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艺接过名片仔细看着说:“这是马小清的笔迹,可她留下的这句话确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周林说:“你能给我再讲一遍事情的经过吗?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掉的线索。”
刘艺点点头,她已经做好再讲一遍的心理准备了,把身子坐直了一些,拿起一杯水缓缓喝了一口,她用几乎是平静的、不为所动的声音又讲了一遍她那晚的经历,只是在她讲到马小清经过自己身边时,才停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回味当时的感受。
周林注意到,当她说到“她对我露出了一丝笑容”时,她手中的玻璃杯的水在微微颤动着,虽然她的声音没变,但可以听得出她在尽力保持着语调的平静,在听到她让司机停车时,周林心想这个女人的勇气还是令人钦佩的。
接着周林又问了马小清在学校平时的情况。
刘艺说:“这件事我都不敢说给朋友,怕人家以为我是不是发疯了,现在只能拜托你们帮我了。”
韩火微笑着说:“你看那恐怖电影里最后解开真相的不是记者就警察,更何况我们是记者加警察的超强组合,你就放心吧。”
虽然天色已黑了下来,可刘艺听到这久违了的笑声,心情开朗了许多。她说:“今天想了一整天,还是有太多想不通的地方,怎么理也理不顺。”
艾超说:“你就不要费心去想了,一个人躺在床上越想越害怕。明天早晨,我们三个一起,先去马小清的家里,再去她的坟地看看,还有她出现过的所有地方,挨个过一遍,一定会有线索的。”
刘艺点了点头,沉默了几秒钟,突然抬起头直视着周林说:“周记者,你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有鬼魂存在?”
这个平时听来可笑又幼稚的问题,此时从刘艺的口中问出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唐突,韩火、艾超也同样被这个问题困扰着,三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等着周林的回答。
这个问题今天已经被问到第二遍了,周林不带一丝犹豫的回答:“不信,一点儿也不信。”
韩火抢着问:“那刘老师碰到的事和从小到大听到的那么多关于鬼魂的传说怎么解释?”
周林看着韩火说:“鬼,就是在你这样的问句下产生的。”韩火有些莫名其妙,周林接着说:“从古到今,当人们遇到无法解释的事情时,都会问,如果那不是鬼,会是什么?当被问的人无法回答是什么时,只好相信前面的那句设问了。这样的情形就像一个不讲理的邻居问你:‘我家的羊不是你偷的,那你说是谁偷的?’你必须回答他是谁偷的才能为自己辩护,否则他就认定是你偷的,‘如果不是’就成了‘肯定就是’。有些事情可能暂时无法解释,但不会永远无法解释。”
韩火说:“可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相信有鬼魂存在,甚至有些专门研究灵魂的机构,而且还是一些知名的科学家创立的。”
周林说:“无论多么彻底的无神论者在黑夜里独自一人走在坟场,都会觉得害怕。就像小孩子,即使从没有人给他讲过关于鬼魂的任何事,都会毫无由来的惧怕黑暗,半夜醒来会大哭,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仍然害怕。其实,整个世界的人对于灵魂都具有一种心理障碍,这是一种很奇妙也很诡异的心理,无法解释,人们都希望能够打破它,或者研究它。”
刘艺说:“可是这次是活生生出现我面前啊!”
周林说:“但不一定就是鬼魂,肯定还有其他的解释。”
韩火问:“什么解释?”
周林瞪了韩火一眼说:“你怎么又来了。”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刘艺听到周林这么说像是得到少许安慰,轻轻松了口气。
周林接着说:“我还在想,你和马小清完全有可能是偶遇。”
艾超跟着说:“对,我也这么想。从女票员的话里分析,马小清并不是主动上的车,很可能是要去其他什么地方,不是你想象的什么‘女鬼索命’之类的。”
刘艺说:“我也不想这么想,可是由不住自己,你们不知道当时的情景有多可怕。”
“我还有个疑问,昨天没来得及问你,”艾超说,“你在车上见到马小清的时候她是不是有怀孕的迹象。”
“是啊,”刘艺的眼睛瞪得老大,回忆着当时的那一幕:“肚子鼓鼓的,看上去快有四五个月了!”
“会不会是湖里的水呛进去了?”
“你是说自杀的湖里?”
“嗯。”艾超说。
“不可能,当时我在场,如果肚子有一点涨大,我会注意到的。”
“可是才过了一个月的时间,按正常的怀孕时间计算,肚子不可能会有那么大的变化啊!”艾超的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
韩火说:“如果真是怀孕,那马小清自杀的原因肯定就是为情所困,不留神怀孕后,想不开自杀了。”
“有可能,但不会那么简单。”艾超说。
“是啊,谁能死了一个月后肚子里的胎儿还继续长大的。”周林说完,自己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找出让马小清怀孕的那个人就是关键了。”
刘艺说:“在学校里马小清是个很内向的学生,几乎没见过她和什么男生多说过话。”
艾超说:“不一定是同学,范围要扩大。这个我们去查,你明天一早给马小清家里打个电话,说有警察要去调查,但不要提车祸的事。”
“好,我知道。”刘艺回答。
周林说:“还有一点最重要,要想办法找人带我们去马小清的坟地看看。”三个人同时看着周林,周林接着说:“我们先要肯定马小清的坟,是不是有人动过,或者她自己曾动过。”
刘艺说:“那告诉马小清的父亲,说你们三个人要替我去扫墓。”
韩火说:“那万一去了,让马小清的父亲看到她女儿的坟被破坏了怎么办?”
