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就不懂了,什么叫抓典型,抓典型自然是要选择最难的地方突破,其他的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那倒也是。不过,明天最好还是多去几个人,人多势众呗!”江洪说。
黄志雄想了想:“明天把治安巡逻队的人都叫去。”
“行,我去安排。”江洪说着准备离开。
黄志雄说:“不慌,明天现场由你负责指挥。”
江洪听了不禁愣住了。黄志雄见状,笑道:“你不要紧张,我自有道理。”
“什么道理?”江洪问。
黄志雄笑而不语,向江洪招招手,江洪把头凑过去,黄志雄便附在江洪耳旁一阵窃窃私语,江洪听后,现出惊愕的神色:“太绝了!”
十月,是江汉平原多雾的季节。由于地势低洼,加上平原湖区河湖沟汊星罗棋布,每到这个季节,便大雾缭绕。说来也怪,这江汉平原的雾你也摸不着它的性子,有时候同一地段这边是迷雾茫茫,那边却是阳光灿烂。
这是一个大雾的早晨。
谷雨正在用板车往家里拖棉秆,满满的一车棉秆像一座小山似的,阻挡住了整条道。谷雨使劲地吆喝着驾车的小黄牛,拖着板车吃力地前行。此时的他并没有看见,也没有意识到后边有几辆摩托正尾随而至。待他行至一个三岔路口时,在后边等待早已不耐烦的摩托,笛声长鸣,想从旁边插过去。哪晓得那套在车上的小黄牛,是个刚上驾的小牛犊,猛地听了这声笛鸣,一下子受了惊,拖着车子猛颠起来。后边的摩托也不曾防备,正想从路沿上加速插过去,不料想却被摆动的板车一下挤掉到路旁的深沟里,致使车毁人伤。
谷雨勒紧缰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板车停了下来。这时,从后边驶来一辆摩托,不待摩托停稳,从车上跳下一个穿制服的人,骂骂咧咧地来到谷雨跟前。谷雨定睛一看,竟是管理区的税收征管员江洪。
“怎么回事?”谷雨问。
“还装蒜,你看怎么回事?”江洪说。
谷雨:“我真不晓得怎么回事。”
江洪:“你把我们黄书记撞到沟里去了,车摔坏了,人也摔伤了。”
“我真不晓得。”谷雨说着往出事地点走来。只见管理区巡逻队的几个人,正从路旁的深沟里往上抬人。谷雨一看那人真是黄志雄。
“对不起,我真不晓得后边有人。加上这牛犊子刚上驾,一听后边猛地鸣笛就受了惊。”谷雨带着几分惊骇的神色说。
黄志雄似乎非常痛苦的样子,双目紧闭,并不曾睁眼看站在面前说话的谷雨。
“快,把黄书记送到镇医院去。”江洪吩咐那几个巡逻队员。
“那摩托是不是抬上来?”其中一位巡逻队员问。
江洪瞟了一眼躺在泥水中的五羊摩托:“救人要紧,这摩托有价钱的东西,还愁没人赔吗?”
于是,那几个巡逻队员匆匆地将黄志雄往镇上抬去。
望着远去的那群人,谷雨愣住了。
“愣什么?还不赶快回去筹钱送到医院去?”江洪的话让谷雨听起来觉得有些恶狠狠的味道。
谷雨沮丧地把一车棉秆拖回家,儿子和儿媳连忙前来卸车。谷雨则喃喃地自语道:“今天真他妈的是见了鬼。”
正在卸车的儿子章小龙,听见父亲自言自语的说话,觉得有些不对头,便停下手中的活问:“出嘛事了?”
“闯了祸。”谷雨。
小龙一怔:“闯了祸。”
谷雨:“闯了大祸。”
“闯了什么大祸?”小龙问。
于是,谷雨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跟儿子和儿媳说了一遍。听了谷雨的叙说,小龙不以为然地说:“那也不能怪你呀!是他从后边插过来的呗!”
