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在恩师家的高度密封内屋聚到深夜。萌萌和一些同学自组长征队,要重走一段遵义会议后的长征路线。六个人度过了自文革以来最高兴、最欢快的夜晚。谁也没心思过的春节过去不久,就算是大家补过春节。
恩师夫妇一看两对年轻人又惊又喜。但有经验的他们,一看就知道两对年轻人的差别。
宋卯笑吟吟,不好意思地介绍:“这是红梅,我带她来见恩师;这是红梅同学方娟,我们出去长征的小伙伴。”人物关系交代很清楚。
恩师太高兴了,真像第一次见自己儿子的女友一样,把她们拉坐在自己左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又拿起手看看皮肤,第一印象,都非常出色。两个小姑娘被看得满脸红潮,她们心里也朦胧意识到,这次见面的重要 。恩师把她们各自一只手,握着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亲切地问这问那,喜笑颜开。两个女孩子根本看不出这位开朗、欢快、从容、高雅的偶像,会随时被拉出去批斗。恩师一头奇怪的短发被修理得整整齐齐,是批斗时被剪成“ 癞痢头”后,由古老师精心改的发型,凝聚着丈夫的关爱和呵护。
在两个女学生心目中,恩师确是她们的人生偶像。能够零距离感受她的风采和爱心,真是莫大的幸福。
古老师跑到很远的商场,买了不少水果、点心,一个劲地往两个姑娘手里塞,催她们吃。
大家比较熟悉自然以后,浑小子故作可怜相,偷偷地摸水果,古老师重重地在他的“三只手”上一拍,故意吼道:“别浑!”
群山也可怜起来:“唉,古老师也太偏心了。您家萌萌还小,跟我们三十岁的光棍争什么!”
说得大家笑死。红梅哈哈起来,方娟满脸绯红浅笑低下头,群山心里一噔:是不是过分了。
快告别时,恩师把群、宋叫到另一间屋,首先向他们交代出去考察矿山、补做工作的任务。并塞给群山三千元人民币作为考察费用,为了专著,白雪拿出了自家的主要储蓄。又像对儿子叮嘱一样:“浑小子很有眼光;群 山要大胆点。可你们都听好:这么好的两位姑娘就是我闺女,以后我一定会像带你们一样,带她们。我把她们交给你们俩,要多教一点真本事,要她们下功夫学,不要荒废了自己。‘自己的东西要懂得珍惜’,这次出去,你 们首先是老师,其次才是朋友。我想抓紧这段宝贵的时间,我们一起完成三本书著述:《矿床论》理论专著,以我为主,我将在该书中系统、深入论述我聚毕生心血的裂谷复合富矿理论;基础性著作《巨矿篇》以群山为主; 科普读物《趣矿篇》,宋卯为主,对国家今后建设和地矿人才培养都很重要,也是我多年的夙愿。这次出去,主要就是为这三本著作收集实际资料:一是补充勘查黑龙谷矿;二是期望凤乡一带突破宝石矿填补我国名宝空白; 三是国内几个已开采超大型矿的考察。作为主要著述人,你们也可深入矿山实际,充实著库、磨砺创思。我相信你们会像以前搞课题一样出色完成任务。”群、宋又一次沐浴在春晖之中。三本书的著述资料的收集,创思的磨 砺,是恩师审时度势提出的这个小集体这次新长征的崇高而艰巨的特别使命。
群山请求恩师:“考虑荒野的野兽出没,条件艰苦,我想拜访我武功师傅,看能不能让他儿子孙雨同行。他喜爱地质,在武汉地校读书,武功比我强多了。”恩师应允,但人必须可靠!
四人走后,白雪满意地对古道说:“总算放下一桩心事,他俩都而立之年了啊。小娟子的清纯使我想起自己的少女时代,虽然少了点巾帼气,但多了点妈咪的凄美,真是穷山飞出凤凰,非常适合群山。红梅则是个泼辣、 侠美的好姑娘,可以管管‘小风流’。他们去完成新长征,我放心。结伴而行,也可增进了解和感情。”
出了恩师家,红梅急急拉着宋卯走在前面,群山和方娟慢慢地心情激动地走在后面,共同走向深夜无人、比较僻静的有小湖的校内小公园。群山内心一片慌乱,魂牵梦绕的人儿就在身旁,却不知如何开口,心里骂自己: 笨、笨、笨蛋!蠢、蠢、蠢球!该斩!