艾超说:“没什么怎么办,那样就证据确凿,可以立案侦查了。”
“好,就这么办。”周林说。
韩火对周林说:“不过,明天中午两点之前我们俩必须要赶回来。”
周林说:“我差点忘记了,明天是黑牛爹做手术的日子。”
艾超说:“时间来得及。”
……
三个人走后,刘艺依然躺在床上,恐惧又侵袭而来,脑海里出现了马小清从坟里慢慢爬出的景象,她拿起桌上两片安眠药,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了下去。几分钟后,睡意渐渐袭来,她慢慢闭上眼睛,脑子里最后一个想法是,究竟马小清现在会在哪里游荡,会不会在深夜出现在自己的床前!
6月10日。
心理学家说刚失去亲人的人会在亲人去世的三天里开始悲痛,这种痛一直会持续一到两个月。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人的感情就会变成另一种情绪,强烈的悲痛会逐渐减轻,变成一种温柔的心痛;温柔的心痛的感觉又会演化成哀悼;哀悼最后变成回忆……
令马善民悲伤的、沉寂又干燥的六月还没有过完,悲伤也许在逐渐减少,可慢得让人无法察觉,那种温柔的心痛的感觉似乎还遥遥无期。
在接到刘艺电话后不到一个小时,马善民就和周林一行人见面了。马善民一直对女儿自杀的原因百思不解,但是悲伤让他无暇顾及。警察的到来,又燃起了他查明女儿死因的希望,他尽量详细地回答所有问题,翻出了女儿的遗书、照片、信笺。
他们三个人坐在马善民家的炕头,不放过任何疑点。特别是周林,他一想到自己名片上马小清的留言,思维就会有些恍惚,曾经做过四年新闻采编,两年经济栏目编辑,一年半发行主管,工作的需要他有着给人发名片的习惯,所以他已经无法计算自己曾经发出去过多少张名片,其中会有哪一张会落到马小清手里。
周林告诉自己,事情不会那么简单,重点不仅仅是名片如何落到马小清的手里,而是她在名片上蹊跷的留言。
周林仔细翻看着马善民家的相册,无论有没有马小清,他都不放过,不放过每一张面孔,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发现一张相熟的脸。
让韩火兴奋的是他终于看到了马小清的遗书,他虽然已听过刘艺一字不落的口述,可这张短小的字条反而在马小清死后一个月才显示了它的威力和本意。
在我身上发生了你无法想象的事情,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任谁也不会相信,而且这是一场无法启齿的灾难。今天,我才想明白,我的命运是早就被安排好的。我多活一天,就向着那种命运迈进一步,但是我不能就样被控制。你就当我是疯了吧!这样的话,我死了,你们大家的心里也会好受些。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
马小清绝笔
每句话都预示着可怕的秘密,但是感受最深的是刘艺和知道马小清死而复生的仅有的几个人。
马家滩是一片很大的坟场。这里有很多古老的坟墓,没人知道谁被第一个埋葬在这里,很多年前这有可能是一处葬人的风水宝地,可现在已经没有一丝水的痕迹,变成沙漠和荒地的交界,是死人和活人的交界地。附近十里八村的人死后都会葬在这里,无论朋友还是邻里,至亲还是陌路,死后都在这里相聚。如果人死后真的有灵魂,马家滩的夜晚一定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他们到达坟地时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太阳暴晒着大地,周围的景色一片死气沉沉。刺眼的阳光在沙地里呈现出一片橘黄色,一阵狂风在墓群中肆虐而过,卷起了地上的黄沙和冥钱在空中翻飞,像魔鬼清点灵魂后弃绝而去。早已枯死的刺柏,树皮干裂得如同干尸,张牙舞爪地四散在墓群中。
车开不进去,在马善民的带领下,他们步行朝马小清的墓地走去。越往里走,越觉得茫然。周林想不到这一片乡村墓地竟然如此之大,而且大多数都没有墓碑,可能至亲的人才会轻易找到自己亲人的坟墓。有的坟已经塌陷,只有形迹可疑的土蛇一闪而过。
马善民回头说:“在前面,快到了。”三个人一下紧张起来,都无法确定马小清的坟是否已被破坏,无法想象从里面被破坏的坟是什么样子,是否有人从里爬出的痕迹赫然在目。
又往前走过了几个坟头,见马善民用手一指,三个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了一个新的土堆。
它完好无损,形态完好得有些突兀。
三人一起愣在那里,尽管这个坟堆在这万坟堆中毫不显眼,但还是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远处不知名的鸟发出了凄凉又古怪的叫声,又一阵风沙掠过,三人就像是默哀一般呆立在那里。
在回来的汽车上,三个人一直沉默着,直到车快开进城时,周林突然对艾超说:“我们现在好像还不能完全确信刘艺在车上看到的那个女孩就是马小清。”
艾超说:“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周林说:“我是说应该让那个女票员也看一下马小清的照片,让她确认那晚上车的人是不是马小清。”
韩火抢着说:“有那个必要吗?她们描述的都一致。”
周林说:“我觉得这是调查事件的程序,很有必要。”
艾超点点头说:“也好,这样心里踏实些。”
周林说:“你有那女票员的地址吗?”
