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很快从刀口之中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云伯颤颤巍巍地将那瓷瓶的瓶塞打开,让鲜血顺着瓶口一点一点流入瓶中,说来也奇怪,这瓷瓶原本就只有巴掌大小,哪怕用至亲之人的鲜血作为药引子也不会需要流这么久的血,可是谁知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刀口末端甚至都结起了痂,那瓷瓶却没有分毫要被灌满的迹象,血就这么一直不断地往里灌去,瓷瓶却仿佛一个嗜血的恶魔一般无休无止地吸收着这些鲜血。直到云伯的脸色煞白,双唇都失去了血色,眼神都开始有些涣散了起来,血终于从小小的瓶口满溢而出。云伯赶忙集中精神,将瓶塞塞好,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条长长的白布在臂弯下紧紧地扎住以此来止血,又从屋里的一个柜子中取出纱布包扎在伤口之上,然后放下袖子遮住这个伤口,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缓缓地深呼吸着,最后这才站起来打开门。
门外回廊上站着焦急的孟青和不安的陆茗。
“云伯!怎么样了!”孟青看到云伯打开了门,着急地就要往屋子里冲。云伯伸手拦住了他,摇了摇头。
“怎么了?!难道是烟来的情况——”陆茗在孟青身后着急地朝着屋子里张望,但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方才那个消失在屋里的男子此时却又一脸从容地从屋子里出来了,笑盈盈地瞥了一眼云伯,而后看向陆茗和孟青道:“没事,只要你们的朋友服下那个瓷瓶中的药,那么她今天傍晚的时候就会醒了。”说着,转身朝向云伯,脸上关切地问道,“老伯身体还好吧?我看您最近似乎操劳过度,要当心身体啊。那么,在下告辞了。”云伯冷冷地看着他根本没有答话,只是目送着他走出了后院,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处,这才放松了脸上紧绷的表情,但是身体这时也已经支撑不住,摇晃了几下竟是要倒下去。孟青连忙伸手扶住云伯,陆茗绕到另一边搀扶着两人将他扶进了屋子里坐下。
“云伯你怎么了?是不是那个男人对你做了什么啊?”陆茗着急地问道,一边倒了一杯水递给云伯,但是云伯只是接下来却没有喝一口。他朝陆茗摆摆手,示意她不要着急,缓缓地呼吸了几下这才开口道:“不打紧不打紧,我年纪大了这两天一直忙于照顾烟来,谁知道她刚醒这又病倒了我着急这才有些吃不消了。”这么说着云伯瞥了一眼自己的手,幸好没有血迹渗出来的样子。孟青转头在屋子里寻了一圈,终于在一边找到了那个男子提到的瓷瓶,赶忙拿来,打开瓶塞不放心地闻了闻,一股冲鼻的草药味窜入脑中,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息。
孟青皱起了眉,颇为不信任地将那药瓶递到云伯面前问道:“这是什么药云伯你知道吗?”
“别多问了,你给烟来喂服下便是了。”云伯不愿意多说,孟青也只好照着做。
陆茗担心地凑在孟青边上,饶是离那瓷瓶还有一段距离,她也已经闻到了那个瓷瓶之中散发而出的腥味和药草味。从小在草堂里和烟来没少玩闹的她从来没有闻到过有这么重血腥味和药草腥味的药,当下也皱起了眉,拽了拽孟青的袖子小声问道:“这个药真的可以吃吗?”
