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峙的二者有动作之前,一个轻柔的男音先在场中响起来。
“元青道长,恕我冒昧问一句,贵门下此番前来天窟,为的也是藏于其中的秘宝吧?”
斗穹天道的主人不疾不徐地道出这一句,眸光轻轻落在紧皱双眉的剑仙身上。
“云鼎天窟一年一开,谁也不知这宝窟何时就会封上,现在似乎并不是适合起争执的时机呢。”
他这么说着,语意温和,眼角却仿佛不经意般瞟向元夕的方向——确切地说,他是先望了元夕一眼,紧接着目光扫过少女腰间的天机剑,最后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元青身上。
非常奇妙的,元夕一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抿抿唇,她握上天机剑的剑柄,站出来。
“我也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天窟的藏宝阁。”她微微低头,错开蜀山剑仙的目光,握着剑柄的手指紧了紧,“小天刚才说,天窟很快就要关闭了,要我们抓紧时间。”
“……‘小天’?”元青面色疑惑。
元夕顿了顿,低声道:“嗯,小天。”
随着她的话,一道紫华自她腰侧的宝剑腾起,映得剑身璀璨无比。
“天、天机剑?”元青一脸惊愕,终于注意到那把挂在少女腰间的玩意,就是他们蜀山失踪了半年之久的镇山之宝,还未来得及咆哮两声,紫光一闪,现出一个人影来。
吉彩锦缎大红袍,脑瓜上一对儿包子头,桂圆大的眼睛水汪汪……
这是哪家的娃娃啊?!
“这位就是天机剑的剑魂。”元夕道,神情肃穆。
元青愣住了,三个蜀山弟子呆掉了,一身暗红的元朱看着吉彩娃娃,面色复杂。
剑魂娃娃微微侧脸,斜了元夕一眼。
通过剑柄传递的心声,是剑魂与少女之间的秘密。
虽然它根本没说过什么“天窟将闭”这种疑似神棍的断言,但既然是小夕的请求……偶尔通融下也没关系啦。
回转眸子,脸色一正,扎着包子头的剑魂娃娃开始忽悠自家门人。
“吾对云鼎天窟甚为熟悉。”这句倒不是假话,“天窟洞开合拢皆有定数,如今洞开之期已过其半,尔等若再在此迟延,待天窟合上,悔之莫及。”
字正腔圆,眉目端然,正大仙容。
好一派神棍风范。
元青等人完全被唬住了。
“……既然如此,”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对面的蛊师,在剑魂的无声施压的注视下,年轻的剑仙悻悻地收了剑,“这事且记着,先找到天窟的藏宝阁,再做计较。”
白朔微微挑眉,唇边漾开一抹笑:“原来在蜀山门人的眼中,天窟的宝藏比一条人命更重要。”
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元夕恨不得一脚将某渣踩在地上,啃他个一嘴泥,叫他再无事生非。
“呵,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在元青发飙前,百里怀轻巧巧地抛出一句话,恰到好处的台阶安抚了即将暴走的剑仙,而后他望向蛊师,姣若好女的容颜上浮起一个微微的笑,“天窟将闭,难道白朔不愿意我们寻得宝藏?”
注视着那双含着笑意的眼,蛊师的唇角缓缓扬起:“自然不是。”
“那便成了。”百里怀含笑道,转向剑魂,“请问从这里到藏宝阁,约莫还有多少路程?”
“难说。”剑魂懒懒道,“六道之炼,除天道外必须全数破去,尔等方可继续前行。或在咫尺,或在千里,端的尔等的造化了。”
“为什么天道的不必破除?”澹台佾饶有兴趣地问。
剑魂高高在上地瞥了澹台佾一眼:“天道早已失传了,此处的六道之炼乃是残缺之阵,否则尔等岂有进入此地的机会?”
凭空被抢白了一顿,澹台佾竟也不生气,只是用一种很宽容的眼神看着剑魂,倒叫一旁的元夕看得暗暗搓了搓胳膊。
这只孔雀……莫非有恋童癖?
……绝对是了。小天看起来还没有八岁啊喂!
猛地上前一步,将包子头娃娃挡在自己身后,迎着澹台佾的视线,元夕勇敢地说:“小天它还是孩子而已,你放过它吧……有话和我说。”
澹台佾一怔,待反应过来,脸登时就青了。
“你个……猪脑子!”澹台佾气得不行,恶狠狠地一指戳在元夕额头上,“成天不知道琢磨什么!”
脑门火辣辣地疼,元夕捂着额头,脸皱得和剑魂头上的包子一个样。
澹台佾还想再赏她一个爆栗,啪的一声,伸出去的手被拍掉了。
“阁下,请自重。”陆回雪收回手,神色淡淡。
又是争吵。百里怀轻轻叹了口气,正要出声,却见澹台佾的脸色蓦地一变,几乎同一时刻,陆回雪亦拢起了眉。
“有什么过来了。”
穷奇低声道。
陆回雪神色凝重,手中青锋已悄然出鞘。
百里怀听着远处那春雷般的滚滚闷响,忽然道:“诸位,你们有谁破开了畜生道的么?”