群山望了一眼皎洁的星空,记起恩师的鼓励“大胆点”,声音很不平稳:“方娟。”
“哼。”她轻轻答道,群山勇气慢慢上来。
“刚才在恩师家说的是玩笑话,你别见怪。恩师身陷樊笼,正受迫害,还那么关心我们,操碎了心,我和宋卯都想让她高兴高兴,就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不生气吧?”群山想向她解释。
“我和红梅是第一次到白教授家,能亲身感受心中崇高的偶像的为人和关爱,真是一生的幸事。所以我首先从内心非常感激您。知音难觅,恩师更难寻。我们也多么希望身受摧残的白教授永远留住今晚的笑容和喜悦的心 情。我们和尊敬老师的心是相通的。何况,您说得很清楚:‘说的是玩笑话’,我为什么要见怪、生气呢!”最后的话说得非常温柔,却是毫不含糊。
一下就击中了群山的语病和脆弱的心态。还以为自己有了个不错的“开场白”。宋卯说的太对了:别看她羞羞答答,思想感情却非常细密精准。这么好的姑娘,这么好的机会决不能……
“啊,不是这个意思。”群山逻辑乱了,语无伦次,“啊,是这个……”
听到她“哼?”万分温柔、抚慰的一个问号,群山逼上梁山,豁出去了。“我的意思是:我还未了解你对我的态度,我那样说,哪怕是玩笑,对你也不够尊重。所以向你道歉。”
方娟脸色泛红,天上是月朗清风,地下是月貌花容。她轻柔地说:“我与您的交往,”微微示意前面的一对,“跟他们一样,从钟山开始。红梅和我是两个性格迥异的女孩,但我们却是许多女生非常羡慕的知己。我最看 重她是:作为一名高干子女,对我这个来自僻远穷苦农村的女孩,一见如故,始终那么热情、坦诚、友爱,心像水晶一样透明。进大学不久,一些高年级男生总来纠缠我,我很害怕,总是她挺身而出,又很有办法替我解围, 像是我的保护神。从此,我俩形影不离、无话不说。我俩心里明白:这是终身的知音,可比伯牙、子期。”她动情地回忆着她与红梅的真挚友情。
她的声音走向轻微、柔和和羞怯:“其实,梅姐比我粗心,我却佩服她一眼就看准了宋老师。她们之间的事她都全告诉了我,她得到了真正的幸福。我羡慕他们,衷心为她们祝福!”方娟深情地望着湖面,不再言语,默 默而行。
几次经过通向女生宿舍的路口,四人两对都没有分手的意思。
“你俩知音之情,令我感动。我和宋卯又何尝不是。可我却缺乏宋卯的勇气,恐怕没有他那么好的福气。”群山突然大胆深情地盯着方娟,眼中传情。她几乎令人察觉不到地轻轻摇了摇头,投给群山一个终身难忘、销魂 夺魄的秋波。眼神相碰燃起的火花使她急急把万种风情的绯靥转向湖面。
神奇的眼神,难怪文豪们将你写了又写;画家们对你描了又描。真是含不尽、表不完啊。“美目盼兮”,秋波摄魂!
恩师的“大胆点”又响起来,群山情不自禁去握她那只近在咫尺的小手。她心里无备,本能地像触电般抽了开去。
群山万分慌乱,慢慢从她身边踱了开去。她数次以深情歉疚颦颦的眼角传情想把群山留住,群山没有会意;突然群山见她泪水涌上了明媚的眼帘,这才意识到自己太不像个男子汉,鼠肚鸡肠!
