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把握成为这所新中学的首届学生吗?”文叔叔问我道。
我点头说:“应该没问题吧。”
文叔叔笑道:“你蛮有把握呀?我和你爹没读过多少书,没有机会读书。你们这一代多幸福啊!文叔叔希望你好好学习,成为我们曾家畈的秀才、举人!”
陈婶扯了扯文叔叔的衣角,说:“孩子还没进屋,你怎么就说个没完呀?”
文叔叔一拍脑袋,说:“嗨,我这一高兴哪,话就收不住头了呀!不说了,不说了,你快跟你爹妈进屋看看,我们有话以后再说。”
我随父亲、母亲走进屋里。
文叔叔给了我们两间屋,一间正屋,一间偏屋。正屋分作内外两小间,外面算是堂屋,里面是父亲和母亲的房屋。偏屋也分成了两小间,里面是我的房屋,外面是灶屋。我很少回家住,我的房屋实际上就是杂屋,按现在的说法叫储藏室。粮食、农具等物都放在这间屋子里。这就是我们的新家。
新家虽然简陋、狭窄、陈旧,但毕竟算个家了,再没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了。有了一种获得自由的感觉和欣慰。
我很高兴很庆幸有了新家。
这时,父亲手拿一卷红纸走过来,对我说道:“我们能有一个家,完全是托共产党、毛主席的福!旧社会,我给地主老财当长工,做牛做马,吃不饱,穿不暖,兵荒马乱,东藏西躲,哪里有家呀?解放了,分了田地,吃喝不愁了。没人抓兵拉夫了,生活安定了。现在,我们有了自己的家,可以自由自在地过日子了,我们是苦水中泡大的,知道新社会的甜!所以,我昨天专门到街上买了一张毛主席像,请学校的老师写了一副对联:吃水不忘挖井人,翻身不忘毛主席。我怕把对联贴反了,专门等你来贴的。我浆糊都打好了。”
我搬来板凳,站在板凳上,把毛主席的像和对联贴好了。
父亲走过来,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满意地说:“贴得很周正,贴得好!”然后毕恭毕敬地站在毛主席像前,恭恭敬敬地向毛主席像鞠了一躬。
我在新家里吃了第一餐晚饭,虽然是苞谷饭、和渣汤,我却吃得有滋有味。我才真正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吃饭后,父亲叫我,对我说:“我们能有这个新家,是文叔叔帮了我们的大忙哪!我们又没什么东西可以酬谢他,屋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招待他。我想来想去,只有去逮一条娃娃鱼来弄了请他吃,表达我们一点心意吧!”说完,父亲从屋里拿出捕鱼的竹毫子。竹毫子是用竹子划成篾,用篾编成像笼子一样的一种捕鱼工具,竹毫子里放进饵料,鱼闻到到气味,就会往竹毫子里钻,无论什么鱼,钻进去了,就出不来了。父亲拿着竹毫子说:“奎生,给我打伴去,把竹毫子放到鱼母洞潭里,那潭里出娃娃鱼,竹毫子放到那里,十拿九稳。”
我跟着父亲到了鱼母洞,他把饵料放进竹毫子,竹毫子上拴上棕绳,慢慢把竹毫子放进鱼母洞深潭中,然后把棕绳的一端系在岸边树枝子上,竹毫子放好以后,我们就回家了。
第二天一清早,父亲又叫上我一道来到鱼母洞潭边。父亲从树枝子上解开绳子,用手提了一下棕绳,感觉到竹毫子沉甸甸的了,特重,就说:“娃娃鱼进竹毫子了,好像还不小呢!”父亲就慢慢收紧绳子,使劲把竹毫子往上提。竹毫子一出水面,我就看见了竹毫子里果然有一条娃娃鱼,我不由惊叫一声:“爹,好大一条娃娃鱼啊!”
父亲提起竹毫子,高高兴兴地回到家。
我们到家时,文叔叔正在门前道场里开展晨练,看见我们回家,就问:“这么早,你们去哪啦?干什么去了呀?”
父亲举起竹毫子,喜形于色地说:“昨晚上我们放竹毫子了,今天赶早去收,逮住了一条娃娃鱼。今天中午就在我们家吃饭,没别的好招待,我们炖娃娃鱼吃!”
