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大是精华荟萃之地,每学年开始(暑假过后)竞选学生会主席,是一场别开生面的高水平竞争。从政治态度、工作能力、人品素质、学业成绩、服务意识到雄辩口才,很多同学鼓励白雪参加一九三九——一九四〇届竞 选。本届主席张岩通过“香格里拉”调查,对白雪有了深入了解,力主白雪竞选。
被誉为“联大学子一枝笔”的古道,下笔流畅、言简意赅、观点鲜明、文采飞扬。《西南联大报》和昆明其他报刊,不时见到他以各种笔名发表的时局评论、救亡呐喊、治学探讨、科学普及的文章。这人也怪,下笔如有 神,上台成结巴。白雪经常笑他:“满腹经纶,半个哑巴。”他倒说:“知我莫若雪。”
古道当然更希望雪儿参加竞选。他太了解雪儿,民族危难,雪儿的理想和卓绝才华,不容她只做个好学生。亡国的危难,唤起民族的觉醒,丹青赤胆、万星璀璨的华夏杰才大批涌现,雪儿就在其中。
“雪儿,众望所归,参加竞选吧。”
“那竞选稿?”
“像救亡稿一样,你授意,我起草,你定夺。”
“好喽,试试。”
白雪授意后,古道带上红黑笔和一沓稿纸,钻进社会科学阅览室。写了三小时,增删三次,字斟句酌。
白雪看了很满意。只作了小调整、修改。
原意只是试试。师生亲朋的不断鼓励和看了稿突然萌发志在必得的信念。
白雪想起美国总统竞选,开了个玩笑:
“有一天我要竞选美国总统,一定带上你这七步之才!”闹古道个大红脸。
白雪不乏自信:关键是吃透背熟演讲词,临场发挥!
演讲看似平淡,实则精微,是一门综合艺术。白雪联想到白乐天《琵琶行》中,琵琶女的弹琵琶诗述:从亮相“始出来”,到收尾“起敛容”。整个弹琴表演有声有色有层次,有缓有急有高潮,有起有承有收音。精妙绝 纶、淋漓尽致!“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别有幽怨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等成了音响艺术的千古绝唱!
白雪的设计:以沉静平稳衬异峰突起;用情深语蕴托截铁熔金;从一泻千里转微波荡漾。
总体风格把握——
形式凝重、内容睿庄;
言简意赅、激情流畅。
竞选的海报,已使学子们对联大成立以来第一位女候选人有了总体印象:
地质地理气象学系的海报最多:“北平学运演说家”、“林妹妹雪耻断魂崖”、“女学子惊煞编辑部”;外语系海报是:“讲世界语的小雪妹”;医学系的海报是:“野地救护我要学”;大学登山队的海报是:“精诚所 至,金石为开;不在编制,胜在编制”。以张岩主席为首的即将离任的学生会干部也参加助选,海报引起轰动:“巾帼小显雄才,滇西科考精彩。”
竞选会场正是梅先生义演《穆桂英挂帅》的广场。发表竞选演说那天,偌大广场人头攒动。大系、名系助选团的旗帜猎猎招展,大有稳操胜券之势;地质是小系,似乎动静不大。不但广场人满为患,面向广场楼房窗口也 挤满了人头。
竞选人八位,竞选演说每人十五分钟。白雪最后登台,一位美若天仙、气质高雅的女孩。登台即镇场,全场鸦雀无声。
谦逊一鞠躬,明眸扫听众。
听众席上一片“哇”声。
起势平稳,蓄而待发——
尊敬的校长、老师、同学们:
各位以万巷一空的热情和责任聚此选举自己的主席,使讲坛倍显庄重;一个联大女生、救亡女战士有幸参选,心情愈加惶恐。
先论国难时局,悲愤之音、截铁熔金——
可爱的祖国,百年灾重,列强蚕食、饱受凌割。伟大的民族,前赴后继反抗,共愤还我山河!
强邻倭寇、嗜血狂兽,对鲸吞中华,梦寐以求、蓄谋已久。甲午海战,早显凶谋;占领东北,野心尽露;卢沟炮火,誓灭神州;南京屠杀,血海深仇。侵略铁蹄长驱践踏,半壁河山沦陷失守。是的,“中华民族到了最危 险的时候”!