“就是,按交通规划,那也是他的全部责任。”小龙媳妇也在一旁说。看那样子,小龙媳妇已经身怀有孕,且月份比较重了,走路都显得比较吃力。
“这你们就不懂了,那要看撞的是什么人。”谷雨说。
“什么人?不就是个管理区书记呗!”小龙不以为然地说。
“不过,不管是谁,人家车子摔坏了人摔伤了,又去了医院,待会儿你陪爹去医院看望一下是应该的。”小龙媳妇说。
“我才不去哩!”小龙说。
谷雨看了看小龙,心里嘀咕道:小杂种,跟你爹一样的倔脾气。口里却说道:“你不去,我去。美娟,叫你妈给我拿点钱。”
小龙媳妇听了公公的吩咐,连忙进了屋,不一会儿,便拿了两百元钱递给谷雨。
谷雨看了看:“还能不能多一点?”
“不能多了,那些钱你不是说留着交公粮水费的吗?再说,美娟坐月子也得用钱呐!”这时,正在厨房里煮饭的谷雨媳妇红菱探出头来说。
谷雨怔怔地看了看手中那两张百元大钞,悻悻地说:“行,你们卸车吧!我到镇医院去一趟。”说过后,便径自朝月牙镇方向走去。
当谷雨来到镇医院的时候,黄志雄刚拍完片,正躺在床上让医生给右臂打石膏上夹板。见谷雨进了病房,便叫出声来。
“蛮疼?”医生问。
“疼得直冒冷汗。”黄志雄说。
“不光骨折,右臂脱了臼,现在要复位,肯定有点疼,请你配合一下。”医生说着,用力将其右臂端了上去。
“哎呀!我的妈呀!”黄志雄发出一声尖叫。
医生:“好了,已经端上了榫。”
一直站在旁边的谷雨,见医生已经处理完毕,便将手里一袋水果放到床头柜上,带着歉意说:“实在是对不起,让您受惊了。”
黄志雄睁开眼看了看,并没有回答谷雨的话,只是喊了声:“江洪。”
正在走廊上跟医生说话的江洪,听见黄志雄的喊声,马上进了病房。黄志雄跟他使了个眼色,江洪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那是让他把谷雨带走。便对谷雨说:“黄书记现在需要休息,你跟我来。”
谷雨只得跟江洪离开病房,走到门口,他又转过身,想跟黄志雄说一些道歉之类的话,这个善良的农民,始终用自己的善良去揣度别人的胸怀,他信奉“一句好话暖人心”的教诲。尽管黄志雄闭着眼,不知他是否在听,他还是说了一些道歉的话,最后,还进一步说:“过几天再来看您。”说完这些话,他似乎感到内心里舒服了很多。
江洪把他带出病房后问:“你带了多少钱来了?”
“没带多少,我只是来看看黄书记的。”谷雨答。
“那你得赶快筹钱,我刚才问了医生,医生说,光黄书记这个胳膊的摔伤就得住几个月院。他现在还喊头昏,不知道颅内有没有问题,下午还得用救护车拖到县人民医院去做CT检查,万一有问题的话,那麻烦就大了。”江洪的话,使谷雨感到震惊。
“那也不能就说是我的问题呀!”谷雨说。
江洪不认识似的盯着谷雨:“你说什么?”
“我说黄书记摔伤也不是我故意的呀!是他从后边插上来的,按交通规则,那不应该是我的问题吧!”谷雨说。
“你这样说也行,那就让公安部门去划责任吧!”江洪说着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不出十分钟,来了两位警察,他们一来就问:“你是章谷雨?”
谷雨点了一下头:“我是。”
“你跟我们走。”警察说。
谷雨问:“到哪里去?”
“到你该去的地方。”警察加重语气说。
谷雨心里想,不就是这么回事呗!我又不是有意的,走就走。便随两位警察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两位警察把谷雨带到镇派出所,要他把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并做了笔录。做完笔录,那位蓄有满嘴短髭的警察说:“你这问题可严重啦!”
谷雨听后没有应声,他心里有数,不管你说得多么严重,总不是我故意撞的他黄志雄。
见他不吭声,那位警察抬高了声音:“想知道为什么严重吗?”
