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常理来说,这种天气如此厚的冰层,轻易是碎不了的,可刘姨娘同纪妃茵却在往常她习惯走的那一处地方撒上了盐巴。
盐巴可以融冰,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可实际上被撒过盐巴的那一处冰层,却脆弱的如同初春时间那微薄的冰层。
在前世,她便是踩到了那一处碎冰,跌进了寒彻骨髓的湖水当中,万幸捡回一条命,却因为寒气侵体太重,导致生育出的孩子接二连三的夭折,最后就连得以幸存的鸿儿都被……
纪芙茵摇摇头,现在不是回忆的时候,最要紧的是怎么把人给救上来。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好端端的有路不走,偏得从这湖面上过!
“小姐,我去喊人来!”
“不必了。”纪芙茵凝眉,迅速地思考了一番,若是等落玉跑去将会水的人找来,湖里那个倒霉鬼怕是就要淹死了。
咬咬牙,纪芙茵脱下自己身上披着的兽皮大氅,一头死死攥在自己手中,另一头用力地抛向冰洞处。幸好,他掉下去的地方距离自己不远,丢了几次,总算让那人将大氅一角死死地抓在了手中。
“快,跟我一起把人给拽上来!”
听纪芙茵这么嚷道,吓坏了的落玉才回过神来,赶紧上前同小姐扯住大氅,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人给拖了上来。
从冰窟里面爬上来,饶是自己体质强壮,又习过内功,顾含谦却还是冻的浑身发抖,却仍不忘冲纪芙茵拱手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是你?”纪芙茵看着顾含谦,“没事吧?”
正想问他怎么会跑到这湖面上,见他冷的嘴唇都变得青紫,自己的兽皮大氅又沾了冰水,怕他继续站在这冰天雪地会冻出什么事来,纪芙茵连忙示意他跟自己去到最近的客房。
所幸纪府虽大,客房却安排的极是分散,就靠着这园子便有几间客房。
在落玉去取火盆来的时候,芙茵忽然听得他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只当是答谢公子上次告诉我蛇梅果的恩情,从此我们便两清了。”纪芙茵淡淡一笑。
经历了上一世的事情,她早已经不是那个善良的纪芙茵了,多管闲事同别人扯上关系的事情,更是压根就不想做。
之所以会救他,只不过是因为他是在纪府落的水,若他碰巧有了个三长两短,又碰巧是纪府惹不起的人,到时候麻烦可就大了。
看见她那疏离的笑,顾含谦一时有些狐疑,方才在宴席之中,她待自己可不是这般清冷的啊,虽是心里疑惑不已,唇角仍笑意儒雅。
“姑娘救了在下一命,当时我却只是举手之劳,二者怎可相提并论?姑娘待我可是有救命之恩,在下要如何报答姑娘才好?”
“报答倒是不必,只希望公子烘干衣裳之后,不要将落水一事宣扬出去。”
“本就没什么提起的必要,又是姑娘如此要求了,在下必定不会多说。”顾含谦偏过头来,深邃双眸中目光灼灼,“只是有恩不报,却实在不是我顾含谦的性格。”
看着眼前男人,听他如此说完,纪芙茵一怔,有些忍不住想笑,看起来不过也就是十五岁的少年模样,尚且有些稚气,虽是俊美,可终究不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对他的避忌无意中也少了几分。
“那你要如何报答呢?”纪芙茵轻笑,饶有兴味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你救了我一命,从此这条命便是你的了。”
狐目微微上挑,顾含谦的眸中含了一抹温润笑意,说出来的话,声音虽是温柔,却是字字有力,铿锵有声,透着一丝让人无法拒绝的坚定。
纪芙茵眉心微蹙,眸中露出一丝狐疑神情,这话是什么意思?
“放肆!你要做什么?!”
看他的手探过来在自己的耳边晃了一下,纪芙茵只觉得耳垂一凉,伸手去摸时,那粒小小的珊瑚珠子耳坠已经到了顾含谦的手中。
看她这反应,顾含谦觉得好生有趣,看到眼前那双愠怒的墨瞳,一丝温润的笑意又爬上了唇角。
这双眼睛不够美艳,却有种说不出的澄澈,或许对旁人而言,这位纪家二小姐姿色平平,可在他的心中,仅是这双如世间最清澈的湖泊般的眸子,就足以令他对其一见倾心了。
“信物。”将那珠子拈在掌心,顾含谦缓缓开口,“留在身边,好提醒在下自己这条命是姑娘给的。”
纪芙茵神情已是薄怒,“还给我,我不需要你记住我的什么恩情。”
顾含谦微微一笑,直视着她那双带了淡淡怒气的眸子,“姑娘不需要,不代表在下就不会那么做。”
正当此时,客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一名看起来同顾含谦年纪相仿的少年男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我说怎的找不到你,原来是跑到这里偷香窃玉来了。”
纪芙茵心头一恼,正待呵斥那轻薄少年,顾含谦却已经敛了先前的笑意,正色道:“二皇子殿下,此言事关纪家二小姐清白,不可乱说。”
二皇子?这便是少年时代的二皇子赵行之?