文叔叔连忙摆手,说:“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你家不正急着要钱用吗?趁早上街去卖了,这么大一条娃娃鱼,肯定能卖好几块钱哪!”
我父亲说:“你不要太客气呀!你回来这么多天,又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不尽一点心意,太过意不去了呀!”
文叔叔推辞道:“我们今天全家走亲戚去,已经约好了的,几天回不来。你听我的,赶快上街去把娃娃鱼卖了。早点去,才能卖到好价钱!”
父亲说:“那我怎样才能为到你的情哪!”
文叔叔说:“为什么情哪?不要再讲了!再讲,就显得我们太生分了啦!”
父亲没话说了,就把竹毫子放在阶沿上,打算吃了早饭,上街去卖娃娃鱼。
这时,母亲从屋里走出来了,看见了竹毫子的娃娃鱼乱挣乱扳,发出像婴儿一样的叫唤声。母亲听了心里顿觉一颤,似乎感觉到肚子里的胎儿也动了一下,母亲还没见过娃娃鱼,便问父亲:“这是什么东西?”
父亲回答说:“娃娃鱼。”
母亲反问道:“什么?娃娃鱼?”
父亲点头说:“是娃娃鱼!”
母亲皱着眉,说:“娃娃鱼?难怪我刚才听到像小娃娃的哭声了呢!”
父亲告诉母亲:“娃娃鱼不仅声音像娃娃,它的前脚就很像是娃娃的手,后脚就像是娃娃的脚呢!所以人们才叫它娃娃鱼呀!”
母亲听了说:“既然这么像娃娃,那就只怕是娃娃变的哪!娃娃变的鱼,怎么还忍心吃它呀?”
父亲说:“我们不吃它了,打算提到街上去卖。”
母亲说:“人家买起去还不是要吃它的肉呀!明知道它会被人买去弄了吃,还去卖,那不太残忍了吗?我也快生伢子了,这娃娃鱼更不能吃、不能卖!怕遭报应哪!你跟我快些放到门前河里去!”
“这……”父亲还在犹豫。
母亲一把提起竹毫子,说:“你不去,我去!”
父亲抢过竹毫子,说:“依你的,放到河里去!我去还不成吗?”父亲提着竹毫子,走到我们家门前河边,打开竹毫子的门,把娃娃鱼放进河里。娃娃鱼在水里冒了几下头,摆了几下尾,抬头朝岸边望了几眼,就沉入水底不见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文兴鲜叔叔假期已休完,明天就要回部队了。这天晚上,文兴鲜叔叔来到我们家,对我说:“叔叔明天就要走了,我走后,你会不会想念我呀?”
我连忙点点头,说:“文叔叔对我们这么好,我当然会想念您啊!”
“真的?”文叔叔问。
我郑重回答:“真的。”
文叔叔一把抱住我,对我父亲和母亲说:“我已经喜欢上这个小家伙啦!”又对我说:“你可不要忘了文叔叔哟!”
我认认真真地表示,说:“文叔叔,我不会忘记您的!我忘不了您的!我会永远记住文叔叔!”
从此,我真的记住了这位文兴鲜叔叔,在我中学阶段,甚至我高中毕业回到农村后,他给我写过不下百封书信,寄给我上千册图书,这是后话。
文叔叔跟我讲完了,又对我父亲母亲说:“我们明天就要走了,爱人和女儿都跟我走。这一走,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我这房子就全靠你们替我看管了。我已把我们家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一间屋里了,这样就又腾出了两间屋。这两间屋你们就先住着。月芬嫂子眼看快要生了,你们也需要房子,住着也宽敞些。你们住着,帮我看着,我们这也算是两全其美呀!”
我父亲母亲都说:“真感谢你啦!我们怎么来为情啰?”
文叔叔说:“怎么还说为情的话呀?要说为情,你们替我们看管房子,理当我们为你们的情呀!”
父亲说:“你要这么说,我们就太不好意思了哪!”
文叔叔说:“好!那我们就都不要再说感激、感谢的话了,就算是互利互惠吧!”