群山很快踱回到她身旁,她歉意地一笑。一颦一笑,情意难言,用那只手轻轻地触了触刚被拒绝的手,群山回应地握住了她。多么温柔,多么娇嫩!有了准备,她不再抽回。
娟子低头瞟了一眼牵着的手,绯丽的两靥又荡起无限春情:牵手如牵心,幸福啊,怎么悄悄来临。
群山给小手轻轻加点力,欢快的内心又涌起无尽甜蜜:牵手似箭行,丘比特第一箭,难道就正中靶心。
现在遵循的是物理学基本定律: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相等。
随着手温的交流,拘谨慢慢退去。群山想起出发前必须了解清楚的一个问题。也想借此进一步摆脱拘谨,打开话匣。
“我们把红梅带出去,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群山轻轻关切地问。
她摇摇头,把群山引到空旷无人的大操场,才兴冲冲地说:“你放一百个心。”从此她改称“你”,意味着感情的微调,群山一惊喜。她的话匣子打开了。
“给你讲段趣事吧。我们班的‘反到底战斗队’。你是知道的,那个‘司令’最投机、最爱来事,老来纠缠我,还想跟我谈朋友。
从入学开始,他就盯着我,有事无事找话说,故作多情。干部家庭,比较有钱,又是独生子。经常去买一大堆水果、零食,讨好让我吃。我从农村来,说实话,这么好的水果、点心我看也没看过。可我特烦他,所以从来 看也不看一眼。
上课一定抢着坐我后排侧面,他那在听课,死盯着我。晚自习,跟在我和红梅后面,我们前脚坐定,他后脚一屁股坐在旁边或对面,还有意无意故作亲热跟我们搭讪。好像在同学们面前显摆,我是他女朋友。我忍无可忍 说:
‘这是自习室,说话请出去。’他听了嬉皮笑脸,还做鬼脸。天下竟有这样的厚脸皮!我更铁了心不答理他,加之红梅姐保护。我特看不上这种丢失自尊的男生。不知他上学是为了读书,还是专门追女孩子。
“文革一来,成了我们班造反派头头,更神气了。上上个星期,他们首先揪斗了白教授的得意门生,人有病还要关牛棚,我豁出去了,跟他们大吵,他们只好放人。”群山马上打断她:
“我也有类似经历,感激不尽,就不知是谁!”
方娟笑了笑,并不想承认就是自己。群山情不自禁,搂了搂她,她没有拒绝。
鬼精的宋、红,早把群、方终于携手而行、一会儿激动、一会亲切地交谈,看在眼里。一看东方渐高,露出鱼肚色,赶忙跑了过来。
群山下决心就是不松她的手。宋、红来到跟前,方娟满脸绯红。搂住红梅,群山挽着宋兄的手,真诚地说:“谢谢你俩,真不清楚是不是做梦!”
方娟在四人中年龄最小,我们家乡叫“幺妹”,娇羞万种藏在红梅怀里,撒娇道:“看他说的。”
宋卯正经摆出大哥风范:“衷心祝福你们!天快亮了,二位姑娘请回。”
方娟只向宋卯一个人鞠了一躬:“老师早!”像燕子一样飞了。
红梅比较老练,给群山开了个大胆的玩笑:“老师,天亮了,莫讲梦话!”丢了个鬼脸,又补了一鞠躬:“祝老师幸福!”也飞走了。
“鬼丫头!”宋卯在身后替群山骂了一句。
她们一走,群山一蹦想上天,一把搂住宋兄肩膀:“你的评价太准了。一开始差点被她搞得‘四面楚歌’,‘垓下自刎’!”
又打了自己脸几下:“真不是梦!”
群山决定留一天做准备,第二天出发。上午休息,下午大家分头准备,晚饭后,红梅带着方娟,宋卯带着群山,到他俩经常约会的天然公园。两位姑娘经过一番悉心的打扮,显得更加迷人。
方娟齐耳的秀发,洗得非常飘柔,剪得非常精细,上身把蓝棉衣外罩脱去,是显然很爱惜、很洁净、相当新、色鲜红的棉袄,胸部微微托起。真是皓齿明眸、蛾眉柳腰、两靥笑露、无限妩媚;红梅亦光彩照人,袅袅婷婷 。两对各奔东西。
今天气氛自然多了,可群、方都是第一次和异性朋友漫步在花前月下,心中不免还有些慌乱。群山主动地牵着她的手,她的话多起来,笑声也多起来。群山感到幸福在急骤地膨胀。
她侧首望着湖面粼粼闪灼的月色,头轻轻画了个弧,向前奔了一步,拉群山向湖边,笑出了声,又摇了摇头,分明被甜蜜的回忆摄住。
群山伴她走到湖边,柔声问道:“笑什么?”
