是以童心写给孩子的书,用的是孩子之间沟通的密码,比如神秘的宝宝树、总会跳出来捣乱的“嘭嘭嘭”。小说的主人公就叫童喜喜,她幸运地遇到了神秘好朋友宝宝树,并在宝宝树的帮助下,完成心愿,到了神奇的隐形世界。小说充满了想像力,教会孩子们去爱。对这部作品我很难进行评判,肯定的一点是,我不能用对长篇小说的要求去评价它。
湖北的长篇小说一般都采用了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表现现实生活内容,刘继明的《彷生人》是个少有的例外,这是一部科幻题材的小说,或者说是一部充满预言和幻想色彩的小说,本质上仍然关注的是人的内在精神的失衡,只是换了一种言说形式。
晓苏的长篇小说创作在湖北文坛很难把他归类,这可能正是他特别的地方,他将小说返回到中国传统的叙事文学,还原小说民间文学的本位和民间俗艺的本质,采用民间讲故事的表现方法,来完成自己的小说的故事叙事,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叙事文本。
白虎原型与原始生命激情
李传锋的《最后一只白虎》以动物小说的叙事方式,将读者带到了鄂西这包藏独特文化意蕴的世界。现在一般都把李传锋看作是动物小说的代表作家,原因有几个,一是他写动物小说比较早,1980年发表《毛栗球》,写一只驯化的山鸡。1982年写了《退役军犬》,其后是《牧鸡奴》和《母鸡来亨儿》,1989年出版的《最后一只白虎》,将动物作为长篇小说的主要刻画对象,在当代文坛也是最早的一个。二是他写的动物小说有自己的特点,《退役军犬》、《最后一只白虎》都是动物小说中的杰作,受到普遍的赞誉。三是他写动物小说,同时也探讨研究动物小说,对动物小说的特征、动物形象的把握都有自己看法和观点,并且得到很多人的认同。有对动物世界的切身体验,又积累了多年的创作经验,并且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理论,这就是李传锋创作动物小说的底气和优势。
近年来随着人们的生态意识和动物保护意识的提高,有关动物小说的叙事与研究也日渐成为一种趋势,李传锋也成为研究的主要对象,几乎所有有关动物小说的研究都会提到他的《退役军犬》和《最后一只白虎》,特别是后一部作品,因为它更像是一个预言,作为百兽之王的老虎很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从山林里灭绝,或是从地球上消失,那时将不会有老虎这个物种,尤其是珍贵的白虎,这可能就是《最后一只白虎》被人们格外关注的根本原因。
一、历史传承的民族记忆
李传锋较早地踏入了书写动物小说的领域,这并不是因为他有先知先觉的生态意识和动物保护意识,现在一些研究文章主要都是从生态环保和动物保护意识的角度去评价《最后一只白虎》,这可能并不完全能说明当时李传锋创作的实际情形。这部作品写得比较早,提纲写于1982年,1986年他挂职恩施时进行了修改,题为《最后一只白虎》,1989年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在这个时期,生态环保问题和动物保护还未能像现在这样引起普遍的关注,李传锋这时虽然已写了几篇动物小说,不过他对生态环保问题还不会有更深入地思考,这与当时整个社会对生态环保和动物保护的认识水平有关。不过,李传锋还是比一般人走得要超前一些,1987年他参加了野生动物保护协会,这促成了他下定决心要写一部有关老虎的长篇。
李传锋之所以选择把写动物作为自己创作的主攻方向,这其中有种种原因,一是想在创作上闯出一条新路,写动物小说在当时就是。二是受到杰克?伦敦《荒野的呼唤》等动物小说的启发,三是和自己从小在鄂西常与动物打交道的生活经历有关。显然,最后一点是关键因素,因为有这种特殊的生活基础,所以才会考虑从这方面去发展,才会对有关描写动物的文学作品格外关注。所以我更愿意从李传锋的民族身份上去进行考察分析。李传锋是土家族人,他的家乡鄂西,是一片沉潜在土家族民族记忆中的乡土,有野性张扬的山野林莽,飞云流雾的绮丽风光,极具灵性的飞禽走兽。他年轻的时候在家里务农,天天与鸡狗家禽家畜打交道,对动物有很多感性知识,冬天庄稼收了,“几个人邀在一起,带上几条枪、几条狗,去深山里打猎”。