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在英国牛津大学鲍德林图书馆(BodleianLibrary)的工作人员在清理馆藏市,意外发现了一副古老的航海图。这幅绘制于16世界末到17世纪初的中国明代绢本彩绘地图,大约在1654年被英国律师约翰·雪儿登(JohnSelden)收购,5年后,又成为鲍德林图书馆藏品,故被称为《雪儿登地图》(TheSeldenMap)。《雪儿登地图》长158cm,宽96cm,绘制地域北起西伯利亚,南至印尼爪唾岛和马鲁古群岛,东达北部的日本群岛和南部菲律宾群岛,西抵缅甸和印度古里(即郑和故去的那个地方)。图上标出了6条东洋航路和12条西洋航路,他们的始发地都是漳州月港。
这幅航海图的专业性和精确性令人刮目相看。这,是中国第一幅标出罗的古图和的图,中国幅准确表现中国与东亚地区关系的海图,还是第一幅明确绘出南海四岛和澎、台准确位置与基本图形的海图。
在这幅明显带有中东或欧洲绘图风格的明代航海图上,天朝大图不再恒定于世界中央,中国与东南亚按自己实际的地理位置融为一体。
我们不知道,是谁,作了这幅图,但我们相信,这是一个生活在月港的航海人,也许,就是一个心地聪慧的月港子弟,曾经见识过阿拉伯人和欧洲人,到了两鬓斑白的时候,开始用这种方式,记录自己漫漫人生,用家乡话的记音,记录自己所经历的那些港口、那些往事,最后,把那个时代的隐秘记进图画。
这幅月港鼎盛时期的海图提供给后人诸多猜测与想象,而一种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在葡萄牙人东进亚洲之前,漳州河口地区和诏安湾地区的漳州海商,实际上主导整个东亚贸易网络,并带动漳州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发展周期。
海洋交通贸易随着新航路的发展而打破洲际阻隔,海洋世界的经济互动突破局部模式,开始带有全球意义。
16世纪,葡萄牙的文件和航海图上,开始频频出现一个叫“漳州”的地理名词。那些刚刚与东方接触的航海人通常把福建沿海叫“漳州”因为这个区域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港口城市事实上这个港口城市并不是漳州府城而是50里外的月港。
关于这港口城市的具体位置,曾是这个世纪航海史的一桩公案。葡萄牙人在他们的历史文献里曾经反复提到,在16世纪上半叶,葡萄牙航海者在一个叫Chinche。的地方持续进行了三十余年的隐藏式贸易。在海洋世界里,这是一个与Lianp。(宁波,实指双屿)齐名的国际走私贸易中心。葡萄牙人在Chinche。的活动是西方东进亚洲水域一个极其重要的环节。当年,这里是繁华之地,财富所焕发出来的光彩如艳妇般令人心醉。后来因为相同原因,西班牙人、荷兰人、英国人先后寻踪到达这个区域,力图垄断对中国贸易,围绕着这片区域所属的台湾海峡,各个航海国家在这儿竞相角逐。
Chinche。是闽南话记音,但是在当时葡萄牙文字记载中并没有详细的地理位置。而今天在我们所能寻找到的古航海图中,也只能大致标识其所在的海湾位置。
20世纪下半叶,在Chinche。被学者最终确认为是漳州的闽南话记音之前,它有时被认为是相邻的另一个城市——泉州,在宋元时期,这个城市拥有东方第一大港刺桐港有时它被认为是漳泉间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区域。西方的航海者则往往十分笼统地把这地方所属的省份福建叫Chinche。
早在15世纪40年代,漳州月港就已经成为漳州河口海湾地区对外贸易中心,东连日本、琉球,南通彭亨诸国,是一个商业活动十分活跃的外向型海滨城市。
1517年,仅仅这一年,便有13艘葡萄牙商船驶入月港。
最早进入漳州的有记载的西方人,很可能是一个叫乔治·马斯卡尼亚斯的葡萄牙人,他在1518年驾船随返航的琉球船首次进入中国东南海域,来到漳州。由于错过季风,无法前往琉球,便在这里停留到9月。一位出生于那个时代的葡萄牙史家报道了这一事件:“他和他们一起沿漳州海岸行驶Y那里是齐整的,散布着很多城镇、村落。这次航行中他遇到许多驶往各地的船只……”
乔治·马斯卡尼亚斯到达的这个地方,虽还在明王朝的海禁时期,却已经是人烟福辕、商贾咸集、拥有居民数万户的闽南一大都会。几乎每一天都帆樯如栉、货物浩瀚,市井歌舞管弦,充满了行乐的气息。
这个地方给他留下不错的印象,感觉上百姓似乎比广州富有,人也友善,而且他们携带的胡椒引起漳州商人的兴趣,卖出好价钱。
在乔治·马斯卡尼亚斯之后,越来越多的葡萄牙商船越洋而来,与漳州商人网络建立商务往来,九龙江口一跃成为东南沿海的对外贸易中心。
1541年,大约有五百多个葡萄牙商人,滞留在这一带,他们带来了中国人最喜欢的墨西哥白银,也带来了劫掠与战争。
今天的浯屿,看起来一片宁静平和。500年前,这里是海商的天下。在这儿停靠的葡萄牙商船,掀动过数十年不间断的海外民间贸易潮。
在海洋利益的驱动下,九龙江口海湾地区·诏安湾地区出现由农业经济向海洋经济转型的萌芽,经商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最好的职业,下海贸易只当做一回远游,回家了邻里乡亲都争先前来庆贺,满载而归的商人将受到英雄般的追捧。当人们厌倦了贫穷、悲苦、没有梦想的生活,便搭条船走向大海。这种风气,延续数百年之久。