纪芙茵打量了赵行之几眼,前世在赵洛之登基之前,她也曾远远见过二皇子几面,印象却并不深刻,只记得二皇子在一众皇子当中,是最不出挑的那个,平庸至极,毫无长处可言。
如今靠近了仔细看,面容倒是勉强算得上英俊,却少了那么一丝灵气,没了那份灵气,再好看的五官也显得平庸无常了。
纪芙茵的目光又转回到顾含谦的身上,能够同二皇子如此相熟的对话,此人来路毕竟不简单,只是……
不管她再怎么回想,也都完全回忆不起任何一个名唤顾含谦的皇亲国戚。
“知道了,我也就是随便说说。”赵行之道,“你的身上怎么湿漉漉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平时不够受到重视的缘故,从赵行之的身上很难看出皇子们身上独有的贵气,同顾含谦立在一处,更是硬生生被比下去了不少。
穿着再如何华贵,看起来也只不过像是一名纨绔子弟罢了。
见瞒不过,顾含谦笑笑,道:“不小心滑了一跤,跌倒了积雪里面,弄湿了衣裳。殿下怎么来到这里了?”
“你不在,同那些大臣们说话又实在无趣,正巧将军找不到你,我便出来找你了。”
“你是……顾将军的儿子?”纪芙茵一下子猜到了他的身份。
当今朝中,手握重权的将军就只有正二品辅国大将军顾辉凡一人,而爹爹同顾将军交好也是近日才有的事情,因此她只知道有位股将军,却并不知道顾将军还有这样一位样貌温润如玉般的儿子。
“不错。”顾含谦冲她微微颌首。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在看着自己的时候,眼底似乎总是有一抹笑意的。
纪芙茵勒令自己不去深思那笑意中所隐藏的深意,道:“将军既然找你了,待你烤完衣裳便赶紧回去吧。殿下,公子,芙茵先行离开了。”
“芙茵姑娘!”
正要踏出房门时,听到这一声有些过于亲昵了的称呼,纪芙茵眉心轻蹙,侧过身,却正对上了顾含谦那双幽暗深邃的星眸。
那张俊逸出尘的脸上带着一抹清浅笑意,神态却认真到让人丝毫无法对其质疑半分。
“在下今日之言,绝非戏谑。”
心跳没来由的漏了半拍,纪芙茵在心中暗笑自己,不过是对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而已,着实不必太过认真。
转过身,将房门掩上,正巧见到回去取另一条大氅的落玉向这边走了来。
将大氅为她披上,落玉忽然咦了一声,“小姐,您的珊瑚耳坠怎的丢了一个?”
“许是丢在什么地方了吧。”纪芙茵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回吧,在外头待了这么久,我也有些冷了。”
“嘻,那顾公子不知道是什么人。”
“怎的说起他来了?”回到房中,捧了杯热茶暖手,纪芙茵道,“他是顾将军的独子,顾含谦。”
“原来他便是顾将军的那个养子啊!”落玉轻叹道,“难怪看起来同将军一点都不相似。”
想想顾将军那粗犷的武人模样,再想想顾含谦那翩翩公子,纪芙茵也禁不住笑了出来,虽说是养父子,但这二人之间相差未免也太大了些。
见小姐心情还不错,落玉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虽说顾公子并不是将军亲生,但奴婢却听说将军待这位养子更胜亲生。”
“自打见了顾公子,奴婢就总忍不住想,过些年,到了小姐该出阁的年纪,若是小姐能够觅得如同顾公子这般的夫君,奴婢也就安心了。”
“你想的倒是长远。”纪芙茵笑笑,低头饮茶,目光中却晃过一丝茫然。
自重生之后,她想过要如何应对姨娘与庶姐的毒手,想过要如何守护纪氏一族,也想过要如何复仇,却偏偏没有想过自己的将来。
如今听落玉这么一说,芙茵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想法似乎欠缺了最重要的一部分。
得以重生,是上天赐予自己的厚恩,若自己将复仇视作生命中唯一的信念,一个只是为了复仇而活着的躯壳,浑浑噩噩犹如行尸走肉一般,那岂不是白白辜负了这条活生生的性命么?