“土家人认为,猎物是土地爷‘喂’的东西,进山打猎,就是接受土地爷的赏赐。在土家山寨,打猎称得上男人的‘节日’”,由此可见,当时为温饱从野兽身上索取很寻常,打猎也是件快乐的事,不像现在打猎要受法律约束。正因为“从小就与大山里各种各样的动物打交道,对动物的生活相当熟悉。小时候不仅听惯了大人讲的动物故事,而且亲眼目睹了各种各样的动物。”,“所以,我的动物小说也无形中获得了生活基础,因此也是写实的,是真实生活的一种反映。李传锋的自述,有助于我们去理解和分析他的作品。一般作家,尤其是城市作家写动物,大都是依赖间接资料,或是完全凭借自己的想像,以一种拟人化、童话式的手法去写动物,有的还参照引入了动物生态学、动物行为学等理念,来寻找动物的生存依据。而李传锋则完全是在写实,一切都是可知、可感的。早年与动物近距离接触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积累,成为他创作动物小说的优势,而由一代代土家人口口相传下来的动物故事,实际上是传承了一种民族的文化记忆和民族的集体无意识心理。大山里生存的土家人本能地对动物有一种天然的亲密感,视动物是与自己共生共存的山林伙伴。李传锋创作的精神资源,就始自这种久远传承的民族记忆,这种民族记忆既承接了历史,而且也会通过李传锋的动物叙事为明天留下关于自己民族的记忆。
二、民族图腾崇拜与动物叙事
《最后一只白虎》比一般的动物小说有着更深层的内涵。虽然从表面来看,小说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一只稀有的白色的小公虎诞生在鄂西山区茂密的大林莽里,由此展开了它命运多舛而经历奇特的一生。一心护子的母虎被打死了,小白虎先是被背山货的汉子卖给了马戏班,又被动物学家发现它是一只举世罕见的白色虎。在马戏班子转移的途中小白虎侥幸脱逃,回到大森林,却被职业偷猎者老疤逮住,想把它弄出口岸去卖大钱,在动物学家和警察的解救下,小白虎又被运到省城动物园,其后,小白虎又再次出逃,一方面是由省长从上而下的重视,成立临时机构并且组织队伍搜寻小白虎,另一方面是偷猎者老疤如影随形地追捕,最后在人虎决战中,小白虎死于偷猎者的枪弹下,但它也同时结束了恶人的性命,在最后的“长啸”中悲壮地死去。
小说的意蕴是丰富的,将白虎作为小说的题旨,实际上体现出土家人图腾崇拜的民族心理和历史文化积淀。小说的开头,就言明了土家族与白虎的关系,土家族是一个以白虎为图腾崇拜的民族,首领廪君,巴郡五姓皆臣之,廪君死,其魂魄化为白虎。对于白虎,土家人所敬重的不仅是它的王者风范,更重要的是它身上所体现出的“德”与“力”:唯“德”以获民心,唯“力”以服民众。所以白虎被视为廪君的魂魄,漂浮在幽深的林莽上,保佑着土家世世代代的子民。有这样一个民族文化的背景,白虎就不仅仅是只动物,而成为一种民族的文化符号,反映了土家族秉有的与主流文化所不同的异质性。具有了一种文化历史的隐喻和象征功能,有关白虎的叙事就已超越了一般的动物叙事,而成为了一个民族的寓言,这里有土家族独特的图腾崇拜心理,有古老的神话传说的影子,有土家族的生存意识和民族精神,也有个性化的民族性格。
李传锋写这部小说时,已经有意识地在民族记忆中去开掘土家族特有的文化底蕴,他不是像一般人写动物小说那样,关注的就是动物和人,这样就使小说有了更为厚重的民族文化感。《最后一只白虎》展现了土家民族特有的文化内涵,从中可以看到许多与主流文化相异的基质,白虎这种图腾崇拜的民族无意识心理,也通过情节和细节得到了细致地展示。小说中随处可见土家人世代相传的对白虎的尊奉,他们对白虎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感情,已完全融入到土家人的生存意识之中,成为了无意识的心理积淀。小说中背货的土家汉子过老虎渡要在白虎栖身之处的银杏树下磕头,敬上烧酒,往树洞塞烟草。老虎吃了家里的看家狗,主人非但不生气反而因老虎的到来欣喜若狂,认为是列祖列宗的显形。母虎被老疤打死后,朱氏觉得得罪了神灵昏倒在地,山民们跪地磕头向神灵忏悔,可见老虎在他们心里的地位。