有人论及漳州府时说:“府民原有三等,上等者以贩洋为事业,下等者以出海采捕、驾船、挑脚为生计,唯中等者力农度日,故各属不患米贵,只患无米。”
如同西方冒险家热衷于投资航海业一样,当地豪族及士大夫阶层纷纷成为大船主%在他们身边则形成由社会不同阶层组成的利益集团这些带有资本主义萌芽状态的利益集团凭借着那一块块飘浮的陆地,随着季风四处游荡,不断探索财富增值的空间。
1458年,漳州海商严启盛到达广东香山海域,吸引东南亚商人前来贸易,成为澳门最早开发者。
1471年,漳州商人邓獠联合新安商人许氐兄弟诱使葡萄牙人到宁波,带动浙海贸易。
1542年,漳州海商陈贵率领26艘商船到达琉球。
同年,漳州人领航葡萄牙船从澳门经漳州、琉球航线探航日本,于次年到达九州。
1544年,一场莫名其妙的风暴将一艘漳州商船推向日本沿海,当船上的商品以数倍价格在当地售出后,成群漳州商船浮海而来……
同样在嘉靖年间,漳州商人水手引日本夷船数十艘抵泉州,这是最早抵达泉州的日本走私船……
漳州南的。在达数个世纪里,作为藩属,琉球与中国良好的关系,也是漳州商人群起而至的。
1494年,达·伽马抵达印度古里时,或许他们已经遭遇到中国商船,因为季风,可以把这些船从另一端送到这里。
葡萄牙人与中国海商最早接触应该是1509年,当葡萄牙人在这一年抵达满剌加(马六甲)时,他们遇到了3艘中国船。
当时情形是一个中国商船的船长乘一条小船向葡萄牙船队的旗舰驶来,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看起来颇为体面的人,葡萄牙人以音乐和礼炮,隆重地迎接他们,在一名懂华语的当地人的帮助下,两个国家的船长兴致不错地讨论了许多问题,相信双方最感兴趣的是彼此的国家和君主的情况,或者还有一些商业方面的信息,比如胡椒的价格、瓷器的出处等等,后来葡萄牙的船长们又应邀到中国商船赴宴,在宴会的几个小时后,酒足饭饱的葡萄牙的船长在中国船长的护送下回到自己的船上。
1511年,葡萄牙人在对马六甲发动进攻前,在它的港外,遇见了中国的帆船,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中国商人用自己的船接应葡萄牙先头部队登岸。
1513年,葡萄牙的马六甲首任城防司令伊德·布里托·帕塔林在致马六甲总督的信中,特别提到他接待了一名nHCheilata的中国商人,后来在另一封致葡萄牙王的信中又提到一个叫乔治·阿尔瓦瑞斯的代理商和一位文书首航中国的事情,那时,葡萄牙商船常常以“附舶”的形式,跟随漳州商船在南中国海航行。这一次,他们到达广东外海的屯门,在这片海域有许多熟悉航路和各种语言的漳州舵手、译员。
至今,人们始终无法弄清这些葡萄牙人首次接触中国的海商的身份’不过,大约在那个时期,每年有4艘左右的漳州商船运载金银生丝到马六甲,然后换取印度的东西回国。
而初到马六甲的葡萄牙人,似乎也弄不清中国和一个叫Chinche.的地方的关系。或许,他们见到的更多的是漳州海商的缘故。一个叫托梅·皮里士的来自马六甲商栈的职员解释说:“在马六甲市政厅,他们设置4个沙班达尔管理各国贸易帆船,其中1个沙班达尔,管理中国、琉球、Chincheo和占婆商人。
种种迹象提供给人们的推测是:葡萄牙人初入东亚和东南亚水域,遭遇到的中国人,应该是漳州商人。
这个时期,漳州商船是这片水域的主宰。
许多年以前,那些仿佛天赋异秉的知名或不知名的漳州商人,和那些绕过好望角而来的航海者一样,朝向0方未知的水域,规划一条条新的航路时,他们一定拥有一种认知:贸易,是能够快速获取财富与荣誉的最有效的途径。
在无序而充满机遇的海洋世界竞争中,迫于生存压力、追求荣誉的商人群体往往以迎接挑战证实自己的实力。他们的强悍就像自然界的神奇力量,可以抗击任何风险他们的坚韧使他们像那些工艺精良的船,可以在数个世纪时间里不知疲倦地穿梭奔忙而他们的精明,为旺盛的欲望驱使,一艘艘漳州商船所到处,呈现的不是风暴过后的荒芜,而是机遇,这一点使他们和那些来自西方的贸易伙伴或者对手有所不同。
漳州,曾经是中国比较落后的地区,现在,有了中国最富裕的一群人。
传统农业社会男耕女织的理想景象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在等待季风的日子里,这群不事农耕的人和他们的妻儿们住在深宅大院,穿绮丽的衣裳,品美味佳肴,享受着来自伊比利亚半岛的葡萄美酒带来的微醉,在柔软的音乐中轻歌曼舞的有时候可能是美丽胡姬……这是被复原了的500年前的漳州商人的生活,这些细节来自于当年的巡抚朱纨、名将俞大猷等士大夫阶层的文字记录,他们的复杂心情,并没有妨碍那个时代的海洋气息,它以一种华丽的背影,遗世独立,成为农业文明天幕下的一道奇特的风景。
海外贸易的勃兴,使漳州成为几种文化的交汇点。1601年,天主教多明我会进入漳州,他们影响延续至今。今天,散落在漳州的山涧水滨的伊斯兰教、印度耆那教、摩尼教遗址,依然弥散着一股异域的韵味而老城区那洋溢着海洋气息的历史建筑,透过岁月雾障,让我们看到商业文明留给漳州人精神生活的深亥U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