艾超说:“有。”
“那你把我先放到医院,”周林转头对韩火说,“我去医院带黑牛爹做手术,你俩现在就去她家,让她认人,一有结果就通知我。”
韩火说:“如果查清楚那就是马小清,然后怎么办?”
周林看着韩火的眼睛面无表情地说:“那就去马小清的坟墓,挖开看看里面到底埋的是什么!”
艾超忙说:“那恐怕不行,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周林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和一个警察谈论挖人坟墓的事,忙说:“也是,确实有点吓人。”
……
黑牛和他的父亲到银川已经十来天了,除了检查病情,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医院附近的一家招待所里。此刻,黑牛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术室的门,时间刚过去十分钟,他就开始了焦急的等待。
白内障手术简单说只是换掉眼睛里混浊的晶体,手术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一个小时。下午三点整,手术室外黑牛和周林坐在一排椅子上,周林手里摆弄着手机。让他着急的并不是手术,这样的手术对这家医院而言就像是切除阑尾一样简单,更何况是上海来的眼科专家主刀,他心急的是韩火的调查结果。
可是他们已经去了两个多小时了,周林的手机还是没有响。
过了一会儿,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一阵脚步声,韩火大步走了过来。周林问:“艾超呢?”
“他把我放下车,去队里汇报了。”
“票员看了照片怎么说?”
“她说肯定就是,没有一点儿犹豫。”
这个结果虽然在情理之外,却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不过是去落实一下。这两天已经有太多的惊奇冲击着周林的脑袋,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韩火说完把手里的一沓资料递给了周林,坐在另一边和黑牛说话。
这是昨天他们三人收集的资料,韩火昨晚用打印机全部打了出来,有遗书的复印件,有马小清坟墓的照片,其中马小清的那张单人照是艾超从张芸那里拿来的,他用电脑修掉了多余的风景部分,把人物放大了很多。
周林盯着马小清那张笑脸,心中疑团重重。自从艾超亮出自己的那张名片后,他知道马小清的身上发生的怪事一定和自己有着什么关联,可是他又无法找出那条把种种诡异事件联系起来的隐形线索。
一旁的韩火看着黑牛坐立不安的样子,安慰说:“你别着急,手术一会儿就完了,你爹过几天就能看见东西了,放心吧。”他边说边拍了拍黑牛的肩膀。
黑牛依旧是那副不变的笑容,什么也不说。
可是当黑牛转过头,把目光落在了周林盯着发呆的那张照片上的女孩时,他微微一愣,觉得那个女孩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黑牛又一次进入了那种思考的呆滞状态。
他在自己的记忆里反复地搜索着,虽然黑牛认识的人只要用一只手的手指就可以全部数清,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挨个过一遍。可是要他想起她的名字,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过眼前的两个男人让他很容易就想起了那个诡异难忘的夜晚,他想起来了,这个女孩帮他打过电话,就是打给周林的,在马淑芬家。可她叫什么呢?马淑芬好像给自己介绍过,名字就在嘴边,似乎马上就会脱口而出。
韩火看黑牛对着周林手里的照片发愣,问:“黑牛,想什么呢?”
对,她叫……
黑牛像在回答韩火的问话一般结巴着说:“马,马小清。”
周林还是低头看着照片,他根本没在意自己听到的话,他觉得自己是产生了一些幻觉。
黑牛刚才说了些什么,自己下意识地把那些话和正在想的东西联系在一起了。
但是,一秒钟过后,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产生幻觉,心头蹿过一阵惊慌。他在努力苦思着自己是否曾在黑牛面前提起过“马小清”三个字。没有!他觉得自己的头皮在一阵一阵地发紧,心里竟有些恍惚。不过从韩火那里射来了两道惊异的目光,周林想:“他也听到了。”
医院的走廊里,手术室的门口,三个男人定定地坐在那里,仿佛有人用遥控器摁了暂停钮,整个画面凝结了,空气里弥漫着扑朔迷离的味道。也许过了很长时间,也许只有几秒钟,直到有人回来摁了播放钮,韩火和周林才开口惊问:“你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