谷雨仍然没吭声,只是拿眼望了望这位警察。
“我告诉你,黄书记是率队到你们村去执行清收提留的公务去的,据我们了解,你是受人指使,故意制造了今天早上这场事故。”短胡髭说过,拿眼盯住谷雨。
谷雨听了短胡髭的话,顿觉又好气又好笑,便说:“你是不是在编故事哟!”
“谁在编故事?”短胡髭恼了。
“我不是跟你们说得很清楚吗?我在前边拖车并不晓得他跟在我的后边,怎么会是我故意制造了这场事故呢?还说我受人指使,哪个指使我?”谷雨急了。
“你不想说是吧!这个问题我跟你说,主要取决于你的态度。态度好,迅速筹集黄书记的医疗费,赔偿人家的摩托,再就是主动交清你应该承担的各项提留,我们就好说。态度不好,我们也有办法的。”短胡髭恶狠狠地说。
“不管怎么说,总得讲道理,况且,这还是共产党领导的天下。”谷雨顶了一句。
短胡髭见谷雨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更加恼了,猛力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说:“我看你跟我讲道理。来人,先把他带到留置室去。”
随着短胡髭话音一落,便上来了两位治安队员,想把谷雨带走,谷雨却紧紧抱住面前的桌子不松手。见状,短胡髭向那两个人使一个眼色便走了出去。待他走出询问室不到十步远,后边便传来了一阵阵惨烈的叫声。
金银滩的清收工作,并不因为黄志雄受伤住院而停顿,按照黄志雄的安排,而是在更加紧锣密鼓地进行。江洪带着治安队员和村干部,首先来到了谷雨家门前,他们要首先把这户拿下,以此给其他人一点颜色看看。
当这些人到来时,谷雨媳妇红菱正在跟儿子小龙和儿媳美娟商量怎样快些把谷雨从派出所弄出来的事,说到伤心处,红菱一把鼻涕一把泪。对于这些人的到来,早已是气愤至极。
当江洪一边跨进门槛一边说:“我们是管理区清收工作组的,请你们主动交清今年的公粮、水费和各项提留。”
江洪的话音刚落,红菱便激动地站起来,指着江洪说:“你们不要欺人太甚,狗逼急了也会跳墙的。”
“你什么意思?”江洪梗着脖子问。
“什么意思你还不晓得,你们凭么子把我的爹关在派出所不放,你们又凭么子要我们又出医药费又赔摩托?”小龙大声说。
江洪:“这都不关我们的事,那是派出所管的事,我们现在只管清收,只管收公粮、水费。”
小龙:“噢!收钱就来了,我们受灾需要排渍的时候你们到哪里去了?”
“你不要跟我们持横,我们是奉令行事。”江洪说。
“什么奉令行事,我看你就是某些人的狗腿子。”小龙顶了江洪一句。
“你骂谁是狗腿子?”江洪恼了。
“就骂你。”小龙毫不示弱。
“好,你骂我是狗腿子,我今天就当一回狗腿子。”江洪转向站在门外的治安队员:“你们给我上,把电视机给我搬了。”
听见江洪发了话,那几个愣头青的治安队员便蜂拥而上。小龙见状,与这些人推搡起来。红菱、美娟便也高声嚷道:“你们敢抢东西,我们就和你们拼了。”一时间,沸沸扬扬的争吵声,引来了左邻右舍。这些人原来就对少数乡、村干部的恶劣作风深感不满,见他们动手搬东西,更是气愤,便围拢来,将谷雨门前那偌大的稻场围了个水泄不通。有几个年轻后生,分开众人闯进屋去,将那几个正在搬东西的治安队员扭住不放。见势不妙,江洪才叫那几个治安队员罢手。江洪晓得这样闹下去,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大,对那些人喊了声:“走”。然后推起摩托准备开溜。不料,小龙一个箭步跨到车前,将插在摩托车上的钥匙摘下,拿在手上掂了掂说:“姓江的,我们金银滩好进不好出,就这样走,恐怕不行吧!”
所有在场围观的人便也跟着起哄:“不能让他走,他们放了谷雨,我们就放他走。”
正在人们与江洪争吵时,那几个治安队员趁人们不注意,悄悄溜出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