希特勒、东条英机、墨索里尼是一撮灭绝人性的战争狂霸。纳粹吞并奥地利、入侵捷克、闪击波兰,迫使二战全面爆发。全世界陷入法西斯惨绝人寰的大屠杀。看!中国人民最先站起来英勇抗击东方法西斯恶煞。
接述全国抗战,异峰突起,铿锵激昂——
长白昂起头,黄河在怒吼!民愤“九·一八”,血战长城口;长征二万五、学运“一二·九”;兵谏华清池,坚守卢沟桥;平型歼精锐,台儿刃仇寇;东北联军林海出击,华北健儿青纱雄纠。抗日大后方,支前救亡如火 如荼;反投降,援抗战,抗日高为首。“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炎黄绵延五千载,今朝四亿无敌手。世界人民大同盟,消灭三魔誓同仇!(暴风雨般的掌声)
转救亡责任,情深语蕴,发自肺腑——
弱国无外交,落后要亡国。联大学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痛感挽救民族危亡责任之重大,彻悟肩负中华振兴天职之紧迫。学子们看:我炎黄子孙无比热爱的母亲,在人类数千年历史长河中,曾有过何等悠久的文明、辉 煌的盛世、惊世的发明、不朽的杰作,曾何等高雅端庄、美丽婀娜。可现在她却衣衫褴褛、形同乞丐、血肉模糊、体残肢跛,让我们炎黄子孙怎不悲痛欲绝,心如刀割!”(听众热泪盈眶)
直奔主题,一泻千里,学子大任,高屋建瓴——
积贫羸弱总根源,造就人才最有务。“千秋耻,终成雪,中兴业,须人杰”。经历“五·四”、“一二·九”反帝抗日烽火锤炼的联大,定当弘扬光荣传统:爱国抗日、科学民主;光大优良校风: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联大誓作学界之黄浦;“明天是社会的栋梁”,联大必成东方的剑桥哈佛。刻不容缓、造就良材,挽救危亡,卧薪强图!
母亲危难、民众涂炭,唤起万千学子彻底觉醒;优良校风、救亡责任,激励联合名校齐心奋进。战火育精英,救亡激民醒。联大肩伟任,抗战必胜利!(掌声雷动)
讲到学生会,飞流直下,微波荡漾、沉静平稳——
看清国难时局,回顾联大传统,我以为就能够正确把握本届学生会的基本循宗:弘扬光荣传统,肩负天下兴亡,积极组织抗日救亡运动;光大优良校风,协助校方培育良材巨栋;引导学子全面发展,开展丰富多彩的课外 活动;向校方反映学子意见建议,起好桥梁作用;倡导学子互助团结,共赴国难,学业成功。
此前多位主席,不负名校,团结学长,拔萃工作,已作出榜样。
收尾点题,虚怀若谷,坦诚凝重——
站在这里,心绪既神圣又惶恐,是因为自己德薄才疏,恐违众望。但,母亲危难的召唤,万巷一空的厚望,认同勉励的掌声令我信心骤长。我坚信:联大整体无比坚强,学子后盾虎卧龙芷,得到各位珍贵的支持,同心的 合作决不是奢望。(掌声再起)愿本届学生会成为在座学子的抗日救亡的阵地;健康成长的沃畴;温馨友爱的家园;启迪智慧的芳洲。我将肃然景从学友的选择、联大的召唤。如能受命于危难,服务于学友,定当鞠躬尽瘁,恪尽职守,不辱崇高使命, 甘为公仆益友。谢谢!(雷鸣的掌声,经久不息)
整个演讲仅十分钟,时间最短,反响最强,效果最好。
地质地理气象学系从旁侧大楼最高层拉下赫赫纵幅“穆桂英挂帅”、“我不挂帅谁挂帅”的大标语。下面早已联合好的另几个小系,也金鼓齐鸣,喊声震天,“穆桂英——白雪、穆桂英——白雪”。比之去年梅兰芳先生 义演《穆桂英挂帅》中穆桂英挂帅出征时场面更加火爆。这是当今联大自己的穆桂英要挂帅出征了。在座已不是观众,而是一起出征的抗倭战友!