“我与澹台佾破解是阿修罗道。”穷奇道。
“人道。”陆回雪执剑,缓缓道。
百里怀点点头,转向场中某个静默的少女。
元夕抿抿唇:“地狱道。”
百里怀扫视一遍场内,再无余者出声。
于是,这便是所有了罢?剑魂说天道已失传,那么,剩下就是饿鬼道,以及……
畜生道。
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那闷雷般的巨大声响已经到了十丈外。
四十步的距离,所有人都可以看清那个庞然大物。
“这是……。”一名年轻的蜀山弟子惊恐地望着那个小山丘似的怪物。
“……居然是‘九獠’?”
澹台佾惊讶的话语并未引起任何共鸣,因为所有人的耳膜都被那只怪兽的嘶吼声震得刺痛,除了那种可怖的怪叫声外再听不到其他了。
“这可麻烦了,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九獠的存在。”百里怀望着怪物,低声道。
嘶吼声终于告一段落,看来怪物也是要换气的,元夕趁着这个空隙连忙向剑魂喊话:“小天,你能打得过它么?”
“那当然,我是谁。”剑魂气势满满,可不待元夕的笑容展开,它又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不能打它。”
“为什么?!”元夕几乎想尖叫。
“因为它是六道之炼的阵灵,看守天窟的。”剑魂挠挠脖子,“我不能和天窟作对呢。”
“……。”这是什么理由?!
元夕心都要碎了。勉强打起精神,她刚要说什么,那要命的嘶吼声又来了——而且这次还伴随着山崩地裂的重物曳地声。
“那怪来了。”
不必陆回雪说,元夕也看到了。
那只足足有七层塔那么高的九头蛇怪,甩着比水缸更粗的长尾,惊天动地扑过来。
——我是战斗场面就不写了反正大家都偏爱言情的分割线(揍——
偌大的平原上一片狼藉。
小山般的尸体横躺在沙地上,蛇怪的九个脑袋散落四方,最近的一个就掉在它身前,死去的眼睛与尸身相距不到一尺。
而这个首级也是最后被砍掉的,脖颈处犹自鲜红。百里怀自怀中取出一个犀角杯,行至蛇首跟前,俯下身,将獠牙上滴落的毒液仔细收集到杯中。
刺穿蛇怪身上厚厚鳞甲的是一柄匕首。匕首从陆回雪的手中掷出,刀刃穿过钢鳞刺入血肉,斩断颈骨,最后与蛇头一齐落在地上——就掉在蛇首的左边。
元夕望着那个獠牙外露的头颅,心有余悸。
如果当时陆回雪没有掷出那把匕首,现在身首异处的可能就是她。
继五感退化后,连身体的反应也开始迟钝了啊。明明看到蛇怪向自己冲过来,腿脚却兀自僵硬……差一点就被吃掉了。
心中感叹着,元夕的视线不由得落到那柄救了她一命的匕首上。
咦?那把匕首的样子……
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浮了起来,元夕走过去,从土中拔起匕首,放在手中细细地看。
蓦地她眼波一动。这是……
“那时候的匕首。”身后忽然响起匕首的主人的声音,“不过我想你大约已经不记得了。”
……怎么会忘。
看着匕首手柄上熟悉的纹路,一抹暖色慢慢从少女的眼底漫出来。
虽然隔着两世,但关于这把匕首的记忆,只要轻轻一碰就立刻鲜活起来。
前世里她弄丢了这柄意义重大的匕首,后来虽然知道了它的下落,却直到死前也未能取回。
而现在,作为信物的匕首出现在陆回雪的手里,这意味这一世的“元夕”依旧重蹈覆辙了么?真是不小心啊……
元夕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心态里,明明她自己就是元夕,但她似乎已经无法将“这一世的元夕”与自己联想在一起。
或许是自从重生后她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多得将从前世带来的情感都压了下去。对于前世的不甘淡了,相对应的,对于今生便不再执着了。
站在远远的云端,像一个陌生人那样,冷静地旁观这一世的自己,偶尔评论,但并不牵挂。
就像此刻,望着这把匕首,元夕记得在它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记得她是如何用这柄匕首将陆回雪救出……
但也仅是记得而已了。
胸腔里一下子轻松了,仿佛有什么梗塞已久的东西在这一瞬终于消融,像豁然开朗的洞穴,像阴霾散去后的晴空。
于是她可以笑着对陆回雪说:“谁说我不记得……啊,说起来,这把匕首怎么会在你这里?”
她说她不知道为何这柄匕首会出现在他手里。
陆回雪望着微笑的少女,慢慢道:“之前这把匕首在澹台佾身上。”
澹台佾?元夕怔了怔,旋即恍悟:“是他假扮我潜入蜀山那次?”
陆回雪不语,默认。
“怪不得。”元夕笑了笑,“也好,反正现在物归原主了。”
陆回雪沉默良久,终于道:“那时,你为什么不等我来,自己先走了?”
那时?元夕怔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当年分离时的事。
“我看你流了那么多血,想着要赶紧救你,就先跑出去找人了。”她的神色有些无奈,“哪知道等我带着元青回来你人已经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你知不知道那一地的血给我留下了很重的阴影啊。”
陆回雪像是被哽住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等不到你,头又疼得厉害,只好先与来寻我的下属离开了。”
……所以追根究底这是个狗血的误会么?原本他们可以先款款深谈一番,互报家门互通有无,有兴趣的话不妨连生辰八字之类的都交流一遍再长亭送别也可以……结果!
元夕扶额,忍耐了半天,最后还是耐不住问了一句:“就算这样,可是那时候我有说过我有两位师兄,一个叫元璧一个叫元青,你怎么还找错人呢?”
蓬莱少主的表情很迷惘。
“你……有说过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