她又笑了笑,摇摇头,在骗群山:“没什么。”
“心里有事不告诉我,我会很难过。”她做了个捂嘴的动作,含情脉脉地打开了话匣:
“今天出来路上,梅姐命令我,要把心里的话都对你说,她多么希望我两人都能参加你组织的长征。我想她说得对。我现在就要告诉你红梅都不清楚的一个秘密,但请你尽量不要打断我。”
群山又有点紧张:难道说她以前有男朋友?
她开始说:“你知道我家在哪里吗?”
“不知道。”
“就在你工作过的D省F县。”
群山大吃一惊,“呵!怎么可能!”
她笑了:“怎么不可能,而且离得不太远,我大哥教书的小学里的学生最边远的村就是黑龙谷村。我听我大哥讲了许多关于有位非常漂亮、能干、善良,最后差点死掉的女教授的事迹。还讲了一位峻队长,人也很不错。 其实峻队长认识我爸,但不认识我们。他从资大毕业来队不久,我爸就牺牲了。虽然其他人当地百姓不清楚叫什么名字,但我们那方百姓并没有忘记你们。”
群山大惊,忙追问:
“你爸叫方雷?地矿大队第一任党委书记兼副大队长?”
方娟同样吃惊:
“你怎么知道?”
“哎呀!我们一九六〇年毕业分配到大队的新队员有二十几人。听的第一个报告是现任党委书记作的《弘扬优良传统,做一个合格的地矿人》,主要赞颂了我大队两位模范:一位是爱民爱队、为民牺牲的第一任党委书记 方雷的事迹;另一位是忘我奉献、功绩卓著的白雪教授。D省地矿人从来没有忘记你爸。他是我们永远学习的榜样!”
群山真是万万分惊讶,轻轻地喃喃:“天哪,真是缘分!”
这时方娟动情地仰视着群山,轻轻地挽住山的手臂。
“听了白教授的事迹,她在我和当地乡亲们心目中是很神圣的。当地的一种传说是:在一个大雪漫天的夜晚,观音菩萨托身变成白教授,带着唐僧、孙悟空等弟子,在黑龙谷发现了很值钱的宝贝,许多许多大金娃娃!家 乡乡亲们太穷了。这也就是我下决心,并得到我妈、大哥坚决支持第一志愿报考资大的原因:拜到白教授门下,取到真经,学到真本领,回家乡开发黑龙谷,摘掉家乡穷帽子!”
群山感到心心相印的温暖,紧紧地搂了搂她的肩膀。
群山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黑龙谷工作过?”
“我入学第一学期快期未考试时,正值你们课题和论文答辩,讲的都是黑龙谷。我高兴得疯了,和红梅一起听了一部分,我自己缺了几天课,全部听完。管理会议的老师纳闷:这个一年级生,又听不太懂,从头听到尾干 什么。我是听不太懂,但我强烈地想知道黑龙谷究竟有什么!
你知道,那超大型特种多金属矿对我意味着什么吗?那就是阿里巴巴发现的数不清、用不完的金银财宝的山洞!”
群山吃惊地发现:她虽没有参加我们的发现、勘察的最初的工作,可心情竟跟我们当时的心情那样相同,真是鬼使神差!
“其实我进校不久,就和红梅经常去找高年级姐姐们打听白教授和她弟子的故事。她们给我俩讲了许多,也讲到你和宋老师。你们自己恐怕不知道:你是不少女生们心中的‘白马王子’,宋老师则是‘江南才子’。”
群山又吃一惊:“我是什么‘白马王子’。”
她开心地笑了:“这就是少女的天真嘛,我和红梅也第一次听说‘白马王子’,觉得这些师姐们很好玩。没多想什么。”
她打住了,开心地望着群山,好像是要重新审视一下面前的“白马王子”。
群山知道她话没说完,搂了搂她肩膀,提醒她:“我在听。”
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使她不想对群山隐瞒什么。
“听了你讲的课题报告前部分和你研究生论文答辩,又急切地听了白老师的老师和前辈,在我心目中自然是神圣的佛祖们的评语,我才恍然领悟为什么那些师姐们把你视为她们心中的‘白马王子’。从一个学生奇迹般一 跃而为‘博士’、‘副教授’,在我心中引起的震撼多大,自己都说不清。我一下子也成了你的发烧友和崇拜者!”她多情的明眸在群山脸上抚过,含羞地转向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