原以为胜券在握的大系、名系学子们目瞪口呆。才知道这些小系策略是“后发制人”,惊叹:
“大意失荆州,雪寨里杀出个穆桂英。奇!”
古道陪袁副校长、白云坐在台下角落。当白雪演讲结束,全场的掌声、吼声、大标语,已表明了选举的结果。三人喜形于色,白云低声对老友说:
“雪儿真有点巾帼帅气。”
“在我预料之中。”
“多蒙教诲。”
两老会心微笑,后生连连点头。对前辈从来不露自充“枪手”。
在地下党和校领导指导下,在广大学子支持合作下,白雪主持的联大学生会工作,有声有色,卓有成效。
首先,白雪精心聘任了学生会干部,组成一个精干高效、代表广泛、团结创新的干部班子。她从其他七位竞选人中聘请了两位副主席,一位是联大高年级曾任学生会主要干部者;另一位是德才兼备的一年级新生。救亡部 长聘自政治系,教学部长聘自教育系,科技部长聘自物理系,文体部长聘自艺术系,社交部长聘自外语系,卫生和女生部长聘自医学系女生,生活部长聘自社会系。《西南联大报》是学校和学生会合办的主要喉舌。与学校商 议,聘古道为主编,哲学系、文学系、新闻系各一名副主编。
学生会组成一公布,全校学生为之一振,真乃学子之“龙虎榜”,期望值飙升。
白雪连任联大学生会主席的两年,学生会干部中,日后获诺贝尔奖二人,成为各国科学院院士,国家部长,大学校长者共十二人,突显了人类文明发展中著名的“群星效应”。
组织抗日救亡是第一要务。利用各种社交和媒体,广泛宣传抗日救亡;报道宣传中国军民的胜利消息(百团大战、五原大捷、昆仑关大捷、长沙会战等);声讨亲日派、顽固派制造“千古奇冤”、“同室操戈”的皖南事 变罪行。学术演讲厅的精彩报告不仅吸引了校内师生,还吸引校外各界有识之士。特别是《抗战之指针——〈论持久战〉》、《反法西斯国内统一战线和国际统一战线》、《人类的癌症——法西斯蒂》、《闪电战——战争狂 魔之惯技》等,都由著名的抗日救亡学者、教授主讲。每次演讲都人满为患,影响深远。联大“学术演讲厅”成了西南大后方各种救亡活动、学术活动的中心之一。
弘扬校风,引导学子成才。学生会每月向校方集中反映一次意见和学子动态,白雪经常亲自汇报。校长梅贻琦经常亲自聆听,平等地交换意见。梅校长很喜欢这位办校的好助手,笑赞:“你是真正的联大无冕秘书长。” 对无家无靠的逃难学生,组织互助,给予特殊关心和生活补贴。定期举行抗日文艺晚会,每学年一次校运动会,不定期在“学术演讲厅”举行自然科学报告会,像获教育部一、二等奖的研究成果:华罗庚的《堆垒素数论》; 周培源的《湍流论》;吴大猷的《多原子分子振动光谱和结构》;赵九章的《大气天气之涡旋运动》等,极受联大师生欢迎和喜爱。部分拔尖的学子也可走上讲台作报告,如杨振宁作过《超晶格统计理论中膺化学方法的推广 》;白雪作了《浅论青藏高原东缘之阶梯状裂谷》;付桑的《战地四肢急救》。
“战乱招瘟疫!”当沦陷区和中日交战区的大批逃难人群,向西南后方涌来,重庆和昆明成了两个最大的难民大本营。难民的基本生活安置和疾病疫情的防治成了城市管理最棘手、最紧迫的课题。
白雪率领学生会干部到昆明市内转了转确实感到问题严重,在回校后的紧急会议上提议:“问题严重,走马观花不行。需发动医学系学生在老师指导下,对全市卫生、疾病、疫情作一番全面调查。”
调查结果令人万分震惊:到处是垃圾粪便,臭水烂沟,蝇蚊蟑鼠;到处是病杂蜗居,疾病蔓延,疫情凶苗;尤其揪人心的是,到处是无依无靠、流落街头、蓬头垢脸、缺衣少吃、病体怏怏、携带疫情的流浪儿!四季花香 的春城已变成臭气熏天、瘟疫凶险的垃圾瘟城!一旦瘟疫通过流浪儿和其他途径传播开来,将造成千万人的灭顶之灾,首当其冲是儿童和老人;也将毁掉作为抗日的可靠后方的昆明!