孟青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但是既然云伯都放心给烟来服用,那他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好反驳的。陆茗帮忙抬起烟来的身子,孟青就着水把药丸塞进了烟来的嘴里让她吞了下去。这颗药丸虽然味道大但是样子却小小一颗花生大小,颜色也是普普通通的深褐色,没有什么异样的。烟来呛咳了几声,便再没有了什么动静。说来也奇怪,药丸下去没多久,云烟来原本紊乱急促的气息便渐渐恢复了规律沉稳,脸上也渐渐回显出了血色,样子看上去只是安安静静地睡着了一般。
“孟哥哥!烟来好像好多了!”陆茗惊喜地叫道,说着就要伸手摸摸烟来的脉搏。孟青见状立刻拉住陆茗的手,将她从床边拽开拎到桌边在云伯旁边坐下。陆茗见自己的手被孟青抓在手心里,一时间都忘记自己要干什么了,甚至都要忘记自己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了,要知道孟青上一次抓她手应该还是一个八九岁的毛头小子呢!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一大堆大人道理之后,孟青就算拽陆茗也都是隔着袖子拽的胳膊,这种温温热热还因为紧张而有些微微潮湿的触感陆茗应该是自从明白男女之情是怎么一回事以来头一回感受到,脸上腾一下红了起来,当真是人面桃花分外好看。
可惜孟青完全不知道陆茗的这些心思,只是自顾自地琢磨着那个男人先前所说的话。眼下烟来应该是暂时保住了性命,但是她没有脉搏如若下一次再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根本就没有办法可以医治她,而那个男人显然是知道很多事情,看上去颇不简单的样子。孟青自然是不相信这样的一个人仅仅只是因为好心而来救人,他显然是有什么目的,但是如果他所说的去九瑠山可以彻底让烟来变回一个正常的人,那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是要带她去试一试的。
孟青一点都没有想到烟来自己愿不愿意去九瑠,也没有想到烟来愿不愿意在他的陪同下去九瑠,他甚至开始考虑一路上照顾烟来要准备些什么了。然而这一切的遐想随着日落西山之时,烟来悠悠转醒而瞬时破灭了。
“我不去九瑠。”烟来半靠在床上,眼帘下垂着长长的睫毛在银色的双眼下面投下了一片阴影,她就这么轻轻糯糯地说了出来。
云伯坐在一边抿唇不语。孟青一听这话几乎要跳起来,要知道这可是目前唯一可以救烟来的办法了!如果她当真只有三个月的寿命,那多拖一天就是少一分救治的机会,他可不希望真的就这样失去从小玩到大的挚友,何况——孟青越想越着急,不顾烟来刚刚醒过来身体尚且虚弱,一把抓住了烟来的手腕,他的力气有多大他自己不清楚也没个轻重,但是烟来就是一声不吭任由他这么用力地捏着她细瘦的手腕,哪怕手腕骨骼传来的疼痛让她几乎觉得自己的手要被这个臭小子给拧断了。她坐在那里,倚靠在一个软软的棉花垫子上,眼神柔柔地落在自己身上盖着的棉被上,用目光描摹着棉被罩子上的细小的花纹,那是一朵朵的紫色朝阳被描绘得分外动人。
孟青见她就这么一副不说话的样子,怒声吼道:“云烟来!你的命你自己都不珍惜吗?!你知道云伯这几天为你****多少的心吗?!难道你就这么任由你自己自生自灭吗?!你的脉搏——”孟青话说到一半猛地止住了,显得无比怪异。但是在场的四个人之中三个人都知道他接下来的话是什么,唯有陆茗一脸迷惑地看着像是忽然中了什么邪咒将话头生生止住的孟青,小心翼翼地问道:“烟来的脉搏……怎么了……?”说着又要伸手去摸。这已经是第三回了,但是这一回烟来自己先不动声色地借故抓抓脸将手挪开了。
看着陆茗这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烟来心里也有些难受。她可以想见若是陆茗知道他们都瞒着她真实的状况将她排除在外的话,陆茗会有多生气,但是这件事情,她宁可将陆茗排除在外也不要陆茗为她担心。何况陆茗这个暴躁的脾气,若是她知道了她没有脉搏也没有味觉她定会头脑一热气冲冲地就转身去九瑠山,在那边闹个翻天覆地,她可不希望看到陆茗在九瑠惨死。
“我说了,我不去九瑠。”
“你——!好!你不去,我也不逼你。反正又不是我的性命,你死活与我何干!”孟青一甩衣袖,转身大步离开了。
她自然知道孟青这一番都是气话,但是烟来却只是低眼看着自己的指甲和那朵朵朝阳,甚至都没有抬眼看一下孟青离去的背影。陆茗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左右看看,最后也跟在孟青后面夺门而出。烟来听着他们两个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心里也感到一阵的难受,只是那九瑠有多远,一路上有多少艰险坎坷都是她所无法想象的。她不是害怕困难重重,她害怕的是在自己顺利达到九瑠,成功地寻到治好自己的方法之前自己就已经撑不住了,何况哪怕真的撑到了被医治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要在九瑠呆多久才能治好自己的怪病。若是需要十年八年的,她自己尚且年轻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爹爹呢?爹爹年事已高,若是她离开十年八年,那恐怕就再也见不到爹爹了。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对爹爹尽孝道,爹爹是这世上第一个对她好的人,是唯一一个愿意不计较她从何而来,不怀疑她是否是个妖女,全心全意给予她爱和温暖的人。若是她真的只剩下三个月的寿命……那她要用最后这三个月来好好地孝敬爹爹,报答他的养育之恩,弥补她以后不能伴他膝下的遗憾。
烟来吸了吸鼻子,努力地将自己眼眶之中泛起的泪水压了下去。
她又何尝不想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呢?她才十六岁,以后那么长久的年岁她都无缘经历,从此世上就要再无云烟来这个人,没有人会记得她,没有人会知道她的存在。她自然是难过的,但是若是从此离开爹爹让爹爹孤苦一人直到离世,面对这样的不孝她宁可选择用尽最后的这么一点阳寿来换取对爹爹的孝顺。
“对不起……孟青……阿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