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泉:
你还记得那天吗,你带我离开小镇的那个黎明?
确切的说,那应该是黎明前的破晓时分,天空显得越发的黑暗。我在睡梦中被外婆摇醒,走到堂屋里,看见你坐在桌旁,放在桌上的左手紧紧地攥成了拳。看见我出来,你立刻起身,动作有些猛烈。
我揉揉眼再看你,是为了确定站在我面前的人真的是你。因为,距离上次见你已过去半年,突然在这样一个时刻见到你,我有理由怀疑,那或许只是一个梦。你的表情有点古怪,脸上没有半点笑容,看着你的表情,我傻傻的站住了,不知是否应该向你表达我的喜悦。
你扶了我的肩对我说,云袖,我这就带你走,我们去见你的爸爸。你的声音有些暗哑,而且有一点点颤抖,甚至你的双手,也似乎在轻轻的颤抖。
我从没有见过我的父亲,我说过,父亲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词汇,而伴随着这个词汇被我想起的,是香草蛋糕的味道。当我真的见到他时,我闻到的,却是消毒水刺鼻的味道。
你驱车千里一刻不停地把我带到他的身边,而他,静卧在病床上,身边摆着各种仪器。
我看见他向我转过头,眼中带着热切,我却立在门前不愿上前,因为那景象在我看来,实在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于是,他眼中的热切很快被痛苦替代,而双眼,却依然紧紧地锁定在我的身上。
你扶了我的肩将我慢慢推到床前,我听见你说,师傅,云袖来看你了。你蹲下身,拿起我的手放在他的手中,我感觉到我的手被轻轻握住。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那个年龄的我,完全不懂。
他苍白的嘴唇慢慢地蠕动着,我看明白了,他是在说,对不起。
他把目光转向你,把我的手推向你,你再次握住我的手,连同他的一起握在你的双手之间。你说,师傅,我会照顾云袖一辈子,我们都会,我们都是他的兄长。
这时我才注意到,这间屋里,还有其他人。
他的头动了动,那应该算是点头,这一次我看懂了他的眼神,那种眼神,叫做欣慰。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静静地一动不动。我听见机器里原本跳动着的声音变成平直的长音,我在心里想,他死了吗?
忙忙乱乱中,我听到很多人在哭,可是我觉得那一切都离我好遥远。我静静悄悄地退出去,漫无目地向前走着。我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藏起来,就像当年妈妈离开时我把自己反锁在屋里一样,我不想见任何人,因为,我流不出眼泪。
在一条无人的通道里我不知坐了多久,那条通道很长,很安静,有阴冷的风从我身边不断掠过。你找到我,将我搂在怀里,我在你的怀里,瑟瑟发抖。你带我走出通道,走到阳光下,八月炙热的阳光里,我依然感到阵阵寒意。
我看向你,我说,我饿了。
你看着我,眼神也是我看不懂的复杂。你仰起头重重地吐一口气,带我走进一间蛋糕房。那间蛋糕房很小,有一点点昏暗,但是,那浓郁的香气,却让我有了一些温暖的感觉。
你选了一只圆形的奶油蛋糕,粉白两色奶油做出最简单的花边,中间有两朵红色的奶油玫瑰花。你插好蜡烛,再一一点燃,你对我说,云袖,在心里许个愿吧,不要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的声音很低沉,我能感觉到你依然很伤心。我很认真地闭上眼睛,在心里许了一个愿望,然后睁开眼睛,和你一起吹灭蜡烛,你切下一块蛋糕摆在我面前的盘子里,我拿起来咬了一口,然后,我终于流出了眼泪。
在我生日的那一天,我的父亲去世了,临终前他把我的手交到了你的手里。
那一年我十六岁,你二十六岁,你整整大我十岁,是的,整整,我和你是同天的生日,也因此,在所有的师兄弟中,父亲对你格外偏疼。这是你后来告诉我的。
鸣泉,若你知道我当时许的愿望是什么,我想你一定会要我重新换过。鸣泉,我一直在等着这个愿望实现。
你的礼物我没有拆看,所有的礼物我都原封不动的保存着,就像我告诉林昊东的那样,我不想与人分享我这为数不多的快乐。可是鸣泉,你知道吗?我是在等你来跟我一同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