即便是李传锋自己也有这种民族无意识的心理,他的情感重心总是在动物那里,在《最后一只白虎》中,不论是母虎,还是白虎,它们在各个方面都是超过人的,激情尚力,野性纯真,爱恨分明,甚至在智慧上它们也略胜一筹,小白虎在出逃和反追捕的过程中,与一堆人较力较智慧,但自视很高的人却总也抓不住它,让它一次次逃脱,这可说是李传锋赋予它的一种生命的超拔与精神的魅力。
母系氏族时代,人们以图腾崇拜和自然崇拜的形式表达了对自然界的理解和尊重。原始图腾崇拜者往往会以宗教般的虔诚对待图腾崇拜物,认为图腾是他们的保护神,从而自觉地保护图腾崇拜物,绝不容忍丝毫的亵渎和伤害图腾崇拜物。在漫长的岁月中,图腾崇拜逐渐减弱和消失。而在历史上一直处在一种封闭和半封闭生存状态中的巴人的后代土家族人那里,还保留着一些残余形式,演变为一种特殊的信仰或习俗,构成了民族文化和精神的一部分。在小说中,一方面白虎作为土家民族的图腾崇拜,被山民们尊崇,人们祈求白虎的庇护,白虎也在人们的心里成为一种信仰的力量所在,“在白虎身上涌动着一个民族的热血,寄托着一个民族的命运与希望”;而另一方面在物欲的膨胀下,人们又全然不顾忌被当作巴人的起源和祖先化身的图腾崇拜物白虎,为了金钱去猎杀白虎,将林莽中最后一只华南虎灭绝了,小说深刻的悲剧意味也正体现在这里,这种深层的意蕴是一般的动物小说所无法企及的。
三、创作观念与小说实践
李传锋写《最后一只白虎》时,已经对如何去写动物小说有了更深入的思考。在这之前,经过几篇动物小说的创作实践,使他对动物小说该怎样写,已开始有了明晰的意识。李传锋在1983年就写过《动物小说初探》等论文,通过阅读世界上著名作家写的动物小说,从而对动物小说进行了探讨。他认为,动物小说最主要的特征是“由自在的动物充当作品中的主角。它既非拟人化兽形人语,亦非童话、寓言、志怪。写实的动物取代人而成为主角,人退而为配角或助手。”将人与动物进行主配角置换,把人作为配角来陪衬动物,不搞寓言化、童话式,不赞成拟人化兽形人语,这在动物小说的创作观念上具有很大的突破。
《最后一只白虎》中白虎成了主角,不仅在当时没有这样的作品,就是在目前,以动物充当一部长篇小说的主体对象的作品也少见。在小说中,人与动物的常规世界被置换,人成为动物视野里的一个他者。故事大部分是以小白虎的眼光来讲述的,小白虎处于“看”的主体的位置,获得了以往只有人才可以去“看”的权利。在采用动物视角进行观照,并且以动物作为叙事主体的作品中,事件往往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动物对事件的感受,小白虎是用动物的眼睛去观察,超越了人的视野限制,作为一个旁观者,更能透视到人的隐秘内心。而且通过动物的视角,也可以换一种方式来重新审视人类生存环境和生活状态。白虎也在用动物的心灵去感受,在它的视角里渗入了动物的道德法则与价值判断,像不对它构成威胁、并对它友好的孩子峤峤,它就会摇尾巴向小主人问好,也会对亲近它的小毛姑娘表示亲热。但对贪婪、卑鄙、残忍的偷猎者老疤,白虎是恨恨的,总想要咬碎他,它也咬掉了在泥石流中死去的民工们的手脚,因为它认为是他们开山炸石,毁林毁山,使它失去了家园。李传锋当然也是让白虎用动物的思维去思考,由于动物对事件的发展知之甚少,对人物的认识也有局限性,所以它对一些事物和人的行为总是难以理解,这正说明了人的行为的不合理性,甚至是荒诞的、违反了天地自然的规律。
李传锋写动物,要求其“具有独特的个性,有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有与人类相似的世态炎凉,更有生命的追求与拼搏。这是一面奇特的镜子,让我们发现了世界的另一片天地,也能照出人类长城的某些侧面”。小说中对白虎的刻画,就符合李传锋的这些要求,表现出鲜明的个性特征和自然的天性,有丰富、复杂的内心世界,也有灵性的张扬。母虎表现出的母爱,诸如用嘴剔除豪猪身上的刺弄得自己口唇流血,对枪声置若罔闻,就为的是给小白虎一块鲜肉,她为救小白虎所表现出的自我牺牲精神,打动人心。小说中的其它动物形象,有的虽然着墨不多,但都显示了不同的个性,动物园里自私孤僻的东北雌虎;还有那只勇猛的“关东大汉”;多嘴的花喜鹊;骄横的野猪王都给人留下了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