第二天一早,文兴鲜叔叔带着他爱人和女儿回东北部队去了。我们目送他们走了很远很远。
春的脚步真快,转眼间就是五月了。
五月是个红红火火,充满生机和希望的时月。不过,按农历,也才是阳春三月。
我母亲腹中的小生命也在蠢蠢欲动。
我父亲也在做着小生命出世的各种准备。母亲更是进入了临战状态。父母都全身心地投入,随时准备迎接这个新生命的到来。母亲时不时抚摸着日渐隆起的腹部,脸上洋溢着喜悦、幸福、企盼,略带紧张的神色。父亲也时不时望着母亲的腹部出神。生儿育女本是大喜事,但父亲经历了那么多事,长女的夭折,前妻的早逝,都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痛痛的、一生一世都忘却不了的创伤和烙印。特别是儿女出生时,他耳闻目睹了那种儿奔生、娘奔死,只隔阎王一张纸的情景,那种悲壮,那种惨烈,那种撼天动地,那种视死如归,那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他都还历历在目。因此,父亲对母亲的临产,更多的是担忧、担心、敬佩、敬仰。所以,父亲对母亲更是百般体贴,百般呵护,家里的大事、小事都不让母亲动手。饭是父亲做,衣是父亲洗。每天天不亮父亲就早早地起了床,做完了当天应做的家务事,草草地扒几口饭然后给母亲把饭盛好,放在锅里汽起才出门。
父亲白天在水运队上班,晚上回来料理家务,忙个不停。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就说:“你一人忙进忙出,忙里忙外,大事小事一人担着,我帮不上你的忙,我这心里真不好受啊!我也快生了,你去杜鹃山把妈接来帮忙吧!”
父亲说:“你妈离我们远些,一家子人又都指望着她,不应该让她来为我们的事操心费神、受苦受累。昨天,我已经给我妈讲好了,她答应明天就过我们家来,我们只隔一条河,近些,两边家里都可以照应,你就放心吧!”
母亲说:“妈上年纪了,身体又不好,还要来为我们操心,真是难为她了呀!”
父亲说:“我妈是菩萨心肠,为了儿孙,她心甘情愿操劳。你要是不让她来,她心里会很不安,很难受的。她是一个宁愿自己吃黄连,也要让儿孙们喝蜂蜜的人!她早就说要过来帮忙的,不知给我说了多少遍。昨天我过去,刚进屋,她就问我:“明天我可以过去了吧?月芬看到看到要生了,我不放心哪!你又时常不在家,我真担心哪!”
母亲笑道:“妈的心肠真好,真没想到,我这么有福气,不仅找到了一个好丈夫,还弄到了一个知热知冷,心疼媳妇的婆佬妈。”
父亲说:“天下当妈的都一样!到时候,你当了妈不也会一样吗?”
母亲说:“我还没有当过妈,还没有这种感受。”
父亲说:“快了,快了,你就要当妈妈了!你一定会是一个好妈妈!天底下最好的妈妈!”
母亲笑嘻嘻地说:“那你也一定是个好父亲,天底下最好的父亲哪!”
第二天,父亲早早赶到了水运队。
父亲刚到水运队,就遇见了县林业局的汪局长。父亲迎了上去,喊道:“汪局长,您早哇!您什么时候来的呀?”
汪局长握住父亲的手,连摇直摇,说:“我昨天晚上就到了汉洋关林业站。今早,杨站长陪着我,就来你们水运队了。”
杨站长说:“汪局长昨晚一到林业站就问起了你。我说你天天上跑学,家里家外都是一把手,大事小事一人担,忙了家里忙队里,没有消停过。”
汪局长接过话头,问:“杨站长告诉我,说你快得学生了,是吗?”
父亲点头说:“是的,只差几天就要生了哪!”
汪局长问:“只差几天了?差几天呀?”
父亲回答:“大概个把星期吧。”
“哦?”汪局长皱着眉说:“个把星期?”
父亲见汪局长着急的样子,就问:“汪局长,有什么事吧?”
杨站长抢着说:“是有事!有一件大事!省里跟我们县下达了一个大任务,需要我们马上行动,要求我们不折不扣地完成!”
父亲问:“什么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