没有健康哪有抗日!没有健康哪有胜利!没有儿童哪有未来!白雪倡议;请医学系作指导,学生会拟定“卫生防疫战时救亡行动”,报请市政府、校方批准,以三个月的课余时间开展。白雪也请示了地下党组织,得到各 方全力支持。市政府为此正焦头烂额。商定由市卫生局、市红十字会,联大学生会联合主持这次救亡行动。共同成立“卫生防疫救亡行动委员会”(简称卫疫委)。选白雪任主任,市卫生局常务副局长、市红十字会会长任副 主任,医学系主任任顾问,其中关键的儿童组组长邀聘市红十字会流浪儿组组长、著名的“爱心妈妈”艾信出任。《西南联大报》为主要媒体喉舌,古道任宣传报道组组长。
白雪在初步了解“爱心妈妈”事迹后,力主为这次防疫救幼叟行动树立一个活生生的榜样。古道立即亲自采访了爱心妈妈和她所救的孤儿,在《西南联大报》上以孤儿第一人称发表了通俗的七言叙事长诗《爱心歌》。歌 颂宣传爱心妈妈的事迹。昆明所有报刊都予以转载。爱心妈妈及事迹一下成了昆明全城第一词汇和话题。学生们都能整段背诵《爱心歌》。
爱心歌
生于首府幼成孤,
长在中华衰受侮。
自幼失聪声杳无,
儿时弱智孤无助。
东洋狂兽践山河,
魔鬼屠刀指首府。
司令当时,南京卫戍司令唐生智将军。拯孤蹄兽下,
妈妈救我免魔屠。
将军仁爱实堪嘉,
早遣孤儿亲自抓。
慈爱妈妈挺身出,
勇收我等孤十八。
忍别亲人成遗恨,
爱孤如子组新家。
万人逆水纷逃难,
千里难程路漫漫。
须避鳄凶苇突袭,
更防鸱腐滥投弹。
弹飞如雨研规律,
日歇夜行队安全。
遇病通宵妈护理,
逢危妈必冲儿前。
今背伤子明抱女,
爱可胜天全抵汉。
惊悉国都遭血洗,
人寰惨绝三十万。
痛闻妈失亲儿夫,
母子哀悲血泪澜。
不共戴天小鬼子,
向妈立誓好儿男。
颖超妈妈亲慰抚,
委妈续往昆明府。
弟兄添至二十八,
眼泪擦干又上路。
慈爱无垠纪律严,
实行自管分七组。
听从命令讲团结,
共克艰危倡互助。
八千里路云和月,
半壁河山风与雪。
北去湘江橘子洲,
南巍衡岳雁回头。
梅开南岭空含情,
山水桂林枉美名。
十万大山土匪多,
乡亲掩护避灾祸。
颈脖刀架妈含笑,
义正词明屠幼何?
三十八儿愿赴死,
甘心留下妈一个。
铁石心肠亦感动,
豪情母子恸山河。
征程又增十弟妹,
天下孤儿感爱晖。
万水千山千万辛,
入城浩荡儿童队。
昆城震撼人人夸,
不少一人三十八。
从此孤儿有自家,
爱心伟大好妈妈。
爱心妈妈成了这次防疫、保护叟幼的光辉榜样和强大动员。而她与三十八名远征童子军又成了这次救亡行动最活跃的生力军。
联大校方调整了课时,上午从七时到十二时集中上课;下午集中开展救亡行动。真正成了一场有声有色、可圈可点的后方救亡的人民战争!这场战役想不到竟是一位十八岁的少女任总指挥。
第一个月是宣传大动员、卫生大扫除,流浪儿、难民大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