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是在说经常流动的水不会腐质变臭、经常转动的门轴不会被虫子蛀食。军事战略中力量的产生、维持与使用这一良性的循环过程对于军事战略而言,也是同样有助于持久保持其强劲的生命力量的。可是,水之所以能够在流动过程中不腐质变臭,那是因为有水源为它源源不断地注入新水,门轴之所以能够在转动过程中不被虫子蛀食,那是因为有人在经常地推着它转动,军事战略的良性循环过程之所以能够持续下去,那首先也即在于新的军事力量能够源源不断地产生以带动其良性循环过程的继续进行。“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句诗说的也是这种道理,军事力量的产生,就如同发动机和动力源,它代表着新生代的力量和具有生命力的特质。
军队承载着军事力量、军事力量依托于军队而存在并发挥作用,这道理与国家承载着国力、国力依托于国家而存在并发挥作用是一致的。可是,问题的关键在于许多研究军事战略和战争的人却根本不屑于弄明白这种道理,在他们的眼里,一个国家的财富、经济、技术等一切可能或必然与军队有关联的事物都被赋予了军事力量的涵义,结果使得军事力量的概念泛化到了无以界定的程度。谁也不会认为19世纪末期美国的军事力量会强于德国,然而后者的国力却要远逊于前者,不把军事力量本身和能够转化为军事力量的基础资源条件区分开来,这种做法就与将人所要吃的东西和人本身的概念混淆并无不同。
一部分人以为只要爆发战争而社会的正常生产活动必然会受到破坏,这种看法只是在军事力量的消耗速度超过正常的产生速度之时才会成立,因为即便是在平时国家也会按照既有的惯例每年征招一定数量的新兵入伍,而这种情形下社会生产活动却依旧能够正常地进行下去。
公元前3世纪时的秦王国和20世纪后中后期的苏联都拥有强大的战争能力,它们在平时所保持的军事力量的产生速度远远超出战场上消耗的速度,可是这两者最终的结局却截然相反,前者统一了已知世界而后者却遭遇解体。出现这种反差的原由,正是因为秦王国身处战国时代能够在频繁的战争中将过剩的军事力量消耗掉从而促动军事力量的产生、维持与使用这三者之间的持续循环,而苏联人尽管与美国人激烈斗争却从未与之爆发过直接的冲突,由于两强势均力敌而苏联人难以不顾及美国人而发动频繁的战事,这样苏联过剩的军事力量就长期积压得不到释放,而长期的积压必然会导致其质量的下降和更新速度的落后,当苏联人在20世纪80年代末进行阿富汗战争时它是在用过期的和质量已经下降的军事力量作战,结果战争不但没能有效地释放其战争能力,反而因为军事力量质的蜕化而拖垮了其原本就积弊重重的战争机器。
黄河之水之所以很难静化,那是因为从源头和沿途汇入的支流上已经受到了泥沙的污染。一个不关心水流污染源的治污者只知道现有的水量已经被污染和采用何种方法治理现有的已经被污染的水量,这样即便能够受到一时之效也是治标不治本。现有的被污染的水量还没有完全被治理好,而源头上受到污染的水量就又源源不断地流入进来,所以这样的治污者只能在如何降低眼前可见的水量污染程度上考虑问题和行事,因而治污工作就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恶性循环之中。现在,一个军事战略家,根本不考虑军事力量产生这一环节,而只知道现有的军队和采用何种方法提高现有军队的战斗力和作战效能,这就与前面所说的治污者没有什么两样了。
如果一个幸运的军事战略家根本不用考虑军事力量的产生环节,因为军事力量的产生环节本来就做得很好,那么他只关注现有军队的做法在短期内是不会导致明显的副作用的。可是,你应该知道,军事力量的产生、维持与使用这三个环节是前后相接、统一于军事循环系统之中的,军事力量的产生这一环节长期不受重视的结果必然是在这一环节上不起眼的问题长期积累最终酿成大祸患。军事力量的产生这一环节一旦出现问题,而紧跟着军事力量的维持和使用这两个环节就会受到影响,这时,只关注现有军队的做法就再也行不通了。
对于军事力量的产生这环节,但凡研究军事战略的人都能够接触到,但是事实上却极少有人去认真接触和研究军事力量如何产生的问题。以先主为主的用兵之道这类战术层次上的思维模式去研究军事战略,所以军事力量的产生这一环节从一开始就被省略掉了;虽然注意到军事力量的产生问题,却因为感觉其繁琐而刻意避开,所以军事力量的产生问题就这样被盖过了;世所流行的是谈论如何使用兵力的主流思维模式,而那些注意到军事力量的产生问题的研究者们,因为担心自己在此处投入过多的精力会被主流的思维模式所疏远,因而军事力量的产生问题就这样被隔离起来了。
想要运用强大的军事力量,却并不知道强大的军事力量从何而来,所以运用强大军事力量就只能流于空想;想要采取巧妙的战术致胜,却根本不考虑军队的实际战力,所以巧妙的战术实行之后就变得笨拙不堪;虽然懂得如何创造强大的军事力量,却不知道如何维持和使用,创造出来的强大军事力量不断被白白消耗和浪费,于是一败再败的命运就不可避免了。
水往低处流,这是一种自然现象,其中所蕴藏着的是力学中的地心引力作用。但是,人们也总是能够看到喷泉这种东西可以长时间地保持住水向高处流的姿势,这正是因为人类或地势差异对喷泉中水的流动态势施加了影响所致,并且只要这些影响继续存在而喷泉中的水就能够持续向高处流动。军事力量的运动就像水流一样,可以根据人类的需要在任何一个空间层次上保持下去,前提条件是人类有能力在这一空间层次上施加影响,并且只要人类的这种影响能够继续存在而此处的军